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時間,詹巴南喀已從王庭歸來。休整一日,衆人離開了邏些城,仍向岡底斯山神廟行去。一路無題。
一行人由烏思返還,又花數日,終於抵達岡底斯山頂。待來到神廟之前,只見數千教衆早已站在外面等候。玄空一呆,卻見這些身着黑袍的教衆齊齊下拜,口中呼道:“恭迎大辛波!”場面聲勢浩大,十分壯觀。
玄空不懂吐蕃語,但也能聽出大辛波幾個字。他自覺受之有愧,忙道:“大護法,讓他們起來,不必行此大禮!”
詹巴南喀微笑道:“這些教衆是在向教主表敬意。您有所不知,我教數百年前風靡西蕃,而今衰弱已久,只得苟安一隅。前幾日青唐鬥法,卻使得我神教聲威大振,幾乎可與紅教分庭抗禮,又復當年榮光,這可全拜您所賜啊!這些教衆都覺能揚眉吐氣,全仗您的功勞,由心對您是又敬重又感激。”其言語調真誠,娓娓動聽。詹巴南喀心想:“世上之人無不虛榮,只要給你小子哄的高興,時間一久,必定將神教復興作爲終生之志,甘心爲神教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玄空心中暗笑:“這老頭又在有意無意地大吹法螺,就給他來一個還施彼身,看看你我二人誰先飄飄然。”便道:“大法師言過其實了,若無您老人家運籌帷幄,憑我一介匹夫,如何成事?神教數十年羣龍無首,全賴您老人家嘔心瀝血、經營擘劃,如今神教重振榮威,依我看您老人家當居首功!”
詹巴南喀未曾想他竟有這一套說辭,聽到耳中暈暈乎乎,一時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道:“教主謬讚了,屬下不敢當。”
玄空所言,雖過於諂媚,可卻是事實。這樣一來,詹巴南喀聽到耳中,不禁就聯想到自己過去的功績,心中又是感慨萬千。
兩人正互相恭維打趣,吞米桑布扎走上前來,說道:“屬下見過教主!”玄空道:“二護法無需多禮!”吞米桑布扎道:“教主,屬下有事稟告,前幾日有兩個中原人自稱是您的朋友,找您有事想談,如今正在殿中等候。”
玄空心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薄揚、蘇念,問道:“那兩位是什麼人,可是兩位女子?”吞米桑布扎道:“不是女子,是兩中年男子。”
玄空暗暗詫異,按理說自己的行蹤就連薄揚、蘇念也未必知曉,這兩個又是什麼人?怎會知道自己在吐蕃。忙問道:“那兩個人什麼模樣?”吞米桑布扎道:“這兩個人,一個臉色發青、一個臉色灰白,相貌一個薄脣細眼,另一個是賊眉鼠眼。這個…這個…,還請教主恕罪,屬下見此二人就覺不像好人,便把他們都拘在了殿中。”
玄空回思以往,似乎沒有過這樣的熟人。這就怪了,這兩個人怎麼會找上自己?只得道:“隨我去瞧瞧吧。”兩位護法應了一聲,跟在後面。
入得偏殿,其他人等見玄空進來,皆行拜禮,而後遠遠退避。只見殿中兩個中年男子帶着手銬腳鐐,背靠背席地而坐,滿臉憂愁。這兩人相貌打扮正如吞米所言,都不像個正派人物。玄空看着其中一位,驀地想起一人來,這不就是柳仙常善嗎?他怎麼會來這裡?
