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傅冷琛並不知情。
現在,在監獄裡待了三年,她適應這裡面能適應的不能適應的一切,沒人敢再動她。生活是安靜而缺失自由的。
她每天都寫信,寫了整整一年,寫一封撕一封,收信人大多是一個名字,顧今夏,偶爾的也會有傅冷琛,甚至還有文清歌,對於傅冷琛的執着,她清楚,正在萎縮,縱然心裡再不情願再不想放下,醫生告訴她那不是愛,所以她要學着放下,如果還想好好過完她的下半生的話。
有時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夢裡時常出現顧今夏來看她的情形,她懷裡抱着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手上牽着六七歲的小女娃,站在她面前衝她溫和的笑。
然後她就被驚醒。自嘲,倪淚瞳,還是算了吧。若她真那樣地真來了,你不一定能受得了。
小故事(四)
有時候你時常掛念一個女孩子,擔心她受到傷害,甚至會自責。
那不一定是喜歡,即使是,也不一定是愛。
承認吧,你溺愛的只是她的柔弱。
他幾乎是被老爺子的鞭子抽到大的。
父親不怎麼管他,他從小就明白,父親更愛哥哥一些。母親爲此很不滿,又聰明,時常寬慰母親,這沒什麼大不了。母親便哭着摸他的腦袋,眼淚裡含着笑,說,傻小子,這還沒什麼大不了,那什麼纔是大事呢。受了委屈就應當要求公正。你那個哥哥不是我生的,可我照樣疼他愛他,給了你的沒少過他一分一毫,你父親那人實在可惡!
他嘻嘻的笑,心裡倍兒清楚,所以寧願一放學就黏在老爺子書房裡逼着連毛筆字也不願意和哥哥一起坐在父親對面談天說地。
大院裡裡外外他是混世魔王,今兒把副司令家的寶貝女兒的裙子拽下,明兒又去隔壁大院爬樹,把政委好不容易栽培幾年第一次結了果實的李子樹折騰個乾淨。
人來找麻煩,父親冷冷的看他一眼,也不罵他,就把他母親叫過來,母親給人賠禮道歉,那些人也不真的生氣,誰叫他姓傅呢。
他厭惡他們假笑討好的醜樣兒。
老爺子偶爾會叼着菸嘴兒三招之內把他打趴下,罰他蹲馬步,然後在院子裡轉悠,一邊轉悠一邊訓他,要他把性子放沉一點,但是不能被人欺負,人家打你,你得討回來。
母親說就是老爺子太慣着他了。
他疑惑,明明打他打得最頻繁的就是老爺子了,何以有慣着這一說?
等他長大一點就明白了,他和老爺子的感情全是被那根辮子抽出來的。
八歲那年是個劫。
隔壁大院的政委搬走,新來了一家,聽說是西南來將軍,和老爺子一般輕重。喬遷宴那天,他遇見了生命中第一個劫,文清歌。
文清歌時年七歲,文子濤九歲。
父親和母親帶着哥哥忙於應酬,老爺子和溫家的爺爺在後面下棋,他最是討厭面子上的功夫,便悄悄一個人躲到院子裡的槐樹下,太無聊,便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刮樹皮。
身後走來一個人,然後是隨着風一陣一陣向他鼻子裡鑽的清香,有點桂花的味道,又不像,反正很好聞。
過了很久聽見細細的帶着南方潮溼綿軟音調的一個問句,“你看不見樹在哭嗎?”
他當時火大得不行,饒是再笨拙也明白這話裡夾槍帶棒的火藥味,轉身準備以牙還牙,然後怔住,他想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遇見比眼前的女娃娃更可愛更漂亮的人了。
那時候的文清歌通常都是低着頭,不太愛說話,內向靦腆得很,真正的大家閨秀,和隔壁那些大院裡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們很不同。
她身上有南方水田的淡然,皮膚比白瓷還要通透上好幾倍。
從此,他的目光多數時候都圍着這個名叫文清歌的體弱多病的女孩子轉。他掛念着她,擔心她那樣不愛說話的性格和驚人的美貌會招惹是非,的確是這樣,他和韋胤是出了名的護花使者,成天跟在她後面,嬉笑打罵。
文清歌是因爲他們二人才開朗了很多。她和他妹妹玩的很好。
上了初中,他身條長得很快,骨骼像春筍,都能聽見一寸一寸長高的聲音,他那副皮相,天生就是爲了讓女孩子傾慕的。每天每天,情書堵得
桌子都打不開,他心性單純,成熟的又晚,那時候正是貪玩的年齡,誰懂什麼兒女情長啊,他脾氣又不好,桌子幾次打不開,他就在班上怒吼,誰再敢塞那些沒用的破爛玩意兒他就玩死誰。
從此以後,女生對他只可遠觀,再不敢近一寸。
年少輕狂,便從不知道有些事情是錢買不來的。生在他那樣的人家,位高權重,家大業大,他從小耳濡目染,性子越來越浮躁,狂妄自大得很。所以他和文清歌一起辦了那麼家齷齪事兒,導致接下來他的一生都沉浸在永無止境的悔恨裡。
他其實很笨。看着通透犀利,在感情上,如果沒有人推他一把,他大概永遠都躲在角落裡止步不前。
他固執的以爲自己的愛始終如一,他固執的認爲和那個聯姻的女孩子交易完畢就能各奔東西。
他的固執最終還是出賣了他。
看她在他身邊淡如水,溫如棉,他對她好一些,她笑着接受,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她照樣把她的小日子過的滋滋有味。
叫他怎麼能容忍?
他到底不懂,之所以不能容忍,多半還是因爲在乎。
他這一生做錯過很多事,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存在很大缺陷,讓她一次一次傷心絕望,他終究是不肯放走她。
如果上帝能教會他如何去愛,如何去維繫一段愛情,他會感激上帝。
所以當溫老爺子找到他,並且說出他一直在猜測的真相時,實際上他是很苦惱的。小天的存在,不管是當初還是日後,不管如何開始如何結束,對夏夏來說,都是一種致命的傷害。而這種潛在的傷害,當初,是他喪盡天良剝奪了她本該有的,又強硬給她按上去的。
他不想救小天。並不是歧視他作爲近親生下來的存在,也不是以爲他是小孩便能隨便決定他的生死,他想得很遠。
遠到他自己都無力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