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裡身邊跟着蘿紗青葉兩個美女,卻讓我只能看個沒胸沒臀又沒姿色的乾癟小子!他絕對是在假公濟私、公報私仇!”
駕駛艙內,維洛雷姆蹺着腳高坐在一張桌子上,憤憤不平地嘀咕着。桌子下倒了一堆的船員。原本掌舵的船員一開始就被制住捆綁起來,後來與達倫兵分兩路過來破壞羅盤、航海圖等航行必備之物的那隊人,則遭到了一樣的失敗命運。完成任務後,維洛雷姆和比爾就在原地守着,等着艾裡他們過來會合。
閒坐無聊,維洛雷姆滿腹怨氣,便不停地發牢騷。
“對不起哪!身爲男人,我竟然生得沒胸沒臀又沒姿色。”比爾無所謂地應道。
作爲旁觀者來看,他倒是覺得有二美相伴的艾裡不見得就比維洛雷姆好受到哪裡去。看了這麼久這四人的糾葛,他可以猜得到艾裡會把青葉蘿紗兩人都歸作一隊,與其說是貪享豔福,倒不如說是不得已之下做出的配隊方案。
蘿紗青葉之間,艾裡不管選了哪個同隊,都會引得另一個不快;若兩個都不選,便宜了維洛雷姆與她們同隊,艾裡又心有不甘;要是艾裡和維洛雷姆一隊,這素不對盤的兩人沒準臨陣會互拖後腿,這要緊時刻可出不得差錯。排除以上幾種後,那便只能按現在這種方法來配隊了。
回想起決定配隊人選時艾裡如臨大敵、猶豫戒慎的模樣,比爾就忍不住想笑。料想此時,艾裡也定是夾在青葉和蘿紗之間左右爲難,如履薄冰,生怕引來誰的誤會和怒氣,恐怕比還可以罵人來發泄不滿的維洛雷姆更加辛苦。
果然不久後艾裡和青葉、蘿紗一道過來時,繃着的臉有些僵硬古怪,怎麼看都不像在享受豔福的樣子。比爾敢說他看到自己的時候,分明鬆了一口氣。
看到艾裡的情形,比爾忽然有些慶幸。他過去的經歷、生活環境都很單純,後來又滿腦子都被複仇之事佔據,一直不曾涉足複雜的成人情感世界。現下有艾裡做那血淋淋的例證,不由令他對愛情這東西有些望而生畏,暗道至少在短期內,自己是不想步其後塵跟女人有什麼牽扯了。還是平淡單純的日子好哇!
五人會合後,艾裡不想多耽擱,直接讓大家一同到甲板上去找埃洛赫船長做個了斷。此時埃洛赫那邊約摸已發現了艾裡他們搗的鬼,既然雙方已經鬧開,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船上的響動變得越來越大。看來正面衝突已經近在眼前。
離開駕駛室時比爾問道:“不要分個人在這裡守着嗎?我們都走了,如果又有人進來破壞怎麼辦?”
“不必。”艾裡一邊大步疾走,一邊向他解說,“雖說船上其他人本領與我們相差太大,但我們只有五個人,到底人數太少,就不要再分散,給敵人可乘之機。而且埃洛赫他們也該知道了逃生船都被我們毀掉的事,如果他們也想活的話,自然不會再來毀船。如果他們不怕死,我們沒法制住他們,等懂得駕船的人都死光,船就算完好也沒用的。”
說話間,人聲變得越來越近。艾裡他們衝到船艙走廊入口那邊,發現前路被三四十條大漢擋了個嚴嚴實實。水手們脫去了老實本分的模樣,個個都提了明晃晃的刀劍在手,臉上橫肉暴起,一臉的兇相。站在最前頭的埃洛赫船長,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卻是一身毫不掩飾的殺氣,眼神更是透着嗜血的光芒。乍一眼看去艾裡等人還當遇上了一羣強盜,沒認出這就是這段時間來天天見面的那些海員。
兩邊的人雖然暗地裡都各有行動,不過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以明白的敵對姿態相會。雙方可能都有些不大習慣,場面出現了瞬間的僵持,一時沒有半點聲音。不約而同地,蘿紗等人將視線投向首領艾裡,而船員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埃洛赫船長身上。
是溫和,是強橫,是直接動手,還是先勸誘一番?衆人要從頭領的態度來判斷自己接下來該如何行動。因而雖然走廊內表面上一片靜默,內裡卻充滿了緊繃的張力。
最先有所動作的,是艾裡。衆人眼睜睜地望着他身形微晃——緊張……
他踏前半步——流汗!
