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
霜骸的紅眸似乎微微一滯,像是眉頭一皺:“奇怪的名字。”
“對、對吧?”
狗頭人甩着舌頭,磕磕巴巴的說:“有好、好多人跟我說,這名字聽、聽上去像個老王八……”
霜骸隨手登記了一下,冷聲問:“哪兒來的?”
“剛、剛從無盡之海回來!回、回老家補一點貨!大爺您要不要來點,我、我們的貨,味道最正,最、最衝!”
說着,狗頭人轉身,從車斗裡拽出了一條蠕動的藤蔓來,咬了一口,那藤蔓彷彿活物一般的掙扎着,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汁水迸射!
香甜的味道氤氳在空氣裡。
城頭上,好幾個牛頭人的鼻子動了動,眼神變得貪婪了起來。
“來來來,人人都有份,都是孝敬各位大爺的。我車上一點純愛都沒有,全都是惡墮!哎,您收好,一筐夠麼?再來一筐吧,這麼點怎麼夠衝,咳咳,吃……”
狗頭人諂媚的打開車斗,任由興奮的牛頭人七手八腳的把上面最鮮美的十來筐貨色全部搬走,人人有份。
看着他們心滿意足的樣子,竟然笑得比他們都開心。
霜骸冷眼瞥着它的樣子,心裡尋思:怕不是個傻的!
可在照顧完牛頭人大爺之後,狗頭人竟然又湊了過來,肩膀頂了頂霜骸,像是不小心撞到一樣。
霜骸的寒意更勝,正準備給這個得意忘形的傢伙來個教訓,就感覺,有個硬邦邦的光滑東西塞進了它的身體裡。
源質結晶。
“大爺行個方便,高、高擡貴手。”
狗頭人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依舊諂笑。
霜骸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個都快空了一半的車斗,還有下面的那幾個隱約露出來的箱子,就彷彿明白了什麼,冷漠。
“你想賄賂我?”
“哪裡的話,我跟大爺一見如故,交個朋友,怎麼叫賄賂呢?”狗頭人甩舌頭搖頭,又塞了一顆源質結晶進去,壓低聲音:“出城的時候,還要請列位多多關照呢。”
霜骸掂量了兩下手裡的源質結晶,一雙紅眼裡閃過了滿意的神色。
“很懂規矩嘛,你……”
它話鋒一轉,語氣嚴厲了起來:“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雷蒙德心中一緊,可槐詩笑容不改,又從壞裡拿出一包種子塞過去:“新手上路,第一次開車,都靠大爺們的提攜,有什麼做的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多多指點。”
“……進城去了市場,別忘記管理的那份,報我的名字。”
霜骸微不可覺的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向着城頭揮了揮手,示意後面的下屬搬開了關卡,放行。
“就這麼給過了?”
等槐詩回到車上,雷蒙德不敢置信。
怎麼忽然就親如一家了?
“不然呢?你以爲是天文會?”槐詩低聲嗤笑。
指望地獄裡的軍紀嚴明怕不是開玩笑,尤其是這裡還是貿易量巨大的中轉站,看起來森嚴,實際上跟個篩子似的,槐詩有十萬個辦法大搖大擺的進去。
尤其是他們遊商的殼子下面還套了一層走私販子的皮。只是,就連槐詩都沒想到,竟然這麼順利的就跟黑產搭上了關係……
至於出城的時候會不會被這羣玩意兒當做業績給抓了,那就看到時候的辦法了。大不了再換層皮。
進去先打探一下情況再說。
就在槐詩的思索中,忽然聽見了身後的聲音。
“等等!”
搬開的關卡停在了原地,有人帶着幾個牛頭人追了過來。
雷蒙德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下意識的按向身邊,可手腕卻被槐詩抓住了,狗頭人含笑回頭。
“哎,什、什麼事兒啊各位?”
霜骸冷冷的掃了一眼他們倆。
黑錢收的太爽快,差點忘記了正事兒。
“這個人,見過麼?”
它投影出了一張俊秀的面孔,浮現在兩人的面前,“最近很猖狂的一個毛賊,城主專門發了懸賞。”
雷蒙德的脖子僵硬,剋制着自己看向槐詩的衝動。
“沒、沒有!”
這個時候了,槐詩依舊沒有忘記自己口吃的人設,輕蔑的搖頭:“不、如我好看的,我從來都不記!
況且,長得奇、奇形怪狀的,一看就不像是什麼好、好、好東西!”
霜骸的紅色眼瞳抖動了一下,宛如抽搐。
——就您這模樣,還好意思嫌別人長得醜?
“行,走吧。”
它冷淡的揮手,最後瞥了槐詩一眼:“你最好別撒謊,不然的話,後果很嚴重。”
“好嘞,您放一百個心。”
狗頭人諂笑,“這要讓我給逮着了,一定送到您面前來!不過鐵炎城守備這麼森嚴,料想那種傢伙是不敢過來的。”
霜骸滿意的點頭,正準備走,卻聽見刺耳的尖叫聲忽然響起。
“他已經來了!!!”
