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周圍的地段,多爲豪門貴族的居所,沿路所見的房舍建築都是大量財富和無數巧匠工人心血的凝集。聖愛希恩特二王子居住的映月宮,卻仍是它所在的街區中最醒目的建築。
葉卡特留希王子是個火焰一般霸氣的男人,性情暴烈張揚,永不安定,勃勃的野心彷彿要吞噬一切。追隨他的屬下,還有他的敵人,都給他冠上了“火獅”的稱號。葉卡特留希王子入住映月宮後不久,便按着自己的喜好翻修了宮殿。豪華宏大自是不必說了,從頭到腳還弄成醒目的大紅色,囂張地在所有人的眼中燃燒,與本人給人的感覺驚人地相似。
這樣的宮殿本就不是讓人感覺親切的地方,自從兩位王子間爆發王位之爭後,這裡更成了都城中動盪不安的源頭之一,普通老百姓就更鮮少有願意靠近這裡的了。夜晚時分,人氣稀薄的映月宮恰如其名地映着月色發出淡淡紅光,頗有幻想故事裡反派策劃陰謀的巢穴的味道。而其中一間房間中,應景地響起了頗具陰謀色彩的對話。
“日間測試的結果怎樣?”
“恭喜殿下,魔核光炮不愧是我國頂尖鍊金術師十年心血的結晶,其發射的威力足以令方圓一百米內的生物化爲烏有!而且更奇妙的是,把魔核光炮對空發射,爆炸範圍內的建築物就不會受多少破壞,爆炸的景象也不顯眼,但爆炸範圍內的所有生物就算當場不死,也會在一個月內陸續死亡,這一點無論是大魔法師還是巨量的爆炸物都無法比擬……”
葉卡特留希王子一邊聽取武官的報告,一邊帶着近乎膜拜的虔誠神情愛撫着房間中央陳設的巨大機械。金屬的外殼映射着青藍的無機質冷光,而在男子眼中,這卻是能助他實現雄霸天下夢想的珍獸。就像武將總是喜歡自己擦拭保養心愛的兵刃一樣,如果不是每日都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王兄相互算計周旋,他恨不得由自己來親手調試它的性能。
沒耐心聽完武官鉅細無遺的綜合報告,二王子截斷了他的話問道:“魔核光炮的穩定性怎麼樣?”得到屬下肯定的答覆後,他滿意地笑道,“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讓他們馬上投入生產!”
然而武官遲疑了一下,面有難色地答道:“……可是,根據研發人員的報告,這一臺魔核光炮是在一次偶發意外中試驗成功的,同批的其他實驗機型都失敗了。而且之後再怎麼研究,也找不出令這臺機型成功的原因,因此……至少目前,尚無法再生產出同樣的機型。”
彙報完畢,那武官平日雖大膽,此時也不由冒出冷汗。他明白主上很看重這光炮,自己卻必須得告訴他這是僅此一家,再無分號,十年的巨大投入只換來一架偶然成功的機子,根本無法量產以用於大型戰場上……火爆的“火獅”發起怒來,自己能保住一條命嗎?
片刻沉默後……
“哈哈哈哈!”不料,武官卻聽見二王子厚實的胸腔中傳來快意的笑聲,他詫異地望向主上。
“在偶發意外中試驗成功的?反過來講,也就是原本不會成功的事因爲意外而成功了!”王子仰天長笑,竟是豪情萬丈,“這是真神佑我啊!這次一定可以把那個亞歷威爾德扳倒了!”