他臉上浮現淡淡笑容——屏息……
他口脣欲張,眼看就要說出話來——唔,手有點抖。
緊張的氣氛高漲到頂點的時候,衆人聽到聖劍士笑笑地向埃洛赫等人招呼道:“晚上好啊!”
衆皆愕然。
其實非但旁人覺得荒謬,艾裡自己也覺得可笑。會說出這句話倒不是他的神經迴路有多詭異,單純是因爲他在見到埃洛赫船長的一刻,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攻擊對方的話,沒準遂了他們要跟黑旗軍的這些精銳強者同歸於盡的想法,就算能活捉他們,也沒辦法再讓他們掌舵行船……他能怎麼辦?在還拿不定主意的情況下艾裡索性不做任何明確表示,虛晃一槍,隨便丟出個出乎他人意料的反應。
人在遇到超乎自己預計的事情時,情緒總免不了有些起伏,空隙也許就會從中出現。艾里正是想以此擾亂埃洛赫的情緒,自己靜觀其變,等着從對方那兒尋找可乘之機。
這一招果然有些效果。艾裡滿意地發現埃洛赫船長好像的確有些懵了,愣了一陣纔像是記起自己的任務,狠狠道:“廢話少說。海上可是我們的天下。不管你們在陸上有多能耐,到了這海里性命可是掌握在我手裡!還想活命的話,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艾裡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迅速分析這話中隱含的信息。很顯然,對方也十分清楚我們不能傷害駕船者的顧忌,並試圖以此要挾。不過,以這種理由來逼迫我們投降,分量未免太輕了……
“別把我們當傻瓜。就你們那點蠻力能奈何得了我們?誰不知道被交給凱曼纔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身旁的蘿紗果然冷笑着反脣相譏。艾裡聽着暗暗點頭。蘿紗強調出我方優勢的力量,在氣勢上壓住了埃洛赫,而且沒有泄漏什麼會被對方利用的東西。
“……雖說聖劍士人比較脫線,我們可不會笨到會被你唬住!”
喂喂,這句話就多餘了。
一直不陰不陽地笑着站在後邊的維洛雷姆也出聲了:“蘿紗說得太對了!”
艾裡很懷疑他的贊同只是針對蘿紗那最後一句而發。
“而且船上有五十多個水手大可刪減刪減,要是少上十幾二十個,船也還是駛得動的。就不知這十幾二十的名額,該攤在誰的頭上好呢?”
求生到底是本能,一羣人中一部分人能生,一部分得死,分裂便可能由此而生。魔術師陰陰笑着,目光從這個溜到那個,在埃洛赫船長身上停留得最久。已經有幾人臉上現出些許動搖。埃洛赫船長臉上筋肉微微抽搐幾下,冷冷地向身後的人掃了一眼,船員們重新穩定下來。維洛雷姆聳聳肩,算是哀悼自己離間計的失敗。
出於對維洛雷姆個人的惡感,艾裡對此倒沒什麼失望。這種結果並不怎麼出人意料。這種沒有激化對方內部潛在矛盾的離間算是相當粗糙的,不用說對生命都不在意的死士,只要是組織性較好些的團體都不會爲之動搖。
不過,在此之外,艾裡倒是察覺到有個地方不大對勁。雙方碰面到現在,時間已不短,埃洛赫的眼神卻一直閃爍不定,又都沒有什麼像樣的行動。三次談話除了第一次埃洛赫船長被自己挑動有所迴應,其他兩次都是自己這方發起的。相比下,船員那邊的行動反倒顯得比我方還被動低調……
他們是在等待,還是在猶豫?在等待什麼?又出於什麼原因猶豫?
艾裡一時想不通其中關竅。但看自己這邊一時沒人出面說話,埃洛赫船長那兒還是沒什麼動彈,他覺得自己也該說點什麼了。
情況曖昧不明的時候,不妨先試探一下。
輕咳一聲,他小心觀察着埃洛赫神色,發話道:“這裡的人看起來可還遠不到五十多個,其他十幾個人哪?埃洛赫船長你怎麼沒小心管好手下的人呢?”
他的意思,原是想提醒埃洛赫船長已經有十幾個水手被自己收拾了。這是威嚇,順便試探看看那些捆成肉糉的人還有沒有利用價值。後頭他還準備了一大段狡猾地刺探對方弱點的說辭,先借此殺殺對方的氣勢,也好讓自己後頭的話更容易攻破對方心理防線。
卻不曾想,這話聽在埃洛赫耳中卻變味兒了。
“怎麼……難道你們不知道那些人在哪裡?!”他驚聲問道,接着猛然驚跳起來,大喝一聲,“糟了!”
