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紗原本正被艾裡如藝術般優美精妙的戰鬥技藝迷得心神欲醉,一下子警醒過來,憶起了自己的使命。
蘿紗飛臨至羅炎身前時,他意識到威脅,攻勢迴光返照般再度瘋狂強悍起來。可惜,朝她去的攻擊都被艾裡半點不漏地截下,蘿紗得以從容地取出貼身佩戴的水晶墜子來。
“……只要壓制住羅炎片刻,把水晶墜放在他身上,然後按着我教你的方法修復封印,這樣血冥幻晶便會從羅炎額上脫落,他就可以從此擺脫血冥幻晶魔力的控制……”
修雅昔日所說的有關如何重新封印羅炎的話,再次在蘿紗腦中響起。她不斷在心中默誦,以確定自己接下來的步驟準確無誤。
把水晶墜握在手心,蘿紗開始快速頌念修雅所授的修復封印的咒文。自保的本能令羅炎不斷掙扎着要避開她,但艾裡和蘿紗配合得十分默契,一個壓制住羅炎的反擊,逼得他無法退避,另一個則靈活地配合艾裡進退,尋找着合適的空當隨時準備出手。蘿紗同樣有轉化自天地的巨大力量在身上,就算無法成功攻擊羅炎,但只是以輕巧的身法黏在羅炎附近的話,還是沒什麼困難的。
維洛雷姆也沒有閒着。他瞪大了眼在一旁看着,準備一旦蘿紗遇到危險就衝上前救助。
蘿紗頌唱咒文聲悠悠地傳揚開去,清朗而隱約透着一股神秘氣息。不僅知曉內情的艾裡和維洛雷姆屏息而待,就連周圍的盟軍士兵也覺察到這股氣氛的非同尋常,彷彿就要發生什麼大事一樣。他們不自覺也緊張起來,不錯眼地注視着艾裡、蘿紗和羅炎三人的動靜。
咒文並不是很長,蘿紗很快便順利地吟唱到了尾聲,而這個時候,她卻隱隱浮現出不大對勁的感覺。母親所授的咒文是分毫不差地念出來了,她自信並沒有做錯什麼,但……
平常施法,在頌唸咒文時她可以感覺到魔力的波動變化,咒文將近完結時,內心也會對將要發出的魔法有所感應。而這一次,頌唸咒文時她就感覺自己像是在念一串無意義的音節,咒文無法觸及內心,也未能引發自己的魔力產生任何變化。現在咒文將近完結,她仍是無法感覺到任何魔法發動的跡象!
當初修雅只是將咒文傳授給她,並沒有對如何施展魔法作太多說明,看起來她是認爲這魔法以自己的資質來說並不難。後來修雅的幾次出現都來去匆匆,一直沒有機會再談及此事。而蘿紗自己對這個看來並不太難的魔法一直相當自信,連禁咒魔法都能輕鬆掌握,沒理由會在這個簡單的魔法上栽跟頭吧?
但現在,蘿紗不由得開始懷疑,會不會有什麼重要的關竅自己還不知道呢?
心中雖是暗自忐忑,可總不能試都不試地中途放棄。蘿紗沒有別的選擇餘地,只有指望這個修復封印魔法本身就是這樣子古怪了。咒文一念完,抓住羅炎格擋艾裡攻擊時露出的空隙,她飛快地伸出手去,掌心所握的水晶墜轉眼間已貼上羅炎的前額!
完成了嗎?!