葉卡特留希王子現年三十四歲,正是精力充沛,盼望大展宏圖的年紀。王國裡的武官對他沒有不欽佩歎服的。王子雄壯偉岸的身體中非凡的精力和武勇,強悍霸氣的處事風格,無不合乎武官們對心目中能夠威懾天下的王者的憧憬。而他本人也正有意將武官們對他的憧憬化爲現實。
只是他的實力不及一向被視爲正統,在王朝中的勢力可說是根深葉茂的大王子甚多,一直都被壓在下風,難有作爲。甚至連他與開發魔核光炮並列進行的另一個重要項目,也在眼看就要有成果的時候被對方破壞了。葉卡特留希的劣勢一直持續着,直到上個月發生倫達芮爾拍賣會事件。原本大王子亞歷威爾德已經掌控了國王的大部分職權,但倫達芮爾拍賣會上左丞相哈林拉夫的猝死令他的權力根基發生了動搖。
幾乎所有的聖愛希恩特人都知道,左丞相是大王子最強有力的支持者。亞歷威爾德王子的整個權力階層,可以說有大半是依據左丞相手上的人脈和實權建立起來的,他可以說是亞歷威爾德派系中至關重要的角色。葉卡特留希王子也曾打過除掉他以動搖王兄勢力的主意。知道哈林拉夫好色,他派過兩個美女殺手,打算讓他死在牀上,不過最後死在牀上的卻都是自己派去的殺手。
看來他知道左丞相的重要,對方當然也知道。哈林拉夫那老頭就算是上牀的時候,也被保護得滴水不漏,根本無機可乘。因而當哈林拉夫的死訊從倫達芮爾傳來時,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有魔法禁制和嚴格保安制度保護的倫達芮爾,本可以說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可哈林拉夫偏偏就是死在那裡。不是死於事故,也不是死於刺客劍下,而是莫名其妙地被守城護衛一顆拐了彎的火球擊中,至今人們仍說不清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葉卡特留希王子同樣也不知道哈林拉夫的死乃是有心人所爲。不過這對他來說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死了”這個事實。雖然二王子平時的信仰並不虔誠,不過當他收到哈林拉夫的死訊,不由得有頂禮膜拜真神的衝動。
這是神給自己扳回劣勢的最好機會!
葉卡特留希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而後,情況也確實向着他預料的方向發展。
哈林拉夫的猝死不僅令大王子少了一個老奸巨猾的智囊,流失的人脈更是急劇削弱了他的力量,而且突然出現的權力真空引發勢力大洗牌,一消一長之下,葉卡特留希王子終於站到了與亞歷威爾德王子對等的位置,王位之爭不再是一面倒,開始變得更趨激烈。
葉卡特留希的形貌個性都酷似千年前的聖王鐵血王,坊間市裡一向有傳言說他是鐵血王轉生。他本人亦頗受這類流言影響(或者說他的野心令他相信這種說法),加上原本就有些“自己並非尋常人”的自我膨脹的想法。因而對這兩次將自己向霸主之夢更推近一步的偶然,他很快便將之全部歸結於“天命”,更加篤信自己纔是真正能夠君臨聖愛希恩特,不,也許是更加廣袤的大地的主人……
在國都黎盧一帶,大王子握有皇家騎士團、魔法公會這兩支強大力量,得到王國大半的老臣和文官的支持,二王子掌握王城護衛軍,實力相對較弱;而在黎盧之外,二王子卻佔了上風。這也是大王子雖然在黎盧的實力壓過二王子,卻不敢直接對他動手的原因。二王子有王城護衛軍的支持,很難在短時間內製服,而只要時間稍一拖長,外省支持二王子的駐軍必定叛亂反攻國都,屆時大王子的戲也就到了退場落幕的時候了。反過來,二王子雖然在外省的力量勝過大王子,但他人在黎盧,如果輕舉妄動,想調動外省駐軍回都對付大王子,他也無法保證在駐軍抵達之前自己能頂得住大王子的反撲。
僵局持續到現在,葉卡特留希王子已經不耐煩了。而上天很體貼地爲他安排好了後天的大好機會。
武官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很快領會了王子的意思。官場上的人,自然都有幾分阿諛奉承的本事,他趕忙拜伏於地大聲道:“殿下果然是天命之王!亞歷威爾德王子一向把自己保護得很好,我們的人很難近得了他的身前。難得他這次自己出了宮,又會經過西城這種不需要顧忌的地方……這一定是真神的恩寵,先是令哈林拉夫左丞相亡故,又令殿下得到了魔核光炮這樣的神器,現在更給我們安排了絕佳的行刺機會!屬下萬分榮幸,能在有生之年跟從殿下這樣天生的王者!”
葉卡特留希王子心中更是暢快,撫着冰冷的殺人武器縱聲長笑:“好吧!後天就讓王兄見識見識這魔核光炮的力量!他大概想不到,那時候的炮聲就是爲他鳴響的喪鐘!”
