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冷琛的面色馬上柔和起來,既然是她的同事,就該款待,可他目前行動都是困難,只好抱歉地說,“醫生您請坐。”
劉大夫坐到沙發裡,四處環顧,“顧醫生不在嗎?我來探望探望她,順道有點事兒找她。”
傅冷琛眼睛一轉,“她剛好不在,那什麼,有事您和我說是一樣的。”
劉大夫沒做多想,便道,“我是來勸她的,這一個多月,醫院裡正組織創傷後應激障礙治療,每個人都必須過治療師那一關才能繼續工作,可她露過一次面兒,那天我倒是看見她去了,可她就在醫院門外站了一整天,後來就沒看到她人了。我知道她受刺激太深,當時的情況難免會留下後遺症,可她連醫院都不敢進,這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呀!我們可都盼着她回來呢,連院長都很着急。”
傅冷琛聽得迷迷糊糊的,卻想起來那天他剛發現孩子沒了,而她頭髮散亂地回來,他沒有多想,也沒問她幹嘛去了。
她在自己的醫院站了一天?因爲他當着她的面,被陳暮東威脅割傷自己,讓她受刺激了?
可是……程度應該不會那麼深吧。
劉大夫繼續自顧自地說,越說越聲音越低落,“我知道她那性子,表面看着柔弱。其實內裡最是倔強,可她到底是一個女人,在經歷了那種事情後難以面對也是正常,可是心裡那道坎不跨過去是永遠不會結束的。現在想來都可怕,當時那情況,她冷靜得太怵人,我們都嚇了一跳!若是我換成她,都不一定能堅持這麼多天,我恐怕早就想不開了!可憐的丫頭啊!哎,那天在手術室……”
傅冷琛聽完後呆若木雞。
原來自己纔是最無理取鬧最該死的那一個,他到底有什麼立場什麼資格衝她發脾氣,給她臉色看呢?
背脊一寒,他的身子倒在了牀上,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想,他的傻夏夏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啊!怎麼可以那麼傻,那麼傻!傻到讓他恨不得殺了自己!
今夏不知道劉大夫來找過她,白天她都躲在病房裡睡覺,因爲他身邊有護工在,總是源源不斷有訪客過來。
可當她聽到廣播裡傳來警報聲,看見一羣醫生護士往傅冷琛病房裡擁過去,她就知道出事了。
幾乎是哭喊着跑了過去,擠進人羣,傅冷琛就安靜地躺在地上,全身抽搐着。
她捂住嘴,眼淚掉下來,趕緊上去和醫生們扶起他,幾個主治大夫把她推出來,趕緊實施搶救,好一陣他才穩定下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今夏心疼的站在一邊,望眼欲穿,她多希望自己是挨十八刀的人,她多希望能代替他受這些折磨。她知道,他又從鬼門關走了一回了。
旁邊有人拉她,恍惚中回頭一看才知道是劉大夫,她直覺性地皺眉,最後捂住嘴發出驚訝聲,“劉大夫,是不是你同他說了什麼了?”
劉大夫莫名其妙,“我正和他聊到你在搶救室的發生的經過,他就突然兩眼一翻倒地不起了。”
今夏的聲音很不客氣,她大聲訓斥,“劉大夫!您有事直接找我就行,他現在那麼脆弱,我根本不敢和他說手術室的事情,他對自己要求太嚴苛,自尊心又太強,他要是知道陳暮東在我給他手術的時候拿槍指着我,還知道我的孩子是意外流掉的話,他肯定會想殺了他自己的!他會覺得自個兒特慫,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劉大夫也慌了神,神色抱歉,“……這,怎麼會是這樣?那真是我的錯,我人老糊塗了,我以爲他知道,所以纔想讓他勸勸你,自從那事發生後,你再也沒回過醫院,我很擔心你”
今夏見她神色焦急,突然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衝了,她趕緊道歉,“對不起,劉姐,是我的錯。你不要責怪自己,那什麼,等他好了,我自然會回去的,就連那份ptsd診斷報告我都會過關的,我不會讓治療師扣着我!”
劉大夫高興起來,拍拍她的瘦削的肩,“這纔是我們醫院神經外科的頭頭該有的風範!傻丫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今夏頓時熱淚盈眶,她點點頭,“劉大夫,實在不好意思,您看我丈夫還沒醒過來,我也沒時間好好和您聊聊,要不您先回去吧?”
劉大夫點點頭,拿起包就走了。
今夏趕緊走到牀邊,醫生正對護士吩咐些什麼,看到她走過來,很有禮貌地向她說明了傅冷琛現在的情況, 估計是情緒波動太大而導致休克,現在情況以基本穩定,可是需要戴上呼吸機,然後配合打點滴。
她呆滯地點點頭,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放在臉上,一來一回摩挲着,他的手一年四季都很涼,那種涼並不是溫度低,而好像是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寒惻。
她用自己溫熱的臉來溫暖他的手,希望能給昏迷中的他帶去一點暖和的感覺,好快點醒過來,她已經不能再承受他突然性的休克這種事了。
那虎口處厚厚的繭子摩擦過她的眼淚,在她臉上留下深深淺淺的水印,光線透過來,她的影子就投在他身上,多想傾身去抱抱他啊,可是她又害怕壓着了他。
於是便只能這樣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生怕一轉眼他就會消失一樣。
病房安靜下來,醫生護士給他們留下私人空間,今夏拿來凳子,一手握住他的僵硬的手,一手順着他額前剛硬的短髮。
那雙深陷的眼窩讓她更加愧疚不堪,他憔悴的面容依舊英俊如初,今夏拉開他的袖子,那一道一道交互纏繞的白紗布刺眼的密佈在他的手臂上,遮蓋住那條長長的疤痕。
不僅是雙手臂,雙腿,腹部,肩部,都有刺傷。他怎麼就那麼傻呢?要留十八道疤痕,爲了她值得嗎?
傅冷琛醒來的時候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白晃晃的天花板充斥着的他朦朧的眼睛。
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面有哭聲,細細碎碎,聲音很溫婉好聽,還有人對他細聲細氣的說話,他聽不清,可是他能感覺到那個人就在身邊,那個人的體溫把他從鬼門關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