一瞬間,三個人就像同時變成木頭人一般,動作都停頓下來。
水晶墜一觸及羅炎,他的身體不由得僵住了,不知是否下一刻自己便會失去生命。他旁邊的艾裡又是鬆了口氣,又覺得緊張,也不自覺地繃緊了身子,期待着接下來會看到什麼樣的變化。
而此刻心神受到最大撼動的人,卻是蘿紗。
握着墜子的手觸碰到羅炎額頭的那一刻,先前的不好預感果然應驗,並沒有任何魔法力量如她期望地施放出來。就在她因施法失敗而心神動搖之時,一股怪異的波動經由她附在羅炎前額上的手,橫霸地直闖入她胸臆之間。
“咦……”
只來得及發出半聲輕咦,沒等蘿紗辨明究竟是怎麼回事,轉眼間一股躁亂兇蠻的旺盛殺意便自她心底翻涌上來,立刻奪去了她的神智。一時間,她腦中什麼都不剩,只有一股恨不能立刻揮刀大砍大殺一番的念頭。蘿紗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光也跟羅炎一般,放出了瘋狂的紅光!
“蘿紗?”維洛雷姆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蘿紗身上,最先發現情況不對,焦急喚道。
“呼……”蘿紗被他的喚聲驚動,喘着粗氣轉過身,望着維洛雷姆的方向。眼光落到維洛雷姆身後方聚集的大羣盟軍士兵時,她身上驀然放出強烈的殺氣!
殺!我要……殺!
在已被那股強烈殺意主宰的蘿紗眼中,這大羣大羣的士兵已再非友軍,而完全成了她滿足殺人慾望的絕好對象。眼中的紅光更甚,她不假思索地揮出幾道閃電,轟向那些還未察覺已經大禍臨頭的士兵們!
幸好維洛雷姆一早就已有所準備,及時施放出魔法結界擋住了她的攻擊。“平常我是不會阻止你做什麼事,但這次要是不攔下的話,等你恢復後肯定會被你扁死!”
未能如願看到血腥的死亡場景,蘿紗恨恨瞪向他,眉目間一片兇惡猙獰,全無半分原本的清純可愛。維洛雷姆傷腦筋地皺起眉頭咕噥着:“這可一點也不像我所喜歡的蘿紗啊!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着了魔……”
“是血冥幻晶!”愣愣看着的艾裡在目光落到蘿紗觸碰到羅炎眉間紅石的那隻手時,忽然醒悟過來,“她被血冥幻晶的魔力影響了!”
當初修雅第一次現身,從她那兒聞知血冥幻晶之事後,他查閱文書資料,約摸也知道了血冥幻晶擁有能控制人心神,讓人變得嗜血好殺的奇異力量。現在看蘿紗的情形,定是因爲觸碰到幻晶,也受它影響了!
血冥幻晶的魔力部分流向蘿紗的同時,影響羅炎的力量相應便有所減弱,一直在努力控制自我的羅炎終於重新奪回了幾分自我意識。趁着蘿紗和艾裡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他輕鬆地退開一步,讓蘿紗的手不致再碰到血冥幻晶。
距離這麼稍微拉開,羅炎便能看清蘿紗的手,他的目光即刻被蘿紗手間閃爍的那一點瑩亮清輝吸引住了。那看來平凡的水晶墜上,卻凝聚着太多令他懷念思慕的人的氣息……羅炎的眼神驀然變得溫柔而感傷。一揚手,他已從蘿紗手中取走了那抹清瑩。
“告訴丫頭一聲,這鍊墜對她已經沒什麼大用了。不如借我帶回去,讓它多伴我些時日。”
丟下這一句話,羅炎的身形轉眼已遠揚至數丈外,向着先前聖王令諭傳遞過來的方向急速飛去。
“糟糕!”艾裡立刻明白羅炎是要前去刺殺弗裡德瑞克,更何況羅炎帶走的項鍊乃是重新封印他的關鍵,無論如何失落不得!他展動身形,便欲緊追上去。
“喂!幫我制住蘿紗啊!”偏偏在這時候,後頭的維洛雷姆殺豬般大叫着求助起來。
血冥幻晶雖然已經移開,但先前侵入蘿紗的那股已經完全發作,讓她殺性大發。維洛雷姆先前的阻撓破壞令他成爲新目標,蘿紗不由分說就發動了一連串的魔法,沒頭沒腦地向他狂攻而去,轟得他哇哇慘叫不已——雖說蘿紗的魔法還傷不到他,不過心上人毫不留情對自己下殺手的景象,顯然對他的心靈造成了深重的打擊。
自己的攻擊都太過霸道,他不忍讓她受傷,便束手縛腳地無法還擊,一時間竟拿她無可奈何,只得向艾裡求助:“你制住她別讓她亂動,我來驅除血冥幻晶的魔力!”
