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上天保佑,這次他們沒花費太多時間就又發現了艾裡的行蹤。
在一家旅店裡,他們迎面碰上剛從賬臺結賬出來的埃夏,忙上前拉住他打探艾裡的下落。埃夏見他們又比上次分手時落魄了好幾分,頗覺同情,便把他們拉到僻靜處偷偷告訴他們現在的情況:“這一陣子我們在幫這裡一些人的忙,所以正搬到他們提供的住所去暫住。我正是回來把賬結掉,把最後一點行李帶過去的。”
兩人大喜過望:“那你肯帶我們一起去嗎?”
埃夏卻板起了臉:“這可對不起了。我們這次幫的人因爲有些麻煩,要保持行蹤的隱秘,我是不能帶外人進去的。”
“啊?”兩人立時傻眼。猜得出來艾裡是跟安幫那些人一起住了。從剛纔的事看來這個什麼“安幫”好像惹了麻煩在被追捕,自然難怪他們要禁止泄露行蹤了。
不過埃夏突然狡猾一笑:“但是,萬一有人跟蹤我,我只是一個不濟事的半大不小的孩子,沒有發現甩掉他們也怪不得我。”隨即當沒看見他們一般,轉身先行。班內特和基爾夫一愣,馬上反應過來,輕聲道了聲謝便開始樂呵呵地“跟蹤”埃夏。
埃夏七拐八拐,左轉右轉,漸漸走進平民區的一個不算熱鬧也不算冷僻的巷子,推開一座普普通通的院落的門走了進去。看來就是這裡了!班內特和基爾夫趕忙要跟上去,不料才走到巷口便被個蹲在巷口捉蝨子的乞丐攔下了他們問道:“你們找哪裡的?”兩人看他神色戒備,似乎一答得不對就要動手,戰戰兢兢答道:“我、我們找、找艾裡……”
話出口他們便擔心艾裡在這裡是不是叫這個名字,或是他有沒有跟別人說過不想見他們……幸好那男人略一打量他們,便讓他們進去了。推門而入,便看見埃夏正在院子那頭的過道等着自己,待他們跟上便領着他們一路往裡走。這院子從外頭看不大,裡頭的房屋卻一座連一座,一戶通着一戶,向裡走了好一陣也沒到頭,如果不是埃夏領路,恐怕更是不知道在裡頭兜多久的圈子。越往內走,與越多人擦身而過,個個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樣。
走過一個過道,兩人眼前豁然一片開朗,已經置身一個廳子中,而一股喧鬧的人氣也同時迎面撲向他們。班內特和基爾夫眼睛在廳內一掃,很快發現了艾裡的身影。
來來去去的人們都向廳中心一個壯健如熊的大漢報告情況,艾裡便坐在這大漢的不遠處。廳里人來人往,他也沒注意到班內特等人的到來,大概是剛纔去救那剃頭店老闆累了,正懶洋洋地坐在那裡大口喝水。
他的旁邊,有幾個人圍在那熊男身邊一起商量事情,此外還有些人則待在周圍聽候他差遣。整個大廳一眼看去一片忙碌景象,而忙碌之外,還有一股緊張肅然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就像是那種在片刻間就決定大事的宮廷殿堂之類的地方纔會有的氣氛。爲這股氣氛所制,班內特和基爾夫都開始感覺,這安幫似乎和他們原以爲的小幫派頗有差距啊……班內特迷惑地問出聲:“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埃夏向他們略爲解釋了安幫的來由和在王位之戰中扮演的角色,又說了現在的狀況:“這幾日來二王子開始在城中四處掃蕩安幫的據點,大肆搜捕幫衆。雖然安幫事先也得了消息有所防備,不過對方好像以前就已經知曉了不少安幫的事,還是挖出了不少人,這些天護衛軍每天都要鬧出幾回事。大概二王子過去只是專心大王子纔沒有對他們下手……”
這幾日安幫上下都保持高度警惕,一收到有兄弟被攔截的回報就立刻可以派出人手救援,至於二王子派遣出的武將,艾裡、琉夜和德魯馬的本領都可以應付,再加上三王子替他們花大價錢請來了一些本領不錯的傭兵,也還對付得來,因此至今安幫還沒受到多大損失。
埃夏在向他們解釋時,卡特爾接到了新的消息,向艾裡道:“艾裡,發現黑轆轤街的據點附近有可疑人物監視包圍,可能過不久就要出事。你過去招呼招呼那些監視的傢伙吧?”
“我纔剛回來噯!”艾裡很不滿休息被打斷。看看周圍,明明還有好幾個人可以用嘛!“叫別人去吧?”
“可是交給你辦我比較放心啦!”