四壁的燭火似乎被王子渾厚的笑聲所震動,明滅搖晃起來,房間內奢華的陳設被拉扯出變幻不定的暗影,華麗感完全被詭秘陰森的氣氛所蓋過。……果然很合乎“反派策劃陰謀”場面的感覺。
王子笑聲止歇後,武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倒是有一點……這幾個月來安幫的行動越來越猖獗,而且他們似乎有着不錯的情報來源,經常預先查知我們的計劃,已經屢次干擾到我們的行動了。不知道到時候他們會不會又跳出來搗亂?”
對於下屬的擔心,二王子不大放在心上:“按着先前的安排去做,應該就足夠應付了。那羣小老鼠中沒什麼了不起的角色,鬧不出多大事!現在還是多想想怎麼對付隨行護衛王兄的騎士團吧。”
隨後兩人開始專心商議後天行動的具體安排。他們誰都沒有察覺,就在他們上方,天鵝絨帷幔的一角以一種非自然的形狀微微扭動着,帷幔下隱約響起女子嬌甜的聲息。
如果將無形的事物化爲有形,帷幔下就會現出一雙交疊着的修長美腿懸在半空,還在不耐煩地輕輕搖晃,光亮的棕發隨着身體的晃動如有生命般輕輕飄蕩,其中的一綹則被它的主人無聊地抓在手中把玩,再向上,琉夜美麗的臉寫滿了鬱悶。
“真是囉唆的傢伙!害人家等了一整天才講到正題……浪費美女寶貴的青春可是很大的罪過哦!”
雖然她的真實年齡跟正常人理解的“青春”有着很大的差距,不過她本人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就是他們行動的路線?”
“是啊。”把根據探聽來的情報繪成的路線圖交給艾裡後,琉夜心不在焉地擺擺手,直接轉身走人。在那個蛛網灰塵密佈的旮旯裡待了這麼久,雖然沒有身體,她還是覺得又累又髒。“我要去好好洗個澡,再睡個美容覺,沒事別吵我。”
艾裡暗歎一聲。看她一副很累的樣子,他也着實不好受。
當然不是心疼,是惶恐。琉夜可是個沒去招惹她都會陷害自己的人物,這次讓她受罪,不知道以後會給自己招來怎樣可怕的“回報”……只怪昨天一時口快,竟爲了安幫的事而欠下她人情。
昨日他答應幫忙此事後,卡特爾面帶難色地說起一向負責在三王子和自己間傳遞消息的索普已死,恐怕消息會有延誤,沒法在短短一天內得到魔核光炮的消息。艾裡想起自家琉夜乃是幽魂一縷,雖然她在精靈領域以外的地方,不寄魂在月炎身上魔法能力便大打折扣,但她來無影去無蹤,卻正是做間諜的大好人才,於是他脫口便說可以拜託她幫忙打探消息。當時說得痛快,一時竟沒想到會有什麼後果。唉,所以說最不想被捲入別人的爭鬥了!
艾裡憋着一肚子不爽快,將路線圖帶給卡特爾等人,大家很快制定出計劃。也算不上什麼計劃啦,反正重點就是埋伏在魔核光炮行經的地方,等時候到了便跳出來搞破壞,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有選好適合伏擊的地方和安排好參加行動的人。昨天不少人等琉夜消息一夜沒睡,除了不瞭解情況,乾等着明天一起去砍人的艾裡閒得這裡轉轉那裡轉轉,東拉扯一句西拉扯一句外,安幫所有人都在爲明天的行動忙得團團轉。衆人行動的熱情,令艾裡有些驚訝。
那不是因爲利益或是權勢而激發出的熱情,憑着近三十年的人生閱歷,艾裡感覺得出來。
他們既不是大王子的人,也不是二王子的人,去襲擊二王子的軍隊不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他們更像只是出於某種本能而去做這件事的——動物守護親族的本能。他們是在保護自己的家。
與其說是安幫在聚集民衆反抗權貴們殃及平民的爭鬥,不如說是民衆爲保護自己而行動時自然而然形成安幫。這樣的組織全然不能等同於艾裡過去所接觸到的爲了牟取名利而集結的幫派。對於明天協助安幫的行動,他漸漸不像剛開始那麼排斥。
掌握了確切的運送路線,第二天的行動就變得容易多了。雖然二王子的人馬也作了僞裝,將魔核光炮分散裝箱,扮作貨物,但在有心人的觀察下,還是免不了露出些許蛛絲馬跡。有艾裡這等高手出手,儘管二王子安排在暗處護送的十幾個精銳手下立刻跳出來阻攔,也被他飛快擺平。
惟一超出他們預計的,是二王子竟親自前來押送魔核光炮!