隨即竟像是忘了他們與艾裡等人天差地別的實力差距,率着水手們直直向艾裡等人衝殺過來,大有擋我者死的架勢,口中喊道:“現在情況緊急!不想死的就別擋我的路!”
埃洛赫船長的反應完全出乎艾裡的料想。看起來好像是受了自己剛纔話中什麼東西的刺激……那幾句話有什麼特別的嗎?
艾里納悶地尋思着,頭腦中在頃刻之間已閃電般掠過許多個念頭,而外表上看,他的身體卻像是來不及反應一樣只是呆呆站着。蘿紗等人全都着急地望着他,都有些焦躁起來。船員們已經直接衝來了,艾裡卻全無反應,他們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上前開打,阻止船員通過,還是由着他們通過?
眼看埃洛赫一夥就要衝到艾裡等人身前,艾裡忽地像是想通什麼似的一擊掌,神色陡然豁然開朗起來。他指着埃洛赫船長的鼻子,歡聲大叫道:“我明白了,你們是海盜!”
大概自古以來,船客發現自己遇上海盜,從沒有人像他喊得這麼歡喜雀躍的。
他終於想通了!他這麼着急地往艙底衝,以爲我們真的不知道達倫那夥人去破壞船底的行動,便是想趕在破壞造成之前讓他們中止行動。
他們這麼緊張,只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埃洛赫他們同樣顧惜自己的生命,並不想死!
一想通事情的關鍵所在,其他一些疑問的答案連帶着也很快從艾裡心底浮現出來。
難怪埃洛赫船長先前的態度畏畏縮縮,猶豫不定。原來是因爲他和自己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自己顧忌着要靠他們來開船,而他們則顧忌着我方本領太強,偷偷潛逃,靠大海來殺人的計劃流產後,他們便再沒有可以用來對付我們的力量,同樣拿我們沒轍。
至於凱曼爲什麼不用死士而派他們來對付自己,這也不難推想。在陸地上惟一有足夠實力對付自己的人,應該只有羅炎。而凱曼現在卻要靠他來應付聯盟北部各地的反抗軍,一身無法二用。除開羅炎之外的一般死士,其他人就算犧牲性命也無法置自己一行於死地。他們只有在海上纔有機會。
但凱曼東接神聖聯盟,西鄰塔思克斯,海岸線總共只有最北和最南那不長的兩截,僅有的幾個港口,也只是作爲往來於神聖聯盟和塔思克斯的商船停靠補給的中間站而已,可以說凱曼自身的海運力量近乎於零。所以,不是凱曼不想派死士來執行此項任務,而是國內根本找不到懂得航海的可用之人。行動時間倉促,也來不及加以培訓。不得已之下,凱曼只有依賴外力。
而最理想的僱傭對象,莫過於熟悉大海,又心黑手辣,同時又不隸屬於任何政治勢力的海盜團伙了。聽芬德爾蘭的衛士長提過近來海盜日漸猖獗,凱曼在芬德爾蘭的內奸僱傭一夥海盜扮作海員,再安插到芬德爾蘭國王配給黑旗軍的船上並非難事。
一般人若知道自己竟是在一條海盜船上,恐怕早已嚇得脣青齒白,艾裡卻反倒卸下心頭大石,只覺得歡喜慶幸。
“大家放手上吧!記得留下他們性命就好,其他就沒什麼要顧忌的了!”艾裡向同伴們喊道,自己已經當先擋住埃洛赫一衆的道路大打出手。
裂天劍毀掉以後,他也沒有費心再找什麼好劍,只是隨便拿了一把最普通的劍來使。本身經脈受損、已無力量的殘敗身軀都能借用自然之力而發揮出強大威力,那麼不管手中握着的是名劍還是凡劍,只要同樣有天地之威貫注,便是最鋒銳的寶劍。既然功效一樣,名劍和凡劍的價格卻有天壤之別,艾裡當然選便宜的用了。
此時怕海盜們連普通劍都承受不起,他也不拔劍,只連鞘當燒火棍般舞着東敲西打,轉眼間已經打倒數人。埃洛赫不知情,還在擔心着達倫破壞船隻的事,見狀更是急躁,吼聲簡直有些變調:“再攔着我船都要沉了!你到底懂不懂啊?快點讓開!”
“這個就不勞費心了。達倫和另外那幾位兄弟,我們都已經招呼他們好好躺下休息了。船長也不要浪費體力頑抗了吧?要注意不讓你們受太重的傷,我也很費神哪!”
