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揚着傅謙去通知六小姐雲姑娘住處。
五里坡,山清水秀,青瓦屋的石榴樹枝繁葉茂。
同樣都是女孩子,爲什麼一個只能寄居他人勢力之下,而這位雲姑娘卻能自己買一個院落。這不僅讓杜伯揚等很好奇,華淑琪也一般忿忿兼驚詫不已。
青瓦屋佔地雖不大,也就是隱莊當中西小院一半的一半,可是,畢竟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屬於自己——這個長相醜陋的雲杉雲姑娘,還真是命好。
許是奇花谷主給她的錢吧?
也或者不是!
因爲,即使華淑琪再怎麼不願意爲雲杉解釋,她也想得到:如果奇花谷有這樣的家底,奇花谷主還要謀算着害人,又將自己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在江湖上廝混?
聽洗心樓的傅使者說:這幾日,倚天哥哥盡陪着醜丫頭品茶論道,還一起寫字。
華淑琪怎麼想,怎麼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青瓦屋的門開着,她就徑直走進去,來到門口,只見那個醜丫頭在堂屋裡坐着。
醜丫頭正在幹什麼呢?
刺繡!
這種活兒,大概就應該是長相清秀的女子才能乾的吧?一個醜丫頭,刺什麼繡?還假模假樣坐得那麼直,架子擺得那樣端莊。
瞧着雲杉繡到滿意之際,嘴角微翹,以示心情不錯,華淑琪再也控制不住嫉妒,大步衝進屋子,一把將繡架上的絲絹奪過來,扔在地上,然後擡起腳,用力踩、用力踩……踩得那絲絹沾滿髒腳印,方纔罷了。
雲杉很驚訝,接着從地上將絲絹撿起,看着被破壞的繡品,止不住生氣質問:“你做什麼!”
華淑琪要扇她耳光,被雲杉伸手將手腕捉住。
雲杉的怒意完全通過眼睛內冰冷的目光表達出來,語氣也陰森森的,道:“不要逼我對你不客氣。”又一推,這次用了些微真力,華淑琪被推得踉蹌,靠住門纔沒有跌倒。
雲杉把被踩髒的繡品放在桌子上,回頭看了心有餘悸的華淑琪一眼:“說罷,突如其來到這裡,找我什麼事兒?”
華淑琪一路攢來的英勇全沒了,嘴脣不自覺抖動,小聲囁嚅:“我……我……”拼命給自己鼓勁,突然大聲道:“離倚天哥哥遠一點!”
“什麼?”
“我說——”爲了自己的幸福,華淑琪再害怕,也只得豁出去,“讓你離倚天哥哥遠一點。”
四目相對,火花四射。
雲杉冷冷一笑,反駁;“憑什麼?”優雅轉過半邊身,她笑得甚是輕鬆,“逸城公子家世豐厚,人品又非常卓越,你喜歡,別人也會喜歡。”
華淑琪被她的氣勢壓住,只說了一個“你——”,下面的話,便不知該從何說起。
雲杉回頭瞧她。
華淑琪被看得躲開逼視。
雲杉說:“拿得出真本事來爭奪嗎?”
“什麼?”華淑琪不明白她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雲杉輕輕一笑:“一個女子,若想獲得她衷心喜歡男子的心,光憑美貌,遠遠不夠。你的家族能量似乎不小,可是,華六小姐旅居逸城,卻遲遲無人正式前來問津。逸城想拉攏你,又豈會真賠上公子程倚天的一生?你文會吟詩作賦?武會舞刀弄劍?實在不行,像我這樣,修習女工,日後去彩雲繡坊尋份差事,也算好,可你來逸城這麼久了,你做了嗎?想做過嗎?”
華淑琪被指責得滿臉通紅,連連切齒:“我沒有做,所以,你就要想這樣的方法,卻爭倚天哥哥的心?”大聲冷笑,“你有和順居的金字花,替自己買地買屋,有沒有去買鏡子?”
雲杉不爲所動。
華淑琪大聲道:“就你這個樣子,就該呆在奇花谷,和桑越人那個妖人在一起。你儘管吟詩作賦,或者舞刀弄劍,哪怕成了彩雲繡坊裡最好的繡娘呢,也根本不配在倚天哥哥身邊做一個小丫頭。”
最後,華六小姐就丟下一句話:“我絕不會善罷甘休!”氣急敗壞離開。
這天下午,華淑琪等在淞南苑,堵住正要外出的程倚天。
“倚天哥哥!”精心打扮過的華淑琪越來越有大家閨秀的風采氣度,款款走來,淺笑盈盈,“去哪裡?”
程倚天先表示驚豔,爾後道:“杜叔叔有事垂詢,我去洗心樓。”
“真的只是去洗心樓嗎?”華淑琪欺近,少女芬芳縈繞不去,“不會假借大當家之名,外出額外去見他客?”