爲防有人搗亂,葉卡特留希王子出發前將隊伍分爲兩隊,以大隊人馬打頭作爲幌子吸引人注意力,真正的魔核光炮卻是放在後頭一輛不起眼的騾車上。二王子恃仗過人武勇,向來喜歡親身上陣,更加上想要親眼看到最大勁敵的覆亡,第一時間品嚐勝利的甜美,因而此次他便親自加入了押送魔核光炮的隊伍。
眼看自己最精銳的部下在艾裡面前,如同紙紮草捆的人偶般一碰即折,照這樣看來,就算走在前頭的大隊人馬及時回返也無濟於事,王子又氣又急,咬牙切齒地轉着眼睛苦思應對之法。三角鷹目在掠過街邊因爲突然的打鬥而驚惶不知所措的市民時陡然一亮,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扶我起來。”
在士兵的扶持下,二王子挺直了身體。感覺平日顧盼生威的凜凜風采又重回身上,他以一個王族應有的高傲姿態,向街邊的市民大聲喝道:“我乃二王子葉卡特留希·朵爾夫蘭·克魯典亞!在此以王室的名義命令你們,爲我拿下那個男人!如有不從者,必給予嚴懲!”
聖愛希恩特是個王室地位十分尊崇的國家,而且在這先王故世,新王未定,新政未上軌道的混亂時期,王子的權力更是無所不包。所有人都知道,葉卡特留希王子是完全有能力實現他的威脅的。葉卡特留希王子盯視着衆人的目光如有實質般逼人,被他盯着的人都不會再有“也許他記不清我樣子”的妄想。
雖然他們親眼看到街心那男人比鬼還強,但如果順從心中的畏怯轉身逃走,王子的懲戒恐怕會全家都再不得安生。於是,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人走了出來,形成一圈厚厚的人牆向艾裡逼近。
“哈哈,哈哈哈哈……”二王子得意笑道,“你們安幫是爲了救人才來搶光炮的吧?那你能對這些平民下手嗎?”
“糟糕了。”半空中的蘿紗喃喃道。卑鄙的傢伙,還真用對了法子!
艾裡環視逼近的人羣,空有一身力量,卻無處可施。他並非多高尚的道德家,從不認爲自己的生命就比別人輕賤。如果受到生死威脅的是自己,不管敵人是小孩還是女人,他都會選擇保住自己的性命,狠下心對付敵人。但現在的情況卻並非如此。
他隨時可以飛奔逃走,自己的安危並不是問題,但卻無法逃開這樣一個選擇。西城的住戶,眼前的市民,應該保護哪一方的安全?擺在他眼前的都是第三方的生命,他無法評判別人的生命孰重孰輕。
怎麼辦?
怎麼辦?!
市民眼看就要逼到近前,艾裡仍是不知該作何選擇,心氣浮動下險些被一個護衛軍士兵傷到。有些狼狽地解決了危境,轉頭間見那自稱葉卡特留希王子的趕車大漢笑得囂張,他更是氣惱,口中暗罵:“是王子很神氣嗎?用得着得意成這模樣?!”想來想去,又怨上了安幫。要不是安幫,自己也不至於非做這選擇題不可!卡特爾那傢伙不是在自己面前狂吹大氣,說得他的幫派跟平民救世主似的,現在卻鬧到這個地步……那麼能耐的話,安幫的名號能頂得過王子的名頭嗎?
一半是不忿葉卡特留希拿王子身份壓人,一半是不滿安幫先前吹得好聽,關鍵時刻卻不頂用,艾裡索性也擡出安幫的名號跟二王子擡槓:“王子又怎地?我們還是安幫的人哪!”
話說到一半,他已經覺得自己的話很沒意義。一個王族至上的國家裡,王子當然比一個小小的不良幫派派頭多了!
然而,這句話卻引發了他沒有料想到的反應。
“安幫?”
“他們是安幫的人?”