就在城頭下面掛着的站籠裡,一個滿頭白髮的佝僂蛇身怪人雙目血紅,抓着欄杆嘶啞的向下吶喊:“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它來了,毀滅和死亡……蠢貨,你們在自尋死路!大地崩裂,火焰升起,所有的星星都在熄滅,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暗即將降臨!”
那癲狂的蛇怪流着口水,在籠子裡瘋狂的掙扎,尖叫,惹來了諸多視線的圍觀。
“啊這……”
狗頭人愕然。
“別理它,這個月第六次發瘋了。”
霜骸不屑的瞥了蛇怪一眼,“以前的時候,還算是個靠譜的占卜師,現在每次有統治者從旁邊路過,它就叫的跟個被踩了腳趾頭的地精一樣。”
“一定是藥磕多了。”
槐詩讚同的頷首附和:“這種人我見多了。”
它彈了彈手指頭,收回視線。
很快,詭異的車輛就匯入城中的怪物裡,消失不見。
只有一點微小的菌株在風中漂浮着,很快,落在了籠子的邊緣,鑽進了潰爛的膿瘡裡。半個小時之後,在高熱中,蛇怪的腦子變成了一團漿糊,傻笑着流着口水,再也不叫喚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它喃喃自語着:“滅亡,到來了。”
.
.
說是城市,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具備着巨大堡壘的村莊。
至於期望裡面能夠有什麼居民的,完全就是在做夢裡。地獄裡從來就沒有那樣的統治結構,也不存在平民這種東西。
一切的最下層,都是工具。
鍛造工具,生產工具,種植工具,交易工具……
奴隸。
除了效忠於城主的大羣之外,便只有外來者,管理者,乃至各種各樣的古怪存在。
雖然參與過不少次地獄之間的戰爭,但雷蒙德還是第一次見到在地獄裡看到如此龐大的工場——就在城中央,佔據了三分之一的龐大位置。
熾熱的鐵水奔涌着,從火山之中混合着岩漿緩緩流出,順着渠道涌入了巨大的生產工場中去,鍛打的聲音不絕於耳,地獄沉澱的濃度高的嚇人。
就連地獄生物恐怕都受不了。
但凡在這裡面工作的傢伙,恐怕過不了半個月,就會再度畸變成一團爛肉,直接被丟進鋼水裡去,作爲原料和怨恨的供應源,成爲無數兵器的一部分。
掌控者、監管者、生產者,構成一種完美又健康的地獄循環。
令人歎爲觀止。
“這可真是個大傢伙啊……”
忽然間,雷蒙德聽見身旁的輕聲感慨。
回過頭的時候,卻發現,那個狗頭人咧嘴,甩着舌頭,彷彿在微笑一樣,凝望着那一座巨大的工坊,眼裡卻閃爍着某種令人不安的危險光芒。
貪婪涌動。
雷蒙德打了個哆嗦,只感覺到一陣不妙。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先去市場。”
槐詩拍了拍紅龍的腦殼,回頭看向身後的車斗:“來都來了,還帶了這麼多東西……找幾個冤大頭,咱們把貨給出了!”
會是哪個小可愛得到自己的禮物呢?
槐詩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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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地方已經通知到了麼?”
“我們正在派人前往。”
“真視之眼呢?小心他們的僞裝。”
“我們正在努力製作。”牛首武士鄭重的說:“在弄了,在弄了。”
保證時的語氣可謂慷慨激昂。
但赫笛的臉色卻依舊冷若冰霜——指望這羣傢伙真的當回事兒,恐怕是個妄想,在沒有切身體會到槐詩的危害之前,哪怕槐詩真的有可能來到這裡,他們恐怕都懶得有所反應。
現在就算有所動作,恐怕也是本着奇貨可居的念頭,想要大撈一筆。
不論怎麼看都不靠譜。
但偏偏礙於茲姆的警惕,無法調動更多的力量進入雷鳴白原,這令赫笛分外煩躁。
尤其是今天徵兆越來越明顯的仇恨指針。
槐詩那個膽大包天的傢伙,說不定已經來到了這一片地獄裡,誇張一點想,有可能現在都已經進入了鐵炎城了!
他面無表情的行走在集市之間,忽然,腳步一頓,感受到遠處傳來的隱隱惡意。
在長袍之下,他的指節一陣彈動,那些刺青符文的指節合攏在一處,瞬間,就令集市上一隻蠕動的異怪憑空爆炸,血色飛迸。
不止是它,就連整個攤位都已經在血爆之中瞬間蒸發。
而察覺到動手的人是赫笛之後,管理者也沒有膽敢上前問罪。
赫笛冷漠的瞥了一眼,卻發現死的只是一個膽大包天的蠢貨,內心的煩躁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越發的濃厚。
但很快,他就開始反省,進入冷靜,自己已經快要被槐詩那個傢伙弄的神經過敏,不應該如此草木皆兵。
只是不知爲何,他的視線忽然停滯了一下。
落在了自己旁邊的攤位上。
在一堆枯草亂麻和各種亂七八糟的古怪東西后面,那個甩着舌頭、流着口水,面目可憎的狗頭人在擡頭,望着自己。
在短暫的對視中,它忽的,詭異一笑。
“——這位客人,要不要買點好東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