艾裡猶豫了一下,還是無法丟下發狂的蘿紗。弗裡德瑞克的重要性根本不能與蘿紗相比,只能怨他運氣不好了。艾裡暗歎一口氣,以迅捷無倫的身法貼近蘿紗身後,輕鬆地在她背後勒住她手臂,讓她無法掙動。憑他能勝過魔王的身手,用來對付這沒學過武技的小姑娘自是不在話下。
維洛雷姆急速趨上前去,伸掌抵住蘿紗額頭,將一股氣勁注入她體內。憑着和她同樣的魔族體質,維洛雷姆的氣勁激發起蘿紗自身的力量,幫助她將侵入體內的幻晶魔力驅出體外。到底蘿紗接觸幻晶的時間不長,片刻後她眼中的紅光已經漸漸消退乾淨,重新回覆了神智。
一清醒過來,蘿紗看到艾裡在後面架着自己,面前的維洛雷姆又一臉凝重地抵着自己的前額,她愕然道:“你們在幹什麼啊?到底怎麼……”
話至中途,她想到喪失神智的前一刻發生的事情,惶急地向四面張望,找尋羅炎的身影。“他呢?他去哪兒了?”
“呃,封印失敗……然後你被血冥幻晶控制了心神……”艾裡支支吾吾道。
蘿紗霎時間回憶起了心神陷入混亂之時,感覺到的那強大殺意,再看到遠處盟軍軍營中掀起了一股騷動亂象,很快便意識到了二者之間的關聯,頓時如遭雷擊,煞白了一張臉。身子微微顫抖着,她喃喃道:“我不但沒能封印他,還拖住了你們嗎?竟是因爲我……”
“別介意那個,那種小事不重要啦!倒是你,身體沒問題嗎?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對維洛雷姆來說,蘿紗安然無恙纔是最重要的。
見蘿紗已經恢復正常,又有維洛雷姆在一旁殷勤安慰,艾裡放開了手退出幾步,道:“維洛雷姆你照顧蘿紗在這裡休息一陣,我過去那邊看看情況如何。”說完,便飛速向羅炎離去的方向追去。
“……我沒事。我們也趕快過去吧!”蘿紗只是心神一時受到衝擊,自身並未受創,恢復神智後便沒有問題。心中記掛着事情會因爲自己的過錯而惡化成怎樣的狀況,在維洛雷姆攙扶下站穩了身子,她也急急追趕過去。
※※※
三人趕到軍營騷亂之處時,見到的便是一大片傾頹殘毀的營房,大羣手握刀劍的兵將團團圍在一處,人人臉上都是一副驚怒憤慨中混雜了不知所措的神色。人羣中,艾裡看到以前曾接觸過的那個樣貌平凡而氣質肅殺的將領也在其中。這人應是聖王的心腹愛將,聖愛希恩特傾盡全力出征,聖王當然沒理由不帶來加以重用。
先前艾裡等人與羅炎激斗的場面,盟軍全軍上下就算沒親眼見到也聞聽過了,因而他們往人羣內層移動時並沒有人加以攔阻,很快艾裡他們便看到了人羣中心的景象。
弗裡德瑞克還活着——至少是現在還活着,但離死亡也只有一線之隔了。羅炎站在聖王的背後,一手扣住他的肩,一手則握住了他的咽喉要害。憑羅炎的力量,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捏碎他的喉嚨。只不過,他看起來並不急於動手。
“如果有什麼遺言,就趁現在說吧!”