那邊常善也見到玄空走進,二人相識時,玄空還是十二三歲的小孩,七八年過去了,陡然相見,頓感面生的很,一時間也不敢相認。另一人則用肘捅咕常善,低聲說道:“四哥,這個是不是啊?”常善神色茫然,只呆呆的看着,不做聲。
玄空走上前來,拱手笑道:“常先生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常善聞言,終於也認了出來,神情略顯激動,說道:“玄空小兄…,玄空大法師,可讓我找到你了。”這一起身,那身上的鐵鏈搖晃的嘩嘩直響。玄空道:“請爲兩位先生解開。”吞米桑布扎忙吩咐兩側,解了兩人束縛。
常善舒展舒展四肢,介紹道:“這一位是我五仙五毒裡的兄弟,灰仙魏舒。”玄空向那人打量一番,見其果然面如老鼠,又拱了拱手。那魏舒不敢怠慢,連忙還禮。
常善道:“自狐岐山一別,八年有餘,如今玄空兄弟已是江湖上巔峰人物,位列四大高手之一。當真令我甚感欣慰。”
玄空心想:“常善此來也不知有何目的?反正肯定不是爲了敘舊。閒若無事,他躲着我還來不及,怎會不遠萬里來到這偏僻地域。且先與他閒聊幾句。”這便道:“常先生說笑了,在下一時不慎,在中原搞得臭名遠揚,舉目皆敵,無處容身,這才躲在這西蕃偏遠之處。”
那魏舒道:“中原那些庸才怎能識得兄弟這般人物?想二十四鬼爲禍武林,天下四大高手中,大俠熊劍唯視若不見,火龍真人獨善其身,玄澄大師身死人亡,就唯有玄空兄弟敢於主持公道,懲治惡鬼。那些庸才不知好歹,竟還去污衊於你,這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句話可真說進玄空心坎中,他心想:“五仙五毒這夥人看似玩世不恭,卻是非分明。”心中尤爲感激,又抱了抱拳。
常善也道:“正是如此,前些時日,黃仙黃睿也向我說起兄弟的事蹟,對你是尤爲佩服。”
這兩人一上來就是一陣恭維,比之先前詹巴南喀的誇讚還要肉麻,把玄空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二位先生言過了!言過了!”
常善正要再言,玄空先言道:“話說回來,二位先生是怎麼找到的在下?”常善與魏舒相視一笑,說道:“我們五仙五毒,武功不行,找人的功夫卻是天下之最。只要一丁點蛛絲馬跡,便是神仙我二人也能找到。”
玄空微微頷首,又道:“二位遠道而來,着實不易,便陪小弟在此多住幾日。”轉身便向詹巴南喀吩咐,擺上宴席。
這時就見常善二人大有爲難之色。其實玄空明知他們有事相議,這才故意相激。常善道:“這個…這個,恐怕…,有些…。”
玄空打斷道:“常先生,你我相識已久,若是正事便直言吧。”
常善道:“兄弟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明。”長嘆一聲又道:“我五仙五毒自來不願求人,可這事若不相求怕是難渡此劫。”玄空道:“先生請說!”常善接言道:“兄弟可曾記得我們五仙五毒的老大,狐仙阿俏?”
狐仙豔絕天下,玄空依稀記得當年只瞧一眼,便險些把持不住,此時已記不得狐仙容貌,仍是對那種感覺記憶猶新。他點點頭道:“阿俏姐當年曾指點在下,自然不敢相忘。”
這時常善終於按捺不住,流露出焦急的神色,說道:“阿悄姐更是我等的恩人,如今她落了難,我等無力相救,只得厚着臉皮來四處求人了。”
玄空暗暗吃驚,那狐仙本事不小,當年就有超一流的修爲境界,罕見敵手。能讓她爲難,那仇敵必定非同小可。又記得當年自己誇下海口,言日後定要報答指點之恩。他自來恩怨分明,這事是不可推脫的,便道:“阿俏姐既有難,在下絕不會袖手旁觀,常先生請詳細說些。”
常善聽他言語康概仗義,心下一喜,道:“我先向兄弟道謝了!此事是這樣,阿悄姐有一仇家,這人說來兄弟也是識得,便是那朝廷第一高手,京城殿前司指揮使,此人姓薛名振鷺。”
“什麼?”玄空一驚非小,沒想到狐仙的仇敵竟是薛帥,更沒想到這薛帥的名字竟然叫薛振鷺。他可清楚記得,蘇念曾說仇人的名字也是這個薛振鷺。如此說來,這薛帥倒與自己淵源不小。冥冥之中,自己已經與薛帥站在了對立面。
玄空道:“自然識得!但在下還有一疑問,這位薛帥明明是朝廷的大官,爲何總是與江湖中人爲難?”
