就算是必中的初見殺,在死過那麼多次之後,傻子也會本能地學會躲閃吧?
如今的槐詩,除了運氣之外,只能依靠自己豐富的死亡經驗來同他周旋。
倘若放在命運之書中進行評級的話,紅手套的專精的匕首搏鬥等級毫無疑問有LV8以上的水準。這種級別,對自己這種弱雞而言,近乎是一擊必殺的恐怖差距。
想要贏的話……
他當着紅手套的面,鬆開了左手,源質構成的沉重武器在瞬間消散,迴歸了槐詩的靈魂。
如此突兀地放棄了自己最有利的武器。
下一瞬,當他蹩腳地扭身閃過紅手套的匕首時,雙腳卻驟然在地面上站定了,彎腰扎馬,緊接着……
軍體拳第一套第一式。
——弓步衝拳!
嘭!
他拳頭砸在了紅手套的胸口,隔着繃帶,崩裂的傷口泛起一層猩紅。
捨棄了沉重的斧後,他的動作豈止快了一倍,只不過他的力量卻太過孱弱,和足以在擂臺上一擊KO對手的拳王重炮相比,完全還停留在不疼不癢的範疇。
可就在被擊中的瞬間,紅手套的動作卻驟然一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漲紅的臉上幾乎滴出血來,瞬間在暴雨中淚流滿面,嗆咳不止。
“催淚瓦斯爽不爽?”
槐詩咧嘴,再次握緊了左拳。
伴隨着他五指收緊,有漆黑的沙礫源源不斷地從五指的縫隙中漏出,在豐沛的水汽中霧化,向下流出。
劫灰。
圈禁之手的本質,在於源質和物質之間的轉化——也就是說,槐詩能夠將自己原本屬於靈魂組成的源質,轉化爲物質,範圍限定在鐵質的藩屬之內。
而作爲槐詩能力的副產物,承載劫灰中那濃郁痛苦和悲傷的,便是這些細碎到幾乎肉眼無法分辨出的鐵砂。
一旦進入了傷口中的血液之後,就會立刻爆發開來,迴歸源質——將槐詩的痛苦,強行灌輸給他的敵人!
在結合了軍體拳之後,這一招姑且可以稱之爲軍道殺拳·催淚瓦斯了吧?倘若如果自己是個充滿正能量的人的話,這一招就可以變成肥宅快樂拳也說不定。
只可惜,這跟自己這一臺冷酷無情的負能量製造機有什麼關係呢?
於是,他上前,躲避着那一把胡亂揮舞的匕首,握緊左拳,對準了紅手套的臉,一拳!
“這一拳是爲了老楊!”
然後又是一拳!
“這一拳,是爲了老柳!”
不顧從臉側劃過的匕首,他和紅手套糾纏在一起,就像是廝殺的野獸一樣,毫無章法地將自己蹩腳的軍體拳,打在那一張分崩離析的臉上,然後,將自己的痛苦,毫不保留地同紅手套分享!
最後,握緊了拳頭,傾盡了所有的怒火和痛苦。
“這一拳,是爲了我自己!”
嘭!
紅手套的匕首脫手而出,釘在槐詩的脖子肩膀上,而他的腦袋在槐詩的拳頭下,就像是一個破籃球一樣,幾乎被從脖子上打得掉下來了。
他奮進了所有的力氣,擡起腳,將騎在自己身上的那個少年踢了出去,踉蹌地爬起來,捂住了在痛苦衝擊中好像快要炸裂的顱骨,嘶啞咆哮:
“……你他媽究竟是什麼鬼?!”
“打聽的這麼詳細幹嘛,你們那兒也要招牛郎嗎?”
在暴雨中,槐詩緩緩地從地上爬起,向着他咧嘴,於是,那一張染着血的面孔露出笑容:“槐詩,男,十七歲,是正義的高中生……大概。”
這便是初次見面的自我介紹。
緊接着,槐詩再一次張開手,蒼白的火從手掌中燃起,傾盡了自己最後一點源質,握緊了無形的武器。
如是,拖曳着沉重的斧,他一步步地向前:“來,中場休息和自我介紹都要結束了,朋友。
讓我們——”
尖銳的聲音驟然迸發,無形的斧自地上劃出深邃的劃痕,稍縱即逝的火花自如瀑的暴雨中飛迸而出。
憤怒如火,將看不見的斧刃燒紅了,照亮少年蒼白的面孔,還有他嘴角勾起的猙獰弧度:
“——再次開始吧!”