艾裡施施然的應答,讓埃洛赫等人一時也不知該爲海船不會有事而安心,還是爲同夥已經落敗而沮喪。自知不敵的水手們戰鬥意志更加低落。
而艾裡雖是一派萬事盡在掌握的勝利者風範,同時在心中不由暗自感嘆。今夜之勝看似輕鬆,但如果埃洛赫船長更聰明一些,懂得一早便擺出不惜赴死的模樣用性命作威脅,勝負恐怕就得倒轉了。
青葉等人雖不清楚艾裡爲什麼一下子沒了顧忌,但有他領頭,他們也暫時拋開疑問放手施爲。蘿紗會的魔法大半威力過大,尚不能控制自如,怕弄出傷亡或是把船打壞,她便沒下場打鬥,只拿了繩子跟在其他人後面,看到哪個海盜被打倒就過去把他捆個嚴實。片刻工夫後,場上便沒有一個海盜還是站着的了,不過都是隻傷不死。艾裡等人只是要制服他們罷了。
對手無法再作無謂的反抗,剩下的便是交涉說服了。艾裡走到手腳被縛,像條蟲似的躺在地上的埃洛赫船長身前,蹲下身居高臨下地盯着他看了一陣。
不是吝於出手把埃洛赫扶起來,而是刻意藉此給他造成壓力,讓他更加體會到雙方優劣勢的差距。果然,沒多久埃洛赫兇狠的眼光就開始動搖退縮了,像是想掩飾一般搶先怒喝道:“到底想怎樣?在海上走了這些年,早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既然落到了你們手裡,想怎麼對付我們就儘管來吧!”狠狠笑了幾聲,他又補上一句:“反正我們要是死了,也有大名鼎鼎的黑旗軍二聖做陪葬。不冤!”
他的話沒有擾動艾裡半分。等他說完,艾裡蹲下身冷靜地盯視埃洛赫的眼睛,開始直截了當地交涉:“事情鬧到現在,浪費時間兜圈子沒什麼意思。我們直接把話說開好了。談得攏,皆大歡喜;談不攏,那就一起餵魚。”
埃洛赫硬撐出來的狠色淡去,戒備地說道:“你說。”
“你們會駕船,我們不好殺你,而你們的本領也動不了我們。既然誰也不好動誰,那最好還是照過去那樣,相安無事地繼續相處下去。這你沒意見吧?”
現在海盜們的性命正懸在艾裡手上,對這自然不會有半點反對意見。艾裡接着道:“另外,我要求你們不準把船駛回大陸上的港口,繼續幫我們尋找聖愛希恩特的島嶼。”
海船北上多日,西面的陸地已經是被凱曼佔據的地區,如果靠岸等於是直接落到凱曼人的手中。這個自然一開始就要講明白。
“你們今天已經和我們動過手,該很清楚今後我們隨時都能取走你們的性命。”艾裡的聲音陡然一冷,透出威懾之意,“先前那個皮笑肉不笑的男人說得倒沒錯,船上少幾個船員,照樣也還有人能掌舵使帆,所以如果我發現船駛到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去了,這艘船大可以再換一個會掌舵的人當船長。你明白了嗎?”
“我知道了。”
埃洛赫船長垂下眼皮恭順應道,看似畏懼,實則是掩飾眼中閃爍不定的狡詐光芒。從上俯視,始終牢牢盯着他神色變化的艾裡怎會錯過?他卻並沒有再說什麼,只微微嘆了一聲。
“那好,你起來吧。”
伸手解開綁住埃洛赫船長的繩索,他又讓同伴把其他的海盜也都放了。蘿紗神色不安地走近前,似有話要和艾裡說,卻見他微微搖首示意不要多說。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沉默地去給海盜們鬆綁。
與艾裡談過,埃洛赫果然老實許多。等他手下都得回自由後,便安分地履行起船長的責任,號令手下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去。船員們各自領命,漸漸散去。
艾裡也將同伴召到一起商量今後輪番守夜。如今知道自己住到了強盜窩裡,已不可能再像平時那樣安心地睡大頭覺,勢必要時刻提防着。最後他們決定找兩間相鄰的船艙,拆掉中間的隔板並作一個大間,大家將就着一起住,輪班守衛防範海盜們作怪。議定之後,他們便前去整頓今後的住所。
人羣散盡,一度鬧得亂哄哄的船艙漸漸恢復往日模樣。鬧了一夜的風波,總算就此平息了。
至少,在表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