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夢氏姐妹全身心想要俘獲程倚天時,幾隻聞香鳥,飛起在百花臺晚風吹拂的夜色中。
這幾隻聞香鳥滿院子亂飛,飛來飛去,鬧暈了跟在它們後面的蕭三郎以及楊昱。
“到底怎麼回事?”再一次碰到蕭三郎,楊昱奇怪地問。
蕭三郎也很詫異。
公子隨身攜帶的十萬兩銀票沾着奇香粉,就算這奇香粉在移動的過程中擴散了,也不至於連一條主線也保不住!
想來想去,蕭三郎纔想到,他曾經給玉雪笙一件沾有奇香粉的衣服。那種香,僅從氣味上說,玉雪笙還真是未必就配不出來。
可是,再怎麼說,配方不一樣,本質上終究不同。
真正的奇香粉凝聚性很好,散佈在空中,凝結成一條線,十二個時辰不會消散。聞香鳥循跡飛行,沒有半點猶豫的,纔是真正的奇香粉存在的路線。
蕭三郎讓楊昱仔細觀察聞香鳥飛行的軌跡,直接飛去的地方,纔是他們真正要找的地方。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先後到了三處。第一處,是寢室——夢瑤仙和夢沉仙睡覺的地方。第二處,不久後被點着的雲夢鄉。夢氏姐妹俘虜了公子在此處,準備供她們享受,但是,公子最後還是憑藉玄蜂靈配脫身,蕭三郎心裡面暗笑,從頭到尾就沒出手。第三處,是聞香鳥最後駐足之所,奇香粉的氣味這時最爲濃烈,十萬銀票就在這裡——這就是藏寶閣。
塗抹一種叫“軟金膏”的藥,可以讓魚紋黃銅鎖變軟,蕭三郎果然像揉麪團一樣揉捏了這把鎖,將鎖芯揉捏錯位,然後將鎖勾拉出來。進賬房,本來需要倍加警惕,不過,公子引得百花臺的人傾巢出去。蕭、楊昱二人自然放心大膽,將賬房裡面所有的賬都好好看了一遍。
關鍵的,他們還給抄下來。
次日凌晨,程倚天從外面回來,他們一起進公子房間,楊昱便將抄來的賬本攤開,給程倚天看。
內容很豐富,除了巨斧幫、大儀幫和白鶴幫每年必定納入的孝敬銀子,程倚天看到兩大筆來處特別有意思的錢款:裕興堂,年末總收賬兩萬兩。衢江堂,年初總收賬三萬二千兩。
“裕興堂和衢江堂……”蕭三郎止不住沉吟:“這兩處堂口,可都是屬於江南十六堂。江南十六堂的總舵便是劍莊,劍莊莊主上官劍南如果看到這樣的賬目,這百花臺將會怎樣,公子你且想想?”
程倚天思忖片刻:“我只知道六年前,爲了一個‘劍神’的虛名,劍莊的小落英劍就差點害死三哥、十三哥還有杜叔叔。”
“當時丁翊代表上官劍南,他們的目標,甚至可能是整個甘陝馬道。”
“如此陰狠的師徒,夢氏姐妹竟然敢打主意。”
“公子覺得,夢瑤仙和夢沉仙有膽子讓這份賬單流出去?”
“那麼……”程倚天隱隱猜出些什麼,卻不能完整表達出來。
蕭三郎代替他說:“那位雲杉在你們一起去百花臺之前就說過:“夢瑤仙和夢沉仙這兩個人,能夠取代杜婉約在洪州獨大,光靠巨斧幫、大儀幫和白鶴幫這三個不入流幫派,不能夠,必然還有更大的秘密藏在其中。現在我們都知道這個秘密是什麼,就是江南十六堂。能夠控制兩處堂口,就能控制更多堂口,這是夢氏姐妹的本事。但是,這本事也爲她們和背後的蓮花宮埋下危機。裕興堂和衢江堂居然落在蓮花宮的手裡,這種事秘而不宣也就罷了,若是讓小落英劍,甚至讓上官劍南本人知道,整座蓮花宮哪裡還能得善了?”
