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說來話長啦!既然很長,我就懶得說了。而且……”
將所有的苦澀辛勞,都化在一個屬於過往聖劍士的笑容中,他笑嘻嘻地提醒在場的各位。
“這神殿好歹也算是古蹟了。剛纔的倒塌鬧出那麼大的響動,沒準會驚動附近的人。所以啦,如果大家不想背上天文數字的債務,或者以‘破壞公物’、‘損毀古蹟’的罪名到牢房裡逛逛的話,其他的事還是等逃離肇事現場後,再來慢慢說的好。”
“這個……”
聽他這麼一說,衆人面面相覷。
小心翼翼地潛入拉夏,要是因爲這麼愚蠢的理由被抓住,未免也太丟臉了。對艾裡的提議自然沒人有異議。趕在附近村人過來查看之前,他們快步返回城裡。
回程途中,伊薩姆陪同抱着弗蘭克的巴德萊走在一行人最前端,青葉帶領的其他隊員跟隨其後,隊伍的末尾則是並肩而行的青葉和艾裡。黑旗軍的人見巴德萊是拉夏軍人,又似乎不清楚首領的真實身份,所以便故意放慢步子讓他走在最前頭,他們走在中間隔開距離,以免後頭艾裡和青葉的交談傳到他耳朵。伊薩姆則是想盡量不讓巴德萊覺得受排擠,剛纔又和他相處了一陣,勉強算熟絡些,便同他走在一起。
一路上,艾裡便將自己脫離黑旗軍後如何流落到拉夏軍中的經過,大致向青葉解說一遍。本來他還想繞過伊薩姆鬧烏龍的那段,好歹給他留幾分顏面,不過想想日後他隨自己回黑旗軍,曾見過他面目的蘿紗終歸會認出他來,遲早是瞞不過的,便照直說了。
好在現在找到了安好無恙的首領,伊薩姆當時的作爲總算沒造成什麼惡劣後果,因而聽到艾裡談話的黑旗軍戰士也沒打算責怪於他。不過說到伊薩姆自命正義地擺出那大烏龍的經過時,大家還是毫不客氣地鬨笑起來。前頭的伊薩姆聞聲回頭,看到後面的人不時瞥自己一眼,那笑聲顯然和自己有關。他至今還沒有機會明白當時的真相,只覺得一頭霧水。
艾裡向青葉述說的部分,自然將有關自己曾失去力量,以及剛纔突破新境界的事都略過不提。至於爲何自己會長時間羈留拉夏軍中,說到這裡時他稍爲支吾了一下,考慮着該找什麼說辭掩蓋過去。他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己那段時間的迷惑……雖然現在他的想法又有所改變,這已經不再是問題了。
在這停頓的空當,青葉問道:“艾裡你是因爲預料拉夏人可能很快對黑旗軍不利,就順勢留在拉夏軍隊內部偵查情報的嗎?”
艾裡微微一怔,隨即醒悟過來。不知內情的人確實很容易會把這兩件純屬偶然的事情聯繫到一塊兒去想。他若無其事地點頭,反問她:“你們是被紀貝姆先生差遣來探查敵情的吧?”
“是的。”青葉點點頭,舒眉笑道,“能同時在這裡找到你,真是太好了!估計過不了太久拉夏就會正式和我們開戰,黑旗軍正是需要你的時候。現在軍中雖有蘿紗支撐,但你能在開戰之前趕回去,大家都會放心得多。”
她理所當然地認爲找到艾裡,他便會隨自己回黑旗軍。艾裡本也是這麼想,正想順她的話接口,心中忽然一動。青葉剛纔所說的那句“留在拉夏軍隊內部偵查情報”觸動了他。眼前正有一個大好的機會啊!
“我想我可以令你的本領發揮出更大的作用……也許再過不久,那個時刻就會到來。”這是昨天出席封賞謁見時,普洛漢將軍私下和他說過的話。從這話中可以推斷得出,普洛漢將軍是打算把自己那冒牌的“魔法能力”,用在與黑旗軍的戰爭中。看他那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很有可能還是相當關鍵的作用……
按之前的情形來看,普洛漢以及拉夏軍中其他人都沒有發覺自己這“精擅魔法”的新進魔法師,正是他們準備對付的敵軍的首領。試想,若普洛漢果然將決定與黑旗軍戰局的關鍵,交付到他這黑旗軍老大的手裡……他不是就等於暗中握住了控制戰爭的權柄嗎?只要從中稍做手腳,或許就能夠牽着拉夏軍的鼻子走,製造出有利局勢,讓黑旗軍以儘量小的損失取得儘可能大的戰果。
既然遇上了這難得的機會,要是就這麼輕易放過不好好利用,未免太可惜了!