“但是這麼大熱天的……”出去打打殺殺很累人的耶!
不過這句抱怨艾裡才說到一半便卡殼了。因爲他不耐煩地轉來轉去的眼光正好對上了門口的班內特等人。
眨眨眼,還在,再眨眼,是他們。
想不到埃夏居然跟他們一個陣線!被徒弟引狼入室的艾裡深感受傷……不過現在不是哀傷的時候。不想再被班內特和基爾夫纏住,聽他們那沒完沒了的洗腦式勸導,艾裡生硬地一扭先前的話風:“……這麼熱天,我出去走走運動運動也好。救人如救火,我失陪了!”隨即他飛身直撲向另一個出口,轉眼就人影不見。
卡特爾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怎麼他突然變得這麼積極啦?按剛纔他發愣的瞬間視線方向望去,看到了埃夏帶進來的兩個陌生人身上,他笑了起來。
聽了埃夏的話,一向都比較粗線條的班內特和基爾夫都陷入少有的茫然。事先完全沒料想到,艾裡現在所做的竟是牽扯到大臣、王子、王位、王國命運之類了不得的大事……跟這、這相比起來,當山賊頭子的層次實在相差太遠了!做過那樣大事的他,怎麼可能會答應呢?
挫折感之外,不久前目睹艾裡救人時的那種距離感也再次翻騰而上,片刻前找到艾裡住所的興奮感已經消磨得半點不剩了。站在這安幫的地盤上,到處都是陌生人,垂頭喪氣的他們一時鼓不起勇氣去找人交涉以留在這裡。埃夏和他們相交不深自不可能知道他們感受,看他們兩個呆呆站着,不知他們究竟想怎樣,也不懂該如何爲他們安排。
“他們是來找艾裡的朋友嗎?”忽然,卡特爾的聲音在他們身旁響起。
是來找艾裡的,朋友嘛,好像就……埃夏含糊地點頭了事。班內特小聲道:“我們是來請艾裡大哥……幫忙的。”
“這樣啊……”卡特爾也不細問,作思考狀,片刻後道,“現在艾裡在幫我們很重要的忙,這一陣應該都沒法走開的。不如這樣吧,我給你們安排地方,你們先在這裡住下,直到事情了結,可以嗎?”
這還有什麼不好的?可以就近對艾裡緊迫盯人了。不過剛受過打擊的他們也並沒有多少雀躍的心情。
笑得跟偷腥得逞的……熊似的,倒是卡特爾。雖然不清楚這兩個小夥子和艾裡究竟有什麼瓜葛,不過只要知道可以像剛纔一樣,透過他們讓怠工傾向嚴重的艾裡變得積極起來就夠了。
埃夏也是個聰明人,看卡特爾這副德性也大致猜得出他的如意算盤,不由暗自覺得好笑。跟着艾裡有一些時日了,知道他的本領應該算是少有敵手的,只是自己的這位師父卻似乎很容易被本領並不比他強的人使喚,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道理?
與葉卡特留希王子火紅的映月宮完全相反,大王子亞歷威爾德王子所居的輝月宮是沉冷淡漠的青灰色調。曾造訪過這座宮殿的人私下論及,都覺得輝月宮就像是它主人個性的實物化,平淡安靜的表象下卻似乎暗藏威脅,讓人隱隱感到不安。
大多時候,亞歷威爾德王子都是不動聲色,很少主動去做什麼事,但因此就以爲他沒有想法,不難對付的人多半已經在墓地或是天牢裡後悔自己的愚魯。這麼多年來,人們漸漸知道大王子的行事風格就是這樣。他如冰塊般平靜沉穩,從不急躁冒進,但是當時機成熟時,他也會以冰塊鋒銳的一面刺傷與他爲敵者。他的擁護者們認爲他的內斂又不失強硬的作風,正是天生的王者風範,而二王子的擁護者則把這當做是沒有膽識的表現,和只在確信不會被夾子夾到時才偷取食物的狡猾老鼠沒有什麼差別。
對於這一陣子葉卡特留希王子和安幫之間的爭鬥,他依然保持着一貫的冷靜觀望態度,靜靜地觀察,靜靜地計算,靜靜地等待。這幾日葉卡特留希王子一方的動向,都被鉅細無遺地傳遞到他的手上。從材料中可以看出,二王子手下的強手確實都大量投入到搜捕安幫的行動中去了。
從鼻翼間哼出冷笑聲,亞歷威爾德王子心中嘲諷着自己少有機會見面的王弟。那火爆性子的傢伙果然經不起撩撥,和對方正面交手時吃了癟就完全被個人憎惡主宰,竟在王位之爭正熾的時期裡去多樹敵人。該讓這太毛躁的王弟受點教訓了。
亞歷威爾德王子善於等待,並不等於他會坐視機會錯失。那只是遲鈍、碌碌無爲而已。相反,當機會來臨時,他遠比普通人來得果決。
一個很有誘惑力的想法在他腦中日益鮮明起來:如果集中己方強手以刺殺爲目的直搗他的本營……
雖然論起精銳高手的實力,自己這方一向不如王弟,但現在原本護衛王弟的有名強手大半被調配到王城護衛軍中協同對付安幫,那麼他自身的防衛必定相對平時薄弱不少。如果傾己方全力,成功的機會是相當大的!