如蟲鳴般低沉的交頭接耳聲在市民中響起,人們的腳步開始遲緩下來。發覺不對的葉卡特留希王子大聲催促:“你們磨蹭什麼?快點上啊!”然而一向霸氣十足的聲音,卻因爲添上了不確定的色彩而顯得有些倉皇。
“他們做的都是救人性命的事,幫着王子對付他們會遭天譴的啊!”
最先是一個老人率先停下了腳步慨然長嘆道,這句話立時如魔咒一般引燃了越來越多人心中的猶豫,迅速蔓延開來。
“我認得那幾個人!”有人看着另一邊的幾個安幫的人輕呼道,“那次護衛軍和騎士團的人打架引燃的大火燒了我家,就是他們救了我全家人!”
“我兒子也被安幫救過……”
“他們這次一定也是要救人才跟二王子打起來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似乎下了什麼決心,忽地把帽子往地上一摔,“我老婆孩子要是知道我因爲怕二王子懲罰,竟然去幫他們害人,我這一輩子都不要想在他們面前擡頭挺胸了!”他非但停住腳步,更縱身撲向身旁一個護衛軍士兵,揪住他的領子廝打起來。人們紛紛羣起效仿,能打的不能打的統統向身邊的士兵撲去,有的拉手,有的拖腳,有的抱腰,合力拉扯住這些士兵。
“你們!你們!!反了嗎?!”二王子怎麼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眼前卻無人可供調遣,除了破口大罵外根本不能把他們怎樣。
蘿紗驚喜之餘,心道這些人違逆王子命令,日後必定遭到王子的處罰,須得想個辦法纔好。不過自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去請救兵了。“去找琉夜來幫忙好了。”她向住宿的旅店快速飛去。
見這些並不相關的平民們竟奮不顧身地纏住護衛軍,艾裡也受到很大震撼。而現在卻不是發呆感慨的時候。趁着士兵被平民纏住,自己壓力大減,他抓緊時間掃除障礙。揮劍將身邊最後一個士兵敲昏後,見再沒士兵阻攔,他專心翻找光炮。移開上層的碎木片,下頭的木屑間果然有着銀亮的金屬光澤。
“這個大概是炮管,沒用……炮座?無關緊要……”他很快便找到了不少光炮的零件,但這些都是可以替換的,王子隨時都可以複製出一大堆。他要找的,是光炮獨一無二、無法替代的“核心”。
“是這個嗎?”翻到最下面,一個與先前找到的金屬部件完全不同的物什露了出來。
精巧的導管線路層層疊疊地迂迴成巴掌大的菱形,通體都是以半透明的魔法水晶爲質材,仔細看去,菱形的中央並非實物而是一個晶瑩的光球。光球透出柔和的七彩異光,映得他的手掌忽明忽暗,竟有種不屬於人間之物的動人心魄的美。艾裡的心神一時也被它的美所吸引,捧着它凝視了好一陣纔回過神,卻很難下得了手摧毀這東西。下手破壞這麼巧奪天工的事物,就像搗毀絕世的明珠美玉一樣讓人有種暴殄天物的罪惡感。
“這玩意兒威力太大,是個禍端啊!”艾裡努力提醒自己,劍上蘊力,咬牙一劍刺下。
“咯”的一聲,他意外地發現劍尖並沒有如預想的刺穿光炮核心。這東西竟是超乎想像地堅硬,更似乎由內發散出一股圓融的力場保護自身,緩衝了劍上的勁力。艾裡不知這魔核光炮究竟是何原理而制,但依琉夜帶回的情報,它既然有着傷人而不傷物的奇異威力,本身有何異常之處也算不了什麼了。
“是打它不爛,可不是我沒盡力。”總算交代得過去,艾裡也不想挖空心思想辦法毀掉這東西,將光炮核心收到衣袋裡就算了事。現在需要考慮的,是眼下的爛攤子該怎麼處理。
艾裡以口哨聲通知隔壁街安幫的人已經得手,讓大家準備撤退,自己卻並沒有馬上拔腿走人,而是對着眼前平民和士兵扭打成一團的景象皺眉頭。已經有人受傷了,再拖下去事態必定更加惡化,萬事待停下了這場混戰再說!