一念及此,艾裡轉口道:“不,眼下有一個好機會。我要在拉夏軍中多留一段日子,或許要到開戰之後才能回去。”
沉吟了一下,他對青葉的小隊也作了安排。
“你們回去把我的情況通知精靈領域後,也可以繼續在這一帶隨意偵查些有用的情報。不過更重要的是在這裡隨時等候我的消息。到雙方正式交戰後,我可能需要你們的幫忙配合。”
青葉等人本覺得首領孤身留在敵營,未免太過冒險,不過看艾裡神色堅定,再回想起他先前摧毀神殿的表現,他的力量應該足以保護自己,衆人便不再勸阻。
將近入夜時分,一行人已回到城門附近。艾裡與青葉確定聯繫的方式後,便和他們分開行動,與巴德萊、弗蘭克一起先一步進城,免得引來懷疑。
分手之際,青葉仰頭看着艾裡口脣微動,似想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她終於還是低下頭,什麼也沒說。但那一瞬間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柔婉動人。艾裡看在眼裡不由一怔,忽然想起了昨夜守在屋外看着她的情景。
當時他心中有無數話語欲訴不得,當時只道若能與她真正相見,必是充滿感動的會面。卻不想自今日見到她後一直匆忙來去,一衆部下也始終跟隨在側,沒機會說上一句私人的話。久別後的重逢,居然和感動、浪漫之類的字眼半點邊沒沾到,就這麼落幕了。這是艾裡和青葉當初都不曾想到的。
兩人想到了同一處,忽地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眼下實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不過,這也不要緊。反正艾裡會回到黑旗軍,重新回到大家身邊。這纔是最重要的。有這,就夠了。
兩人都沒再說什麼,灑脫一笑,揮手而別。
※※※
“對了,你怎麼找到神殿那裡的?竟然比我還快。”
與青葉等人分手後,艾裡想起了這個問題,向巴德萊問道。巴德萊沒有部下幫忙尋找,只靠一個人,論理應該比自己要遲啊!
先前這一路上,巴德萊一直面無表情地埋頭走路,緘默不語。此時聽艾裡問起,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陰沉,隔了一陣,才黯然答話。
“是莉洛亞……”
他將莉洛亞臨死前告訴自己伊格等人去向的事大略說了一遍。艾裡的臉色也沉下來,低聲道:“抱歉……你還好吧?”雖然他和莉洛亞平日並沒有怎麼接觸,但今早還在爲巴德萊和她成爲情人而高興,太陽還未下山便人事全非,艾裡心裡也不好受,同時也擔心巴德萊會有多難過。
“我沒事。”巴德萊甩甩頭,眼光恨恨的,“莉洛亞的血不能白流。我會保護弗蘭克好好長大,也一定要爲她討還血債!”
看來,莉洛亞的死雖帶給巴德萊許多悲傷,不過有弗蘭克作爲他今後的生活支柱,他應該不會有問題。艾里正稍覺放心,便見巴德萊停下腳步,轉向自己正色道:“你不用擔心我。倒是另一件事……萊文,哦,或者該叫你艾裡?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看過先前那些人對你的態度,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人物,至少絕對不會僅僅只是單純的士兵萊文而已。”巴德萊一派凝重肅然,“你是惟一站到我這邊,和我一起保護弗蘭克的朋友。過去你隱藏身份,想必有你自己的苦衷,也沒什麼可責怪的。不過,是我朋友的人,他的身份應該他自己堂堂正正地告訴我!”
艾裡並沒有即刻回答,而是凝視着他思索着什麼。
巴德萊到底是拉夏軍人的身份,如果他對拉夏的忠心蓋過友情,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並非明智之舉。但巴德萊脾氣倔強,已經決意的事便是撞破頭也要堅持下去,從弗蘭克的事上便可見一斑。朋友間坦誠相見,這想必也是他死咬不放的鐵律。艾裡明白自己若是迴避這問題或是虛言以對,和他過去的情誼恐怕便會就此了結。
一幕幕這些時日來與他並肩作戰、相互支持的畫面在艾裡腦海中掠過。那時兩人都不是強者,患難與共、互信互助的情誼便顯得尤爲可貴。艾裡不想失去它。
不如便賭一把吧!