“是啊,瞧夢氏姐妹對待玉雪笙主僕的手段,若是此事東窗事發,爲蓮花宮招了災禍,蓮花宮主必定不會輕饒夢瑤仙和夢沉仙。”
“這麼一來,”蕭三郎忍不住面露微笑,“要讓巨斧、大儀、白鶴三個幫派爲咱們在嶽州的生意讓出道路,就不是問題。”
這天天亮,程倚天交了一封親筆手書給城中一個叫“賊兜兒”的漢子。這個“賊兜兒”平素裡在城中游手好閒,不是沿街敲人竹槓騙吃騙喝,就是去賭坊拿敲竹槓得來的錢去搖骰子抓牌九。而像這樣的人,城中雖不多,但千兒八百的數量並不稀奇。
賊兜兒找了百花臺的一個伴侍,手書轉了好幾手,最後到達夢瑤仙手中。
夢瑤仙拿到這封信,只見裡面寫着“江南十六堂下裕興、衢江相關”的句子,下面看了個大概,便止不住火冒三丈。
用力一拍,“啪”的一聲,輕飄飄的紙張被拍在桌上,夢瑤仙氣得要命,抓起來死命揉,揉成了一個小小的紙團,接着狠命扔出去。無巧不巧,紙團落在夢沉仙腳下。夢沉仙連忙拿起來,從頭到尾閱讀一遍,又氣又怕,臉色發白。
“姐姐,這該怎麼辦啊?這會兒就把和十六堂的事情捅破了,宮主不得扒了我們的皮?”
“昨天的血蠱還吸乾了玉雪笙那些人,羅春蘭她們不足爲奇,死就死了,玉雪笙到底和我們平級,還擔負着誘惑逸城公子的重任。”
“程倚天那廝昨天也死了,也就罷了,偏偏一根毛髮也沒傷着。現在,還被他反過來要挾咱們。”
展開後變得皺巴巴的那封信,右下角有三個字,力透紙背,正是“程倚天”三個字,攤在桌子上,好像三隻嘲諷的眼睛,在譏笑她們偷雞不成。
夢瑤仙氣了好一會兒,勉強平靜,將這信拿起來又仔細看了兩遍。放下信,她突沉默不語。
夢沉仙不明就裡:“姐姐,你又想到什麼了嗎?”
“逸城公子在信中並未提到那件事。”
“那件事——哪件事?”
“昨天他混入我們這裡,不是被我們拿走了十萬兩銀票嗎?”
“是啊。”夢沉仙當然記得。
“信上只是告訴我們,他們知道我們和裕興、衢江的勾連,但是,並未說要回那十萬兩。”
“這代表什麼?”
“交易!”夢瑤仙一邊說,一邊原地踱了幾步,停下來,越發肯定些,“前些日子,程倚天回嶽州,重新奪回了程家原本屬於他這一房的所有生意,不僅和順居從此成了逸城的產業,杜伯揚主持的洗心樓,不日也要在嶽州開下分號。可靠消息說,慕容世家、孟家堡、華山派和青城派的人都與杜伯揚不能善罷甘休,而我們管制下巨斧幫、大儀幫和白鶴幫是地頭蛇,正要好好管管嶽州那些大商戶。”
“逸城腹背受敵……”
“程倚天這是要拿十萬兩交情我們姐妹。”
“逸城產業何止十萬。”
“如果不是被他們偷看了藏寶閣我們的賬本,自然年年八成分賬,他們纔有得和我們商量。”
“那現在?”
夢瑤仙有把柄授予別人,不得不用力嘆息:“折了白箭,又丟了紫箭,再被捅破和十六堂的勾當,引來上官劍南那個大對頭,我們兩個別說在蓮花宮出人頭地,就是我們的小命,也要保不住。事出從權,只能暫且放過逸城。”
洪州一行非常順利,程倚天、楊昱和蕭三郎總算可以回去交差。吃了一頓舒心的晚飯,第二天,程倚天起牀,剛要出去走走,背後突傳來清脆的叫喊:“程倚天、程倚天!”