漆黑的天穹之上,有熾熱的電光橫過,暴戾的光穿梭在令人窒息的大雨之中,雷霆遲遲而來。
這便是戰鬥的末尾了。
在紅手套的身後,跑車中的焚燒的搖滾也終於演唱至了最高潮,輓歌在嘶啞的歌唱,迴盪在好像要將全世界都淹沒的雨中。
紅手套面無表情地緩緩起身。
迎着槐詩,握緊雙拳,遍佈裂痕的指節彼此摩擦,噼啪作響。
標準地羅馬徒手搏擊術。
這一次,他在沒有任何猶豫和恐懼。
哪怕同歸於盡也好。
只需要一擊。
那一瞬間,兩人嘶吼的聲音自蒸騰的水汽中響起,隔着厚重的雨幕,有鐵的碰撞自雷聲之間勃發。
自狂奔之中,槐詩嘶吼,奮盡全力,將自己手中的劈斧投出。雨幕被撕裂了,發出悽嘯。
斧刃在消散之前,斬入了紅手頭的肩頭。
鎖骨被劈碎的聲音就好像柴火在火中燒斷的聲響一樣。
那一瞬間,紅手套來不及躲閃,感覺到那個少年撞在了自己的身上,帶着冰冷的鐵,將自己的軀殼貫穿了。
——是那一把原本釘在槐詩肩膀上的匕首。
巨大的力量頂着他向後,一步步地,直到將他頂在那一輛報廢的跑車之上,那一把貫穿了軀殼的匕首,深深地楔入了車殼中,就好像釘子一樣。
“永別了,紅手套。”
這是槐詩最後的低語。
在恍惚和昏沉中,紅手套好像聽到槐詩說了什麼,可是他低下頭的時候,卻什麼都沒有聽清楚,雨聲太大了。
只有破碎的CD機裡的歌聲縈繞在耳邊,那是歌者沙啞的呢喃。
“You’re face to face……”
“With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與你面對面的,是這個背棄世界的人。
在看到槐詩點燃火柴的那一瞬間,他自嘲地笑了,疲憊地垂下了眼睛:“啊,原來東夏的高中生……也是一羣怪物啊……”
在無窮盡的暴雨中,那一根火柴從槐詩的手中緩緩落下。
落盡了破裂的油缸中。
很快,隨着歌聲的中斷,巨響轟鳴迸發。
赤紅的烈火從赤紅的跑車中噴涌而出,向着天空升騰而起,將觸手可及的所有盡數吞沒。
將一切焚燒殆盡。
很快,又熄滅了,刺鼻的濃煙中,只剩下一隻焦黑的紅手套靜靜地躺在殘骸中,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痕跡。
“終於結束了啊。”烏鴉落在他的肩膀上,輕聲感慨:“漂亮得像是奇蹟一樣,做的真不錯啊,槐詩。”
槐詩沒有說話,只是疲憊地依靠在集裝箱上,坐在雨水中。
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個第一次握住武器的自己。
如果是當時的槐詩,看到眼前的場景,一定會軟弱的哭出來吧?
可過去那個槐詩已經被自己親手殺死了,隨着那個噩夢一起……
這一定就是所謂的成長吧?
“I gazed a gazley stare at all the millions here……”
他閉上眼睛,輕聲唱起那一首歌未曾唱出的結尾:“We must have died along, a long long time ago……”
我們一定會相繼死去,在很久很久以前……
也在很久很久之後。
.
.
沒過多久,遠方有剎車的聲音響起。
一排巨大的車頭燈直勾勾地照亮了槐詩。
在沉重的腳步聲中,整個現場都被那羣熟悉的昇華者鎮壓部隊包圍了。
畢竟是特事處,一旦動員起來,整個新海都處於監控之中,沒有任何源質波動逃得過他們的眼睛。
這麼多部隊動員,十分鐘就趕到了現場,速度真不能算慢了。
可惜,這裡結束的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快。
很快,有一個披着雨衣的中年男人排衆而出,他看上去略顯蒼老,頭髮有些斑白,厚重的雨衣下面,快速反應背心的輪廓凸起,隱約可以窺見沉重槍械的痕跡。
他環顧着四周,最後看向槐詩。
“紅手套呢?”他問,“在哪裡?”
槐詩擡起手,指了指汽車的殘骸。
“死了?”中年人愕然地看着那一具徹底燒焦的屍體,還有那一隻殘存的焦黑手套,不可置信:“是你?”
“其實是一個路過的禿頭英雄。”
槐詩低聲笑了笑:“就在我快要被害的時候,忽然從天而降救了我,一掌打死了紅手套之後,拂衣而去,如果你硬要問個名字的話,不如就稱呼他爲淮海路佩奇俠吧。”
很明顯,這一套扯淡的話根本沒有任何可信度。
因爲現場還有監控錄像。
碼頭的保安又不是蠢貨,聽到爆炸和槍聲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報警了。
“竟然是昇華者嗎?”
中年人草草看完了監控,複雜地看向槐詩,雖然槐詩殺死的是綠日的恐怖分子沒有錯,但在這之前的行動裡實在有太多的疑點……要就這麼各回各家,大家當無事發生的話,也太不給特事處面子了。
“那麼……”他嘆息了一聲,“小子,在配合我們進行調查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槐詩低頭認真想了半天,撓了撓溼漉漉的頭髮:“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心得體會的話,那就是聽搖滾果然還是不能用手機的,對吧?”