“重新自我介紹吧!”他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坦然說出那曾經以爲再不會和自己有關係的身份,“我是艾裡,黑旗軍的首領。”
黑旗軍是在南方從零開始,以奇蹟般的速度飛快崛起的新興勢力,也是拉夏將要對付的目標。統領黑旗軍的聖劍士艾裡,就算巴德萊再孤陋寡聞也聽說過。雖然先前曾聽到青葉等人喚過這個名字,隱約也猜到了幾分,但聽他親口說出,巴德萊還是頗受衝擊。
艾裡不安地望着他,不知他接下來會如何反應。說時坦然,說完後卻忐忑起來。
不多時,巴德萊終於收回驚訝。他搔搔後腦,低頭失笑。
“有點被嚇了一跳。想不到平常和我一起捱打的傢伙,會是那樣的大人物哪!”看那個笑容,巴德萊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樣子。他向艾裡伸出手去。“我是巴德萊。很高興認識你!”
艾裡一怔,眼神隨即亮了起來,展顏而笑,伸手與他交握,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想起巴德萊一直都當自己不擅戰鬥,怕他因此再心生芥蒂,他先行解釋道:“其實那次對練時,我並不是故意裝樣子隱藏實力。那時……呃,當時我身上有傷沒法用力,直到今天才恢復……”
巴德萊只是普通戰士,不明白實際情況,艾裡只得這麼說。不過這麼說,倒也不假。
“你那樣的身份會甘心在這裡被人欺壓,自然有你的苦衷。過去的事,如果不方便說就不用再提。”
巴德萊只是平淡帶過。此時兩人間陰霾散去,說話便自在許多。但事情並不是這樣就算解決了。
“那麼,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打算怎麼做?”斂去笑容,艾里正色問道。
這纔是真正需要他賭上一把的重頭戲。單就巴德萊的個性來說,只要自己現在坦誠以對,不至於破壞他和自己的友好關係。問題的關鍵,在於雙方目前立場上的敵對。
他是潛入拉夏軍中的黑旗軍首領,而巴德萊則是拉夏軍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難猜出自己恢復力量後繼續羈留拉夏軍中,顯然有所圖謀。如果他對拉夏的忠心強烈,恐怕終究無法坐視自己對拉夏不利。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要泄漏出半分,利用普洛漢將軍的倚重製造有利戰機的計劃就絕對不可能實現了。
因此,在向他袒露身份後,艾裡必須嘗試說服他叛離拉夏。如果不成,那就乾脆回頭去找青葉他們,準備抽腿走人好了。
當然,在決心作此嘗試時,他也不是全無考量。
巴德萊是服役多年的拉夏士兵,對拉夏有着相當的忠誠。叛變這種事大概只有在他被敵軍俘虜後,爲了生存纔會去考慮吧!但另一方面艾裡又覺得,弗蘭克這件事可能會令巴德萊有所改變。隊上的士兵企圖傷害弗蘭克的作爲,他爲維護弗蘭克而受到的排擠逼迫,還有殺害莉洛亞的仇恨,這些事累加在一起,應該會令巴德萊對拉夏軍隊的忠誠生出動搖。說服成功的可能性,大概是一半對一半吧!
“你應該明白,拉夏很快就會向黑旗軍發動戰爭,而我留在這裡就是要讓拉夏打輸這場戰爭。”艾裡繼續道,“如果你隱瞞不報,便是違背了身爲拉夏軍人的立場,而如果你把這件事報上去,我就該傷腦筋怎麼從這裡脫身了。除了這兩條路外,沒有折中的做法。”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巴德萊表面上與自己虛與委蛇,暗地裡通報軍方上層安排陷阱,乘機擒殺。不過以巴德萊的人品,應該不會爲了飛黃騰達而暗害朋友,就直接被他排除在外了。
“這樣的情況,最好一開始大家就挑明瞭自己的立場。彼此堂堂正正地做該做的事,纔不致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所以我想問明白,你決定怎麼做?”
果然如艾裡所想,巴德萊一時皺眉無語,露出猶豫掙扎之態。可見原有的忠誠心和因近日的變故而對軍隊生出的背離感,在他心中爭執不下。
艾裡又道:“只要弗蘭克還在軍隊裡,那些人爲了什麼‘厄運之子’的說法,是不會停止對他的排斥驅逐。這樣下去,什麼時候纔是個頭?況且,我走後沒有了魔法師的背景來撐腰,你們的日子會更難過。我希望等回到黑旗軍的時候,你可以帶着弗蘭克隨我一起到黑旗軍那裡生活……當然,這還是由你自己決定。我不會勉強。”
巴德萊神色變化不定,聽他這麼一說,又多了幾分動搖。或許對不少坐擁權勢的上位者來說,如果時機需要,背叛國家不是多大的事,而習慣按王國、軍隊的命令行事的巴德萊來說,卻是不可能輕易決斷的至關重要的事。苦苦思索了好一陣,他始終無法作出決定。
原地轉了兩圈,他終於擡起頭。“對不起,我一時沒辦法決定。我看這件事還是先緩一緩吧。再說……”停頓了一下,他的目光變得銳利,放慢了些的語調中隱隱流動着恨意,“在那之前,我也還有一筆賬想先和人算個清楚!”