程倚天微詫,沉默之後,展顏一笑:“六小姐是覺得在莊內這些天,在下有所怠慢了?”頓了頓,仰天做回憶狀,“一開始六小姐是那樣對在下說,讓在下收留你……”
下面的話,處於禮貌,他不方便再說。
華淑琪眼眶微微潮溼:“倚天哥哥這是拿‘逸城公子’的身份說事。”
程倚天急忙擺手:“我自然沒有輕視你的意思,那些話,都是我還不知道你是金陵華家六小姐時你說,我聽的。”
“若是真的需要認真計較生計,學習女工然後去彩雲繡坊,對我來講,並非難事。”
程倚天不是蠢人,越來越明顯感覺對面華淑琪炙熱如火的感情。
華淑琪再多逼近一步,他們之間差不多便沒了間隙。
這樣的關係,叫程倚天不習慣,心跳加速,口乾舌燥,很想馬上分開。
華淑琪說:“倚天哥哥,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哦——”程倚天想岔開話題,一時半會,着實不知,該當從何說起。
“你不說,”華淑琪微微垂首,又很快把頭擡起來,眼神如水波流轉,粉嫩如桃花瓣的嘴脣輕啓,“那麼,你喜歡我嗎?”
什麼叫“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是屢經世事的人,加上十足的才智纔可頓悟超脫爾後到達的境界。
玉雪笙私闖離塵居,雪花般明靜動人的姑娘,早就觸動他那顆被迫封存的心房。此時此刻,美豔程度不弱於玉雪笙的六小姐華淑琪,純美真摯好像一盤菜似的,直截了當呈現在他眼前,只需要點頭下箸,便可!
程倚天雙十才過,血氣方剛,心不大動特動,如何能夠?
五百份《靜心辭》,只能讓他不將心動付諸於行動而已。另外,還有那麼一份牽絆,讓他再怎麼心跳如鼓,也不能真的就華淑琪的問題表現輕浮。
程倚天拼命扭轉開目光,乾啞着嗓子道:“我——不知道。”話音剛落,手被一隻細膩柔滑的小手輕輕牽住。
華淑琪豁出去,放下矜持主動對程倚天說:“倚天哥哥,無憂館外面魚池裡魚養得好,你陪我去餵它們,好嗎?”
程倚天想說:“噢,不行。”心硬不起來,不能將她的手硬生生甩開。腳底下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起走。
華淑琪把程倚天順利帶到無憂館外的魚池邊。
餵魚,是一件很有意思、很能打發時間的事。魚池裡大大小小的魚,當有魚食扔進水時,便會從四面八方游過來。它們都盯着水,一條條水波可以看出魚兒們魚貫而知的勝景。華淑琪拿着魚食盆,先自己喂,餵了會兒,把盆兒交給程倚天,讓程倚天來喂。程倚天喂時,她就在旁邊大呼小叫——
“那邊那邊,那兒的魚更多。”
“哎呀,還是喂這邊吧,這兒的魚小,都搶不到食吃了呢。”
“好漂亮的魚啊,多喂點,它們就會長得更好。”
……
漸漸的,她和他,便離得很近。華淑琪拉着程倚天的手臂,因爲興奮而變得紅撲撲的小臉微側着,清澈的眼神帶着多情之下的迷濛:“倚天哥哥,還是按照之前咱們約定的,我去彩雲繡坊,或者在你身邊,哪怕只做一個丫鬟,好不好?”
程倚天抽了抽手臂,華淑琪卻用上力氣,只是不放。
程倚天暗嘆一聲,只好笑謂:“如果你想的話。”
四目相對,好半天,華淑琪才嫣然一笑,鬆開他。
而這會兒,已差不多要到黃昏,並且很快的,天色都暗下來。
傳音閣派了許多人手出去打探,也沒探聽到半點有關昔日那個古怪老頭“雲喬尹”的消息。江湖險惡,人怕是早就沒了也說不定。至於“雲杉”,憑着傳音閣那麼大精力的投入,也沒得到半點有價值的消息。
這樣一個結果可以得出的答案豈不就是:那個“醜丫頭”,行爲雖古怪,其實也並非十分可怕的人。身世不明不是大事,只要沒有背景,說到底,就是無足輕重。
公子年輕,多幾個紅顏知己有什麼了不起呢?
醜丫頭在五里坡,華六小姐爲了爭一席之地,每天都纏着公子,讓公子不要去找醜丫頭,光陪她餵魚弄花、遊山玩水。
這些,照杜伯揚看來,其實都沒什麼。
若說真有什麼必須注意,杜伯揚日益覺得,那既不是醜丫頭,也不是華淑琪,而是漪瀾臺的玉雪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