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沉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裡的他,還很小很小,坐在小小的輪椅上。
他沒有爹,在他出生前,爹就意外身故了。他有娘,但也跟沒娘差不多,因爲他娘是中州王妃,住在天運城的王宮裡,不能和他在一起。
但他有師祖,師祖對他很好。
他的玩伴不多,因爲天生腿疾,不能跑不能跳,沒人喜歡和他玩。
他看到夢裡的自己坐在樹下,別人在玩遊戲,他只能看着。
有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站在面前,對他道:“謝星沉,聽說你娘不要你了?”
這是誰呢?好像是俞況?記不清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想以前的事了。
夢裡的他說:“沒有,我娘有回來看我的。”
“看看就算了呀?她都不跟你住一起。”
“她、她是王妃,要住王宮裡,不能留在觀裡。”
“那她可以帶你一起走啊!爲什麼不呢?”
他答不上來。
他最喜歡跟魏師兄一起玩。魏師兄比他好幾歲,整個七真觀同齡裡沒有比他更厲害的了。最重要的是,魏師兄從來不問他這種問題。
雖然有各種各樣的不如人意,但他的童年,過得還算不錯。
因爲,師祖對他很好。會耐心地教他修煉,陪他練功,還教他念書。
書上說,世間事,不能盡如人意,這樣他已經很滿意了。
可是後來,師祖沒有了。爲了他的腿疾,師祖外出尋藥,出了意外,重傷而歸。
他一覺睡過去,腿疾治好了,師祖卻不在了。
而王妃卻告訴他,從今以後,他就是廉貞星君。
他一個人坐在第五宗的院子裡,心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他不想當這個廉貞星君,他只想要師祖回來。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話。王妃和師叔師伯們較勁,一方想把他推上去,一方不想讓他坐上去。沒有人在乎他自己的想法,就好像他只是一個木偶。
他想,從今以後,他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他討厭那些師叔師伯。他看過秘密宗卷,知道父親是怎麼死的,若是當時他們及時救援,也許就不會死。他也討厭王妃,就算她不得不離開,沒法陪在他身邊,爲什麼一點也不在乎他的想法?
所以,他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表面裝得無懈可擊,內裡卻陰暗刁鑽,每每看着那些師叔師伯被他氣得跳腳,心裡就一陣快意。
他想,沒了師祖的世間,真是醜陋。那些人以爲他年幼可欺,卻不知道,他能一眼看穿他們的想法。說得那麼冠冕堂皇,無非利益、名聲,任何一件事,都逃不過這兩樣。
這世間的事,真是無趣透了。
做廉貞星君,並不是很難的事。他又找到了新的愛好,比如,看着那些師叔師伯們汲汲營營,而他隨便說幾句話,就能把他們氣得吹鬍子瞪眼。
他成爲廉貞星君的第二年,王妃生下了小王子。
當消息傳到他這裡的時候,他過了好久才明白生了什麼事。
長暉滿臉堆笑地向他稟報:“公子,您當哥哥啦!”
他臉上帶着笑,眼裡卻毫無喜色:“哦。”
“公子你不開心嗎?”長暉這個問他。
長暉這個傢伙,雖然不太聰明,但跟他跟久了,總算能看出他的心情。
“沒有啊。”他說。
長暉那時比現在更蠢,居然道:“公子你明明不開心,爲什麼要說謊呢?”
於是,長暉被他派養青麒獸了,整整三個月。
爲什麼不開心?呵!他應該感到開心嗎?王妃生的小王子,和他有什麼關係?他有爹有娘,和王妃住在一起,跟他沒有一點關係。
石宇小的時候,他沒見過幾次,竟然記不得他在襁褓裡的模樣。有記憶時,石宇就已經五六歲了,會追着他叫大哥。
石宇很喜歡他,就像他當初喜歡魏師兄一樣。
可他覺得石宇很煩,哪來那麼多問題,什麼都要跟他講。不喜歡今天喝的湯啦,昨天摔了一跤啦,就連功法學不會,都來要問他,有些東西,是王族秘傳,哪能隨便問別人?
石宇不管這些,他就認定了,大哥很厲害,問大哥什麼都知道。
有時候他也會想,是不是魏師兄那時候也覺得他很煩呢?
這麼說的話,他可真是個從小就不討人喜歡的傢伙啊……
可誰都喜歡石宇。難得見過幾次的中州王,對他客客氣氣的,會叫他星兒,距離卻無限遠。他當然不會怪中州王,他是王妃的前生子,與他沒有任何血緣,能容忍他偶爾到王宮小住就不錯了,如何要求他做一個完美的繼父?如果是他自己,自認做不到。
但中州王看着石宇的眼睛裡,就全是歡喜。他那時就想,也許爹在的話,也會這麼對他吧?但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王妃也喜歡石宇。也許是從小沒有陪在他身邊,王妃對他心懷愧疚,總是小心翼翼的。但她對石宇卻不是這樣,他玩得渾身都是泥,會被打屁股,他背不出書,會被斥責。
這是他永遠都得不到的親近。
其他人也喜歡石宇,就算那些宮女,看着石宇的眼睛裡也都是歡喜。
怎麼能不歡喜呢?小王子活潑可愛,又善良體貼。
每次他去王宮看望王妃,就會想,他真的太不討人喜歡了吧?也是,連自己都討厭自己。整天端着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內心卻陰暗險惡,說話尖酸刻薄,那些師叔師伯,哪個看着他不是一臉忍耐?師兄弟也不喜歡他,總是離得遠遠的,小時候很愛欺負他的俞況都不來找他玩了。
接着,他現自己經常丟失記憶。
剛開始時間不長,有時幾個小時,有時幾天。
後來越來越長,幾天,一個月,幾個月……
他現自己的腿有些異常,體內的玄力也對勁,虎口有繭,那是握刀的痕跡。
真是奇怪,好像另有一個人,用着他的身體。
他慢慢地,翻找着線索,終於在密室裡,找到了那套不屬於他的衣裳。
於是,他知道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成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