“伊格他們嗎?”艾裡會意道。這件事也確實沒必要逼得太急,他點點頭。“我和你同去。”
趕在巴德萊出聲勸阻之前,他端正了面色認真說道:“別忘了我是弗蘭克的義父啊。莉洛亞是因爲弗蘭克才被殺的,這件事我當然也有份。”
巴德萊接受了他的說法。他推斷在廢棄神殿圍毆自己的那些人,應該也都參與過殺害莉洛亞的事。雖然所受的外傷已被伊薩姆的愈傷魔法治得差不多了,但就算他再怎麼以命相搏,一個人也很難對付那麼多人。
兩人先回到住處一趟,把弗蘭克安置在家裡。巴德萊本有些猶豫。弗蘭克今天剛經歷過一場風波,要把他一個人放着,巴德萊總覺不放心。艾裡勸說道:“我們兩個去尋仇,他跟着我們才叫危險。而且,當時伊格把你們丟在那樣的機關下,後來又沒看到我們及時趕到,想必以爲弗蘭克死定了。這樣一來,他們短時間裡就不會再針對他採取行動。這個沒人會來留意的屋子,應該是安置弗蘭克最安全的地方。”
巴德萊聽他說得有理,便由着艾裡安排。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小孩總算是醒了,一睜開眼睛就號啕大哭起來。不過倒不像是被顛簸不適而驚醒的,更像是餓醒的。證據就是當艾裡慌忙弄好奶糊,填進弗蘭克的小嘴時,他立刻乖乖停下哭鬧專心吃起來。
從今天上午被人偷走開始,他就沒能吃上東西。這麼小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看來對食物的渴望是這小小身體中至爲強大的力量,足以衝破迷藥的禁錮。餵飽了小孩,換了尿布,艾裡又在他身上施了一個睡眠魔法。雖然他的魔法水準太次,睡眠魔法本身也對意志力強和有防備的人很難奏效,不過用在還沒有多少自我意識的弱小孩子身上已經足夠。弗蘭克立刻甜甜睡去。
鬧騰了半天,小孩的問題總算搞定。艾裡和巴德萊同時鬆一口氣,齊齊靠着牆壁滑坐在地。
“哈!這算什麼啊!”艾裡忽然失笑出聲,“我們是要去尋仇耶!出發前居然爲了照顧小孩吃喝拉撒,鬧得手忙腳亂,什麼悲憤氣氛也給搞沒了!”
巴德萊亦應聲笑了起來。如果是平日,哄弗蘭克睡着後兩人再閒聊幾句,整理完各自的事情便也會睡下。可是,大概已經不可能再回到那種平和安逸的生活了……
巴德萊霍然起身,攪亂了在房間中層層漾開的笑聲的餘波。
“出發吧!”
要下手報復人,就先得找到目標的所在。
在開始行動之前,艾裡分析着當前的情況,向巴德萊提出了建議。
“按照當時的情況看,伊格那班人現在會認爲你要麼就是和弗蘭克一起死了,要麼就是丟下弗蘭克獨自爬出井逃生。”見巴德萊在聽後半句話時不悅地皺緊眉,他忙擺手補充道,“這是他們的想法,和我無關。”
“如果你和弗蘭克一起死在井底,當然不可能再出現在他們面前;而如果你是獨自逃生的,雖說生還,但以你的個性現在必定自責愧疚不已。而且你自己也丟下了弗蘭克,便再沒有立場去找他們報復。”看見巴德萊又瞪起眼睛,他忙再搖手賠笑,“這是假設!假設!”
“總的說來,兩種情況你都不可能去找他們,所以不合適由你出面找人探聽他們的所在。而他們不知我已經找到了廢棄神殿,而認爲我應該是因爲弗蘭克被綁架和你的失蹤而正着急地到處找人。這樣的話,由我出面去找他們就顯得很自然,也可以降低他們的戒心。”
略一沉吟,艾裡作出決斷:“這樣吧!在找到他們人在哪裡後,我想辦法把他們誘出來,你埋伏好動手就是。”
他的計劃中,實際動手的部分主要還是讓巴德萊自己來。雖然艾裡現在已經能重新運用力量,對付幾個普通士兵已不在話下,但是對莉洛亞的死,最傷痛的人是巴德萊,報仇也應該儘量靠他自己的力量,旁人不好插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