大王子已經耐心地等待了數天,探查到這幾日每日葉卡特留希王子手下有名的武將幾乎都被派遣至城中各處搜捕安幫,他終於決定採取行動。
在收到二王子的得力手下分別出現在外城一帶的消息後,可以確定短時間內他們不可能回返葉卡特留希王子身邊,亞歷威爾德王子手下20名最精銳的武者便扮做各式商人、平民向二王子的宮殿分頭行進。
一切都非常順利地按計劃進行着。扮裝沒有露出破綻,也未受到任何阻攔,參與行動的人都在約定的時間內會合。映月宮內的守衛也確實變得薄弱了,替換掉以前守衛這裡的精強武者的護衛,都不過是水準一般的普通士兵,大王子的部下無驚無險地輕鬆潛入了映月宮。
行動前,每個潛入者都已經把這座大樓的內部結構記得滾瓜爛熟。根據過往蒐集到的資料,潛入者們知道二王子日間通常是在讀書室中處理事情。不多時,潛入者們已經逼近了那裡。透過廊道的彩繪高窗,他們果然看到了葉卡特留希王子在裡頭走動的身影。悄悄卸下不顯眼處的窗戶玻璃,潛入者們無聲地潛入室內,小心躡在二王子身後等待最佳時機。
在四個衛兵的隨同下,二王子以特有的豪邁步態大步一路下到一樓,穿過幾個有衛兵看守,大概是存放資料的房間,他在最內的一扇門前停下來,命那四個衛兵在外頭守着,便獨自推門而入。
幾個潛入者飛快從二樓的窗臺倒掛下來,見二王子在房間中一座大書櫃的幾本書上推了幾下,書櫃旁的石牆便裂開了一個黑乎乎的入口。二王子進入後,黑洞無聲地合上,一切都恢復原狀。
密室、機關、二王子的行動,無不透着秘密的氣息。二王子遣開從人單獨進入密室,這正是絕佳的狙殺機會。潛入者們很快達成共識,展開行動。
守在走廊上和門外的那幾個守衛都是普通士兵而已,幾乎都在一瞬間就被偷襲的潛入者們扭斷了頸骨。隨後,大半潛入者都進了房間,餘下幾個與死去守衛身材相仿的人藏好守衛的屍體,扒下他們的衣物穿上後便代替他們守在門邊。
照着二王子先前的手法,果然再次打開了那道暗門,潛入者魚貫進入秘道中。不多時,在秘道盡頭他們再次看到了葉卡特留希王子的身影。
還算寬敞的空間中什麼也沒有,只有當中擺放着一張石桌,一把石椅。葉卡特留希王子獨身一人,坐在椅子上就着桌上的燈翻看着手中的書。到了這麼近距離,他終於察覺到了後方小小的響動,轉身面對這些眼中閃着不懷好意的光芒的未受邀請的客人。
偌大的空曠屋室中,一邊是安坐椅上的一個人,另一邊是大王子下屬的十多名精銳軍官,強弱之勢不言而喻。然而,或許是跳動的昏黃燈火拉扯出的詭異陰影在變魔術,或許葉卡特留希王子的態度太過安閒,葉卡特留希王子一個人產生的威壓感,卻並不遜於那十幾個入侵者。
領隊軍官心中掠過不祥的感覺。事情進行得未免太順利了!居然這麼巧地遇上二王子獨處,而他面上現在的神情沒有半點慌亂,也未免太過鎮定……雖然二王子以豪勇聞名,但他所長的只是對陣廝殺,與武人之間的戰鬥大不相同,己方這十幾個強手不可能制不住他一個人的。他究竟倚恃什麼,纔會這樣毫無忌憚?他莫測高深的反應,甚至讓他油然生出了自己纔是落入絕境的獵物的感覺……
領隊軍官評估着情勢,沒有急於號令同伴上前圍攻,局面勉強維持着平靜。卻是葉卡特留希王子好整以暇地出聲,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知道你們那派中的老臣文官,一向都認爲我葉卡特留希烈火似的性子太過毛躁,不是能擔當大事的人,不像王兄沉穩內斂、深思遠慮。不過我這個人啊,也就是這樣了,就算強壓着我去裝出王兄的那幅陰沉模樣也裝不像。”
大王子的軍官們都不明白二王子爲何會在這種時候提起這完全無關的事,領頭軍官開始懷疑這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那份鎮定也是爲了拖延時間裝出來的。不過二王子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剛纔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