只是該如何入手?現在兩邊的人加起來至少有百十人,單靠自己一個人很難讓他們罷手啊……思忖間眼光溜到坐在後方的二王子身上時停住了。
察覺到他目光的二王子臉色一白,心頭涌上不好的預感。果然便見那男人向自己跑了過來,最後幾個護衛他的士兵也被他隨手敲敲打打便倒地不起,二王子省悟到今天大概是他的倒運日,被不聽話的刁民反咬一口,魔核光炮的核心部件被搶,連自己都要被挾持了!這身手高絕的傢伙竟令自己蒙受幾十年來未曾受過的恥辱!安幫以往的行動記錄從未顯示他們竟擁有這等高手!他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不過現在掌握主動的人明顯是對方而不是他,因而二王子的疑問暫時還無從得到答案。艾裡的劍擱在他脖子上,他只得黑着臉按着他的要求叫部下停手。艾裡也向平民們大聲道:“已經可以了,我們的事情已經辦成,請大家停手吧!”
兩邊都沒有什麼戰鬥的意願,自然再也打不起來了,局面終於得到控制。艾裡卻仍是皺着眉頭。
眼前的問題是解決了,可是如何讓他們日後免受王子報復,他仍是一點概念都沒有。安幫只保護民衆,並不主動介入王位之爭,自己作爲外國人,更沒打算影響這個國家的將來,因而殺了二王子和在場官兵的辦法不列入考慮。雖然二王子現在在自己手上,但就算逼二王子立誓也沒用。沒有抓到重要把柄控制他,只要他一得到自由,隨時都可以反悔對這些人下手。
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見半空中兩道人影飛駛而來。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到了:“嗨,我找了琉夜來幫忙!”到了近前,兩人飄身落地,果然是蘿紗和琉夜。
琉夜聽蘿紗說過情況,心中已有計較,人剛到便吟唱出一段咒文,召來一道落雷將街邊一棵老樹劈斷半截。半截樹冠倒落街上,茂盛的枝葉令那條街上的人再無法看到艾裡這一邊的情況。隨後,她不停口地接連發出命令,叫艾裡讓平民散去,再把這裡的士兵和二王子聚集到一處。
於是出了半天風頭的男主角一下子淪爲跟班,被琉夜呼來喝去地差遣。
天生女王風範的琉夜實在太適合發號施令了,導致艾裡一照面就被她的氣勢壓倒,按她的話一一照辦後纔想起……自己至少應該先問問她到底要用什麼辦法吧?他便挾持着二王子向琉夜問道:“然後要怎樣?”
“然後你閃邊去。”
“噯?”
“如果你想試試看失憶的滋味的話,我個人是不反對你繼續和他們同進退。”
艾裡這才明白她大概是要用魔法消除這些人的記憶,忙乖乖退到一邊方便她行事,便見琉夜掏出條鏈子對着士兵們晃啊晃,口中還唸叨着什麼,施展着她在千年的無聊歲月中研究出來的詭異法術。艾裡和蘿紗不敢多看,趕緊走開去找那些被牽連的平民串供。
“大家記得,萬一有人問到今天發生了什麼,就說二王子他們全是被一個英偉出衆、氣宇軒昂、神勇蓋世、俠骨仁心……”還想趁機給自己多戴幾頂高帽,不過手臂被聽得快吐出來的蘿紗用力一掐,艾裡不得不作罷,“……神秘男子給打倒的,你們雖然上前幫忙卻也擋不住他,被他把東西搶走了。”
他接着道:“大家記好了!你們身上的傷也都是被我打的,誰都沒有跟士兵動過手。後來我找來了會魔法的幫手,二王子那夥人全部被打倒,摔到了頭。沒有問題吧?”料想先前後街上的護衛軍人遠遠地看不真切,後來又被倒下的樹擋着視線,這樣的說辭就算有疑點,也還應付得過去。
衆人知道這幾個安幫的“英雄”大費周折,就是不想連累大家受難,都十分配合。很快善後便安排完畢。當那一頭的護衛軍士兵搬開巨木趕來時,艾裡等人已經溜得不知去向了,只剩下倒了一地、不省人事的葉卡特留希王子和護衛軍士兵們。
深夜,貧民區一家破舊酒館中仍是燈火通明,屋頂幾乎要被男人們粗豪的狂笑聲和划拳聲掀翻。這裡也是安幫的據點之一。窮得丁當響的安幫一向都是在這裡辦慶功宴的。不過原因究竟是爲了保密,還是這裡的劣酒全城最便宜,倒也不好說。
這一晚,幾乎所有在場的漢子都來向今天的大功臣艾裡說話敬酒。好容易一一招呼完後,他只覺得被握個沒完的手隱隱作痛,不知道被多少人大力拍過的肩膀大概有些青腫了。
但,心中卻是痛快得很!