從被挾持的聖王身後,傳來魔王透着淡淡嘲諷的話聲。周圍的盟軍士兵都道他是貓戲老鼠般存心戲謔,個個怒形於色,只是顧忌聖王的性命而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而艾裡等人卻立刻意識到羅炎已經從先前完全被幻晶魔力操控的狂暴狀態中恢復了過來,現在的他儘管仍舊會執行仁明王交付的任務,卻會依自己的意志而儘可能地給仁明王的敵人以儘量多的好處。他這樣問並非是恐嚇或嘲弄,而是給弗裡德瑞克機會,讓他向部下交代好緊要的身後之事,比如對帝都的作戰計劃之類……
艾裡自知以眼下的情勢,再強的人也沒辦法在羅炎掐斷弗裡德瑞克脖子之前救下他,只有儘量減少聖王死亡所造成的損失了。擔心盟軍不能體會羅炎的心意浪費了這個機會,艾裡站到人羣前列揚聲道:“聖王陛下,有什麼未竟之事,還是抓緊時間說出來吧!”
走到近處,弗裡德瑞克的容貌神情已能看得清楚,艾裡訝異地發現他此刻的神色竟是一派安然,從容若定,彷彿完全沒把身後掌握着自己生死的刺客當一回事。見艾裡出來,他居然還有心思自然地跟他點頭打招呼。“你來了。先前我還在奇怪,現在軍情正緊,若沒有要緊的事你應該不會來見我。”他一笑,翹起拇指往身後比比,“原來,就是爲着這位先生吧?”
雖然鄙薄弗裡德瑞克肆意犧牲他人的爲人,艾裡等人也不由佩服起他的從容氣度。在死亡的威脅面前還能保持這般風度,確也不辱“聖王”這名號了。
“是啊,”艾裡遺憾地搖搖頭,“可惜,還是於事無補。”
“哦,不必介意。你會爲了救我而這麼辛苦地趕了幾百里路來這裡,我已經很承你的情了。”聖王無所謂地笑笑,看起來好像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是從這一句話纔開始到場旁聽,恐怕沒人會想到他說的是自己的生死之事。“不過我確實沒有什麼事需要交代了。”
“真的什麼都不用?”艾裡疑惑地搔搔腦袋,不清楚他是不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比如接下來的作戰計劃啊什麼的?”
“真的不需要。”弗裡德瑞克現出與面臨死亡威脅的處境極不協調的自信神態,“和凱曼的戰爭到了這個地步,勝敗已大事底定,就算沒有我,盟軍裡也還有擁有足夠才能擔當得起領軍重任的人。”
“那……難道就沒有像是金庫的鑰匙藏在哪裡啊,什麼王室口耳相傳的秘密啊這類的事可說嗎?”艾裡不死心地追問,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哦!還有你死了誰來繼承王位這個大問題啊!你不是還沒有子女嗎?結束戰爭後你的國家也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來休養國力,如果你什麼都不安排就死了,國內肯定會因爲繼位人選的問題亂成一團,沒準又會冒出些野心家把你的國家鬧得四分五裂……”
“不會再有這種問題了。”聖王失笑,還是搖搖頭,“你好一段時日沒怎麼和我們深入接觸,不知道聖愛希恩特已和以前不大一樣。現在,聖愛希恩特再沒有人獨佔權力和國家的重要機密。國家的權力由各階層的人們共同分擔,互相制約,就算我人遭到不幸,自然也有其他人能接替我的責任。聖愛希恩特不會因爲我個人的離去而出現危機的。所以什麼金庫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這就是先前在路上那軍官說到的改革嗎?艾裡對什麼權力分立制約的政體聞所未聞,聽得目瞪口呆。雖然聽那軍官說過大概,他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徹底的變革。那個爲了奪得王位不惜除掉所有手足的三王子,在登上王位手攬大權後,竟然會主動削減自己的權力?!