“雖然我是比不上王兄的可靠穩重,不過我也有適合自己的行動方式。像火就像火,什麼適合我就怎麼做吧!”葉卡特留希王子整個人突然散發出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危險感,“可是,王兄卻好像忘了,火除了浮躁暴烈外,也有狂霸囂烈的一面哩!主動出擊纔是比較適合我的方式。”
“你到底想說什麼?!”領隊軍官狐疑喝道。沒有自覺在這種情況下和對方對話,自己已經是跟着對方的步調走了。
“簡單說,我性子或許暴躁了點,可頭腦還不致如他想像的那樣簡單。安幫確實讓我火大,不過想到可以反過來用他們引誘我那比泥鰍還滑溜的王兄上鉤,我的氣就消了大半了。”葉卡特留希王子張狂地大笑起來,“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就是引出你們這批精銳武官而已。現在你們守在外頭的同夥,大概已經先在亡者之路上等你們了!你們現在就算折返,也不可能從裡面打開那暗門。”
雖然還不明白二王子究竟有什麼安排,軍官已經爲他的話震驚。隨即想到無論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當下都只有先抓住二王子纔是出路,他一聲令下,所有的武者都向他撲去。葉卡特留希以寡敵衆,卻無半點畏怯之色,只是從容後退着翻出一把短刀在指上抹出一道血痕,隨後從懷中取出幾張薄薄紙片,將鮮血抹在紙上。
“召神靈帖!”在場的都是聖愛希恩特人,哪有不認得聖愛希恩特特有的召神靈帖的道理?
來執行此次任務前,也有預料到可能會有召神靈帖的出現,事先已準備了對付靈帖的物具。趁着靈帖尚未顯現效果,有人趕緊將一張浸過油的網撒向靈帖,把火絨扔向油網點燃火焰,火網燒着了罩在其中的靈帖。大量封存於靈帖上的魔法力流逸出來,催得火勢燒到一人多高,更散發出大量白煙遮蔽了人們的視線。待火熄煙散衆人再看,二王子已經不見蹤影。
軍官這才醒悟過來,價值足夠平民吃喝十輩子的貴重靈帖,原來一開始就只是被葉卡特留希王子用來當做障眼之物。秘道的入口就是個可以無聲無息打開的暗門,出口大概也是如此,二王子定是趁亂打開暗門逃走了!
“快找出機關!”軍官急急喝道。
在秘道中的入侵者們着急地尋找機關的時候,暗道出口幾個事先候在那兒的護衛已將二王子拉上了地面。拍着身上灰塵,二王子問道:“自己人都撤出了嗎?”
“都撤出了。”
葉卡特留希王子滿意地點點頭。“好,我親自點火!”
侍從送上火媒,他燃起火頭,湊近露於地面的半截引線。只要引燃引線,亞歷威爾德王子的手邊可用的精銳好手便要被埋於暗道之下的火藥炸成灰燼!
雖然葉卡特留希王子過去一向極少顯露,卻並不代表他沒有智謀。只是在從小到大的火爆個性掩蓋下,許多人都看輕了他,其中也包括大王子。這次適逢安幫的事,他便利用了亞歷威爾德王子對他的錯估,策劃了這次旨在剷除亞歷威爾德王子身邊強手的行動。
想像着亞歷威爾德在聽到志在必得地派出去的精銳反被自己全部消滅時,會出現多麼難看的表情,他得意地大笑着點燃了引線。
映月宮一聲巨響後,亞歷威爾德王子和葉卡特留希王子的實力對比由此出現了某種變化。雖然單從數字上來看,僅僅二十名精銳軍官的死並不能對雙方的實力對比產生多大改變,但事實上卻對兩位王子間的爭鬥有不小的影響。亞歷威爾德原本佔有的相對優勢自哈林拉夫左丞相歿後便大幅削弱,經過此事後,將更加向不利於他的方向發展。
而事情演變至此,雖說自有其內在原因,但不可否認的是,一開始糊里糊塗地幫助安幫的艾裡也是觸發這些事件的一大誘因。當然,艾裡並不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因爲自己的無心介入而連帶引起了這些事。現在,他正在安幫的秘密處所中抱頭鼠竄,逃避班內特兄弟永無休止的遊說,日子過得也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