他原本就喜歡和沒什麼機心的下層人物交往,而且白天的事也令他對安幫的觀感起了很大改變,和安幫的漢子們相處起來再不覺勉強。
當時看到被二王子脅迫的平民們聽到安幫的名字後,竟然倒戈相向對付起二王子的人,雖然情勢緊急下艾裡面上並沒有什麼表示,心中卻着實受了不小的震撼。他從未想過,竟真會有一個幫派的影響力會大到令最爲鬆散、明哲保身的普通百姓起來反抗軍隊。這樣的號召力,不會是因爲利益和權勢產生的,必定是由他們一貫全力救助平民的行爲一點點累積起來的。能得到這麼多平民擁護支持的幫派,值得自己以不同的眼光看待。
而且,老實說,雖然他的力量很少有需要依賴別人的時刻,雖然普通百姓的戰鬥力近乎零,但看到有那麼多人堅定地站出來支持自己,感覺還真是不錯!
席間氣氛正好的時候,卡特爾忽然把艾裡他們偷偷叫了出去。卡特爾帶着他們和另外幾個安幫骨幹走過一段嚴密把守的過道,進入最內間的會議室,招呼大家自行就座。
“這麼急把大家叫進來,是因爲收到了新的消息。”
“這麼快就有新情報?索普不是剛剛……”其中一人疑惑道,“……難道是三王子親自來了?”語氣中頗爲驚喜。
卡特爾點頭肯定:“索普事出得突然,他沒人可差遣便自己過來了。”一直依賴遊學國外剛剛回來的三王子在黎盧是弱勢的存在,身邊可放心調遣的心腹不多,而且幾乎都已經有任務在身。
一時間幾乎每個人面上都透出興奮欣喜之色來。卡特爾曾說過知道三王子和本幫關係的人都很敬重三王子,看來並非虛言。
艾裡則立時會意過來。卡特爾把他們三人也叫進來,想必是想加深自己和安幫、三王子的關係,把自己拉進他們的陣營裡。
雖然卡特爾耍了點心機,艾裡這次倒沒有什麼反感。這段時間接觸下來,他感覺安幫的作風頗合他意願,他們也確實是現在黎盧中惟一在真正爲平民利益而奔走的組織。而且他此行是來陪月炎尋找那個叫希爾迪亞或是弗瑞澤的混蛋算賬的,實在不甘心線索就在這裡斷掉,也想在這裡多調查一段,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這段期間,就和他們一起做些救人之事也無妨。懷了這樣的想法,艾裡便安心留下來,看看三王子究竟何等人物也好。
待大家平靜下來,卡特爾道:“三王子現在在外間休息,咱們先把事情說清楚了,就請他出來和大夥兒聊聊。”
他們商量行動時三王子從不在場,一則是他信任卡特爾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爲了避免操控安幫行動的嫌疑。安幫的人也因此更加欽佩他的君子爲人。
“今天的事情還算順利。二王子回去後並沒有想起什麼,應該不用擔心今天那些幫我們的人的事了。只是……”卡特爾一陣苦笑,“二王子把今天的事視爲奇恥大辱。他很在意爲什麼自己和當時在場的士兵都記不清後來的事情,聽過艾裡編的全部被打到頭而導致失憶的說辭後,他就把注意力都放到我們安幫身上了。按二王子的話說,在短短片刻間打倒數十個精銳士兵,而且力道控制得恰好能令每個人都剛好失去部分記憶,這簡直不是人類能做到的。有這種駭人聽聞的高手坐鎮,再也不可以對安幫等閒視之。”
葉卡特留希王子執著於安幫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奪回魔核光炮的核心。不過王子並沒有聲張此事,所以三王子帶來的情報中便沒有包括這一點。卡特爾理所當然地認爲艾裡已經把它毀了,艾裡也並沒有特意講明情況。反正那東西毀不掉,安幫的人拿了也沒用,他便順手A了下來。