連事不關己只是隨便聽着的羅炎,也露出興味的神情,由得他繼續把這些無關主題的話說下去。
而接下來,弗裡德瑞克更不負他所望地做出了更出人意料的發言。他微微側轉頭,向身後的羅炎微笑道:“事實上,儘管不知道凱曼派出的這位本領驚人的先生究竟是什麼身份,我還是想向你表示我的謝意。”
“果然……我確定這傢伙算計人太多,頭殼壞了去了!”艾裡以手加額,仰天長嘆。
一旁扶着蘿紗的維洛雷姆也笑嘻嘻道:“如果現在捏着他脖子的人換成我,我是肯定捨不得下手的。這麼好玩有趣的人哪裡找去?”
“一直以來我都在困擾於一個問題……”那一邊聖王陛下繼續說道,“雖然國內的變革應該算相當成功,但我似乎做得太好,以致使國內對我的擁戴有些過頭了。我的原意是隻把聖王作爲一個供着好看的擺設就行,但議會卻推舉我來執政。這也還罷了,可我所做的一切決斷都被奉爲權威真理,沒人想去質疑,更不要說監督制約了。照這樣看,至少我在世的時間內,‘聖王’依舊是一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有我在一日,國人忠君至上的陳舊觀念便很難從根本上改變。況且我也無法保證,當我年老時會不會變得昏庸自利,忘了當初的志向。”
吐出一口濁氣,弗裡德瑞克心平氣和地笑了起來。“國內的變革已基本走上正軌,需要我去做的事已經不多……時至今日,對我一手倡導的這場變革而言,我已經是個阻礙者而多過促進者。如果這個障礙消失,國人們就必須從我這個聖王的羽翼下走出來,學着自己來掌握國家的命運!長遠來看,這對聖愛希恩特是大有好處的。”
當自己成爲變革的阻礙時,他連自己也想加以剷除?不獨是艾裡,在場所有聽到聖王這番話的聖愛希恩特人都倒抽了口冷氣。營地中頓時響起一片焦急的喧譁。
“陛下請三思!”
“請陛下務必爲舉國上下擁戴您的無數子民保重身體哪!”
“聖愛希恩特不能沒有陛下啊!”
……就是這樣,所以才說我的存在不利於國家啊!對於周圍將士的阻攔,弗裡德瑞克的感覺只有無奈。他微微苦笑着繼續說下去。
“喂,大家安靜下來。先說明一點,我還沒強到能若無其事地自殺的地步。所以這段時間來,我一直都在猶豫掙扎着究竟該怎麼辦。多虧了這位先生的到來,讓我除了死之外沒有別的選擇,也讓我從此不必再煩心這事,怎能不說聲謝?”
他側轉身,淡淡回視身後的刺殺者。對一個本身已不怎麼把死亡放在眼裡的人來說,自然無需在刺殺者面前束手束腳,畏首畏尾,聖王因而更顯現出一股超脫凡俗的英偉氣概。
艾裡忽然發現,自己再無法興起對他的厭惡之心了。一個不珍視別人的生命,爲了達到所謂的崇高目的,可以毫不在乎地讓他人爲自己犧牲的人誠然十分可惡,但若是這人對自己也一視同仁,當有必要時,同樣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來實現他所追求的理想呢?
縱然這樣的人生觀簡直虐人又自虐,艾裡自己是無法接受的,但能始終把它貫徹到底的人卻無疑具有某種可讓人敬佩之處。
“不過,是人總有求生的本能,總免不了想試一試救自己的命。”弗裡德瑞克隨即又道,“刺客先生,請容我提醒一下你效忠的凱曼所面臨的處境。殺了我對聖愛希恩特的長遠來說只有好處。盟軍乃是爲聖愛希恩特而戰,並不是我個人的軍隊。就算我死了,也有人能接替我來領導盟軍完成使命。相信我,我的死訊不會讓盟軍有分毫動搖,反而會激勵起士兵的復仇意識,令他們在和凱曼軍隊作戰時更加勇猛,好爲他們心目中的賢明王者討回‘血債’。你殺了我,只會加速仁明王的覆亡而已!”