他點了點頭,“恩,回頭得攢錢買個CD機了啊。”
“……”
中年人對槐詩的粗線條再無話可說,揮了揮手,有手下走上來,給槐詩的左手戴上了手銬,然後將他架起,走向了後面的裝甲車。
看着面前緩緩敞開的車門,還有裡面分隔出的囚禁室,槐詩終於忍不住嘆息了一聲:果然,這種事情還是不應該衝動的吧?這下好了,以後不用想怎麼吃飯了,說不定後半輩子都有人管飯了。
所以,下次辦這種事情之前,果然應該先去買個頭套才行吧?
只靠着一個佩奇面具完全什麼用都沒有嘛。
“……所以,傅處長,你們要將天文會的僱員帶到哪裡去?”
那一瞬間,他聽見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特事處雖然對天文會的成員也有監督的權力,但具體的關押、處置和審判是所在國的中央管理會纔有的權力吧?
而且,今晚他剛剛代表天文會剷除了綠日埋進現境中的一顆毒瘤,不論怎麼想,都沒道理接受這種待遇。”
槐詩愕然地扭過頭,看到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女。
是艾晴。
她的神情平靜,雙手淡定地交疊在一張膝前的毯子上,或許是因爲深夜的寒氣,她的手指白得透明,一根根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在她身後,盡職的女司機撐着一把大傘,沒有讓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身上。
第一次被她稱爲傅處長的中年人愣了好久,看着艾晴,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幾眼槐詩:“天文會的成員?他?什麼時候?”
“五天前,槐詩自願成爲誘餌的時候簽署了天文會的平民義務協助協議,期限是一個月,也就是說,到現在他還是天文會的臨時僱員。”
說着,艾晴從夾帶中拿出了一份協議,向傅處長展示:“所以,他的人身安全和所作所爲都由天文會負責。
如果您對這一場爭鬥還有什麼疑惑的話,明後天的時候,我會帶他前往特事處做出詳盡的解釋。不過現在的話,可以請您把他的手銬打開麼?”
傅處長面無表情的低頭看着艾晴手中的協議,卻沒有接過,許久,輕聲笑了起來:“第一次從你嘴裡聽到’您’這個詞兒,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啊。”
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鬆手,給槐詩打開了手銬。
在離去之前,他拍了拍槐詩的肩膀:“記得不要膨脹啊,小鬼,真希望我將來不會在特事處的監獄裡看到你……”
說完,他上車,帶隊走了。
寂靜裡,只有呆滯地槐詩,還有傘下的少女。
“我什麼時候跟你籤的那個合同?”槐詩看着那一沓被艾晴隨手丟到水泊裡的協議,茫然地問:“我怎麼不知道?”
“那個是我替你籤的,剛打印出來十多分鐘,還熱着呢,墨跡都沒幹。看樣子,那個傢伙也看出來了吧?算是給了我一個面子。”
“……話說,你不是去金陵了嗎?”
“啊,那是我騙你的。”
艾晴淡定地捧着一具小小地暖手爐,“如果我說:我感覺你有什麼東西在瞞着我,所以還在你的口袋裡放了定位器,而且還在這裡更是從頭看到了尾的話,你會生氣嗎?”
槐詩傻愣了很久,點頭:“……有點吧?”
“哦,那就氣吧,不缺你一個。”
艾晴滿不在乎地點頭,隨手從夾袋裡拿了一個東西丟進了槐詩的懷裡。
他手忙腳亂的接住,發現好像是一張磁卡,但材質好像是什麼合金,那在手裡沉甸甸的,前面凸版印着一個地球的標誌,兩側有荊棘和桂葉紋章,背後還有一個扣,能讓人掛在胸前。
“這什麼?”
“你的保命符。”
她冷淡地說,“從今天往後,你就是天文會東亞分部下屬新海檢察官的機要秘書了——說實話,我不在乎你究竟隱瞞着什麼,但如果你不想因爲殺人罪被關進監獄的話,就準備好好地給我賣命幹活兒吧。”
槐詩愕然:“我……這是被招安了嗎?”
果然水滸傳說得好,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自己剛殺了個人,放了把火,這就成爲天文會的成員了?
而且還是個秘書,嘿呀,男秘書,真新奇……
“不是招安,是’服刑’。”
艾晴瞥着他那一副傻笑竊喜的樣子,殘忍地打消了他心中那麼一點希望:“簡單來說,活兒你幹,報告你寫,背黑鍋你來,送死你去……你的工作內容就這麼簡單。
希望你能做好準備,在你的暑假結束之前,還有很多活兒等着你幹呢——”
想到如今還在重症監護室裡的柳東黎,槐詩忽然心中一涼:感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還有……”
在離去之前,艾晴回過,最後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間,在漸漸稀疏的雨中,槐詩看到傘下的少女嘴角微微勾起。
她說,“好久不見,槐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