卡特爾無奈笑道:“所以呢,很榮幸地告訴大家:在二王子看來,咱們已經從陰溝裡的小老鼠升級成怪獸級的對手了。明天開始,王城護衛軍會開始徹查我們的行蹤,大家回去馬上把一些比較公開的據點收了,最近行事儘量收斂些,別被抓到把柄。還有,二王子打算在我們下次行動時安排陷阱引我們往裡跳,並且調來武技、魔法水平最高強的手下,再有行動時咱們得事先防着些。”
該對大家講的都講完了,他轉向艾裡道:“現在二王子高估我們的實力,調集強手來對付我們。如果我們沒有你恐怕撐不住幾次。”他歉然道,“我知道你原本大概沒打算久待黎盧,也知道不該向單純幫我們忙的你們多要求什麼,但是我更知道如果你現在就走,被二王子當做正式的對手來對付的安幫恐怕非但再無法救人,可能沒多久大家都要上絞架了!所以,我也只有厚着臉皮請求你在黎盧多待一段日子,幫助我們,等到風頭平息。”
艾裡本已有所準備,和琉夜、蘿紗她們商量了一下,便痛快應允下來。卡特爾終於放下心中大石,神情輕鬆地起身走出密室去請三王子。不多時,艾裡聽見一陣交談聲向這裡漸漸接近。
“……他們聽說你來了,個個都想見你一面。虧得你不嫌他們粗俗,不然我非被他們唸叨死!”
“別這麼說。大家都是很直率的人,和他們相處我也很高興啊。”
迴應卡特爾的男子聲音斯文有禮,讓人幾乎可以想像出其主人的翩翩風度。艾裡和蘿紗亦被勾起了興致,也想看看這位爲大家推崇的“善良仁愛”的三王子,究竟是怎樣的出衆人物?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坐在旁邊的琉夜一聽見這聲音,臉色頓時變了,身體顫動幾下,竟由琉夜變回了本尊月炎,呆呆望着密室入口。被震離月炎肉身的琉夜並沒有詢問月炎,也和她一般眼也不眨地盯着門口。不過此時每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將要出現的三王子身上,也沒人發現房間中多出了一個人。
很快,腳步聲來到了密室門口。卡特爾當先而入,他身後的青年男子身材修長,略顯佝僂的脊背並不難看,反而給人成熟穩重的感覺。這奇特的身姿,令艾裡和蘿紗都感到莫名地眼熟。再細看他的容貌,俊朗而氣質高華,那雙明亮的藍灰眼眸有着奇異的吸引人心的魅力,令他身上那股王族特有的尊貴氣勢並不至於成爲壓迫感。這樣獨特的容貌同樣也令艾裡和蘿紗有熟悉感,但他們都確信自己並沒有見過如此顯眼的人物。
想到艾裡他們是第一次和弗裡德瑞克王子見面,卡特爾熱絡地爲他們介紹:“來,來,大家認識一下!這位就是弗裡德瑞克王子……”發現艾裡身後,琉夜旁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美貌女子,他的話因爲驚訝而停頓了。這個密室是不可能輕易放人進來的啊!
而此刻有人的驚訝遠甚於他。
琉夜和月炎以很不禮貌的方式直盯着三王子,面上是極度震驚的神情。三王子看到月炎的一刻,神色也有些怪異,不過旋即恢復了正常,微笑着招呼道:“嗨,月炎,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語氣清淡得如同只是在散步時偶遇到一箇舊朋友一般。
然而,月炎和琉夜卻都無法這樣淡然地看這件事。
琉夜咬牙切齒道:“終於又讓我見到你了!”而月炎則一時百感交集,分辨不出心中滋味是喜是悲,是怒是怨,只是茫然地應道:“你好啊,弗瑞澤……不,是不是該叫你希爾迪亞?或是尊貴的王子殿下?”
希爾迪亞?!
這個名字入耳,艾裡和蘿紗立時醒悟到先前的熟悉感由何而來。三王子在倫達芮爾時有喬裝打扮,但身材和眼睛卻很難改變。
“善良仁愛”的三王子,原來就是那可以冷眼看安妮塔爲自己赴死的希爾迪亞?!
想起希爾迪亞的所作所爲,洶涌的怒意席捲艾裡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