“既知如此,”聖王不甚在意地最後問羅炎道,“你確定還是要殺我?”
四下的盟軍將士又騷動起來,這一次卻是因爲燃起了希望。雖然遷移至海外的聖愛希恩特國內變革的具體情況,敵國不見得都知道,但至少還是有一些情況凱曼應該是知道的,以之驗證聖王剛纔的話,便可知道他所說屬實。既然刺客是凱曼爲了解困派來的,現在知道謀殺聖王只會令凱曼面臨的情況更加惡化,或許就有可能收手中止任務。
周圍的數千名將士不約而同地屏息以待,這片營區立刻安靜得有些詭異。山間啁啾婉轉的鳥鳴和着山風吹動林葉的蕭蕭之聲清晰可聞,卻非但不能令人放鬆,反而透出緊張感來。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人羣中心處的聖王和魔王身上,因而便沒人留意到艾裡等幾人突然大變的臉色。聖王的這番話,或許可以打動一般刺客,但卻還不足以動搖情況特殊的羅炎啊!
“就人類而言,你算是相當有膽色的了。”羅炎淡漠的聲音悠悠傳來,“可惜凱曼將來會怎樣,不在我考慮之列。我會盡量減少你的痛苦的。”
伴隨着話聲,他揚起原本放在聖王脖頸上的手,聚集魔力於掌中幻化出魔真劍,無聲無息地從側方貫穿聖王的腦顱。
弗裡德瑞克的表情驀然停滯,卻奇異地並不顯得痛苦,而是如剛剛忙完一件很辛苦的工作,放鬆全身微眯着眼在休憩一般的安寧。只有漸漸滲透他髮梢,淋漓滴落下來的黑紅血漿,悄悄告訴了人們究竟發生了什麼。
四周的盟軍將士紛紛失聲狂吼起來。有人崩潰地蹲下身去,高大粗壯的漢子卻像小孩一樣捂着臉放聲痛哭;有人搖着頭狂喊,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更多人則是沒有時間來落淚哭號,冒着火光的一雙雙怒目死死瞪着殺害聖王的兇手,戰士們忘記了先前羅炎挾持聖王時展露出的駭人本領,憤怒地衝上前去向兇手復仇。
然而,憤怒誠然可以激發人的力量,但那得在雙方實力相差不遠的情況下才有作用。衝殺過來的將士雖多,但即使是其中戰技最強的領軍將領,和羅炎的差距也一樣也是天差地別。無視四面衝上來的軍人那強烈得足以蝕心化骨的殺氣,他輕輕一騰身踩着他們的肩膀頭頂,便以超越這些將士反應極限的速度遠揚而去。當被他當做跳板的士兵反應過來時,已只能遠遠看到他的背影。
艾裡蘿紗等人並沒有上去阻攔。就算是他們,開始就差了這麼一段距離,也一樣追趕不上。就算追上,又能拿他怎樣?
魔王的人影轉眼已消失於山間。維洛雷姆一拍腦袋,想起什麼來,向蘿紗道:“啊,對了!他先前曾要我們告訴你一聲,說那鍊墜對你用處不大,不如借他帶回去……”
“什麼?!”蘿紗驚駭地跳了起來。水晶墜幾年來片刻未曾離身,早已習慣它的存在,剛纔心神都放在聖王的事上,竟沒有發現不對。她一摸胸口,果然空了,一時間惶然不知所措。
怎麼辦?!我根本還沒學會修復封印的方法啊!
她本還期望以後有機會向媽媽再問詳細一點,弄清楚究竟是差了哪裡不對。誰知竟連修復封印必需的墜子都失去了。
……不要問我該怎麼辦。這下真的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