程倚天回頭,卻見華淑琪和一個穿青綠色繡大朵玉蘭花的少女一起走上來。
華淑琪看見程倚天,眼睛裡那陣幽怨,就別提了。
程倚天暗嘆一聲,扯動嘴角,努力笑起,語氣溫柔招呼華淑琪:“六小姐,你好。”
穿青綠色繡大朵玉蘭花的少女是華淑萱,程倚天自然也要客氣些:“七小姐,來洪州這兩天,你也過得很好吧?”
華淑琪剛剛興起的高興,熄滅在他對華淑萱問候中。“倚天哥哥這是怎麼了?爲什麼問候七妹,比問候我更盡心呢?”華淑琪這樣想。
華淑萱卻覺得理所當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對程倚天說:“很好啊,天字號房很舒服,管家伺候得都很不錯,不比我在金陵家中差呢。”說着話兒,華淑萱就上上下下打量程倚天。
同在洪州,朝夕相處,對於楊昱和程倚天之間的差別,華淑萱可比較足了。
說起那楊公子,委實也是個俊俏少年,而且高冷疏離,背一把削鐵如泥的黑劍,可不就是自己幻想中絕世獨立、非凡劍客的模樣?可是,現象雖好,終究抵不過事實。實際生活中,“絕世獨立”“英雄非凡”的楊公子,卻真真切切是一個富家公子的屬下。這就像六姐和她,六姐淑琪的容貌,自然是諸位姐妹中翹楚,但是,丫鬟生的,就是丫鬟生的,始終當不起正兒八經“小姐”的名頭。這楊公子也真是被俗世連累的一個!
風度氣質再好,也還是個下人!
還是六姐鍾情的逸城公子更佳。
就說這穿着,楊公子永遠都是簡簡單單一件衣裳,有時候是棉布的,有時候是絲綢的,可是,那顏色,來來去去都只有一個:黑色。程公子就不一樣啦,每天看見他,他每天都穿新衣裳似的,一會兒月白色,一會兒天青色,一會兒又是那三月江南煙雨迷濛似的那種淺灰……身上沒有一處繡花,可是,腰間繫着的腰帶可都是貴价貨兒。就說今天,程公子腰間這腰帶,上面繡着無數“福”字,繡工是八大蘇繡之首的彩雲繡中最爲難得的精微繡。如果沒猜錯,這每一個福字,湊近了仔細看,一定都是無數吉祥鳥兒組成。年前她曾經想買這樣一條由喜鵲組成的萬個福字腰帶,價格太高,沒有買成。程公子卻每天輪番兒的換,孔雀、仙鶴、天鵝鳥兒都用遍了。財力可見一斑!
華淑萱很乾脆插到程倚天身邊,對程倚天說:“程倚天,今天我們一起去用午餐吧。”不容程倚天回絕,拉着程倚天的袖子便往客棧大堂裡走。找桌子坐下,華淑萱便把小二叫過來:“四素四葷冷盤八個先給整上來。”小二麻利去,不一會兒折回,放上桌四葷四素八個冷盤,恭恭敬敬再問華淑萱。華淑萱擺出正宗千金大小姐的樣子,掀着眼皮說:“你們這兒的拿手菜有什麼都給端上來吧。少放點辣,儘量不要花椒。本小姐是金陵人,紅燒肘子醬鴨舌如果有的話,端上來最好。糰子有嗎?每天吃你們這兒的米不習慣,換麪食改改口味。”
小二一一回答,按照華七小姐的吩咐,最後整上滿滿一桌豐盛酒席。
華淑萱笑眯眯問程倚天:“這麼多,你付賬時會心疼嗎?”
程倚天能說“會”嗎?十萬兩都給百花臺,這一桌,不過五兩銀子。等來蕭三郎,讓小二開了大壇的美酒,程倚天和蕭三郎一起對飲,楊昱淺淺一碗權且相陪。
華淑萱開心吃菜的同時,越來越少目光關注楊公子,更多的,她和華淑琪一樣,含情脈脈只去看程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