常善道:“此事我所知不多,只聞這薛帥與阿俏姐早有深仇大恨,阿悄姐隱居在狐岐山,既是躲避此人,也是在苦思報仇的法子。然這薛帥武功極強,當今世上能敗他的高手寥寥無幾,想殺此人何其之難?天不遂人願,阿悄姐尚未想出對策,反而讓這薛帥找到了蹤跡,此時已經被圍在了狐岐山半月有餘,十分兇險。再拖一陣子,控油性命之虞。”
玄空面色凝重,微微點頭,又聽常善續道:“本來薛帥一人已經很是棘手,可是眼下還有一夥人意欲爲難阿悄姐。”玄空越聽越驚,想起先前魏舒的話,忍不住插口道:“莫非是‘二十四鬼’?”常善道:“正是。這夥人覬覦阿悄姐所知的秘密,無一日不想將她擒獲。”
玄空愕然道:“這事也太過湊巧了吧。”魏舒答話:“‘二十四鬼’其實是阿悄姐自己引去的。她自知難逃薛帥圍堵,便想出了亂中逃生的法子,故意放出消息引來了二十四鬼,想令兩夥人爭鬥,從中找出一線生機。”
常善道:“我二人想,當今武林敢於二十四鬼、薛帥爲敵的,便只有你玄空大教主,這才趕來求援。”
玄空淡淡一笑,心中則想:“狐仙雖是女子,也算膽識過人,這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又問道:“眼下局勢如何?”魏舒道:“唉,我二人出來半月有餘,阿悄姐是危是安,也是不得而知啊。”玄空道:“既如此,事不宜遲,那我便隨你們去吧。”
正在此時,詹巴南喀傳音道:“教主,您不覺此事有些蹊蹺嗎?這些人若是與您那些仇家串通一氣,打算引你入險,該如何?中原有句話,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玄空心知詹老的提醒也有道理,於是在心中反覆推敲。他與常善、黃睿均有些交情,心感五仙五毒雖是旁門左道,卻不像是卑鄙下流之人,應該不至於和二十四鬼等同流合污。細加思慮,仍覺得常善二人可信。
詹巴南喀見他心意已決,也並未出言勸阻,而是道:“屬下願遂教主同往。”玄空道:“哦?大護法不怕紅教趁機偷襲?”詹巴南喀道:“教主已和巴仁喀定下約定,想那喇嘛自持身份,絕不會輕易毀約。而且屬下也有同去的理由,一來教主將來要在漢人疆土傳法,亟需發展一處我神教的分舵,當由屬下操辦;二來屬下自認武功不弱,留在教主身旁也能出一些微薄之力;三來屬下擔憂教主輕信於人,誤入險境。”
這番話常善、魏舒聽得清清楚楚,兩人不禁面露慍色,說道:“此事千真萬確,我以項上人頭擔保。這位老丈倘若信不過我二人,可以先將我等重新鎖起來。”
玄空忙道:“常先生莫要激動,二位不信傳言,而信我玄空人品,我又怎信不過二位?”聽了這夥,常善二人臉色才緩和下來。玄空又道:“既如此我們就出發吧。”
“不行!”忽然又聽侍從中有一女聲叫道。
玄空一見,又是公主拉珍,心中有些犯愁。他斜視詹巴南喀一眼,心想:“若不是你首肯,她又怎能找來?”詹巴南喀滿不在意,心說:“你與她想談甚歡,她執意要來神廟,我也難以拒絕。”兩人在眼神中已經相互推諉。
拉珍道:“大辛波乃神教領袖,不可離開神廟。”玄空略感無奈,道:“公主殿下怎麼沒回邏些城?這事極爲重要,我是非去不可的。”
拉珍輕輕一笑,略顯得意,道:“我自是要在神廟侍奉大辛波。想去中原也不是不行,便帶上我吧。”玄空道:“這可不是兒戲,中原危機重重,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危,公主殿下金枝玉葉,怎能去那裡犯險?”
拉珍卻不理他言中之意,問道:“金枝玉葉是什麼意思?”玄空一邊耐心解釋,一邊用眼神求助旁人。
詹巴南喀只得勸道:“屬下也以爲公主確實不宜隨行。”詹巴南喀輔佐烏思王已久,其威嚴可比玄空大的多,這一出口,拉珍也不敢輕易違逆。只見她那張漂亮的臉蛋,盡顯委屈,說道:“大法師也認爲我不應該去中原嗎?”詹巴南喀又安慰道:“屬下也是爲公主安全考慮,待神教分舵建成,那時公主便可隨意出入中原。”吞米桑布扎也出言勸導,幾人好說歹說,總算勸住了拉珍。隨後詹巴南喀挑出幾位教中高手隨行,一行人就此而去。
幾人下了大雪山,找來十餘匹良駒換騎而行。路上絲毫不敢耽擱,只飲水不充飢,日月兼程。用了七八日時間,已經趕至寶慶府。
這日傍晚,疾馳在官道上,玄空感覺有些疲憊。如這般數日不眠不食,即便內功絕頂之人,也是承受不住的。他心想自己如此,旁人只怕更甚,也該領衆人稍作休息。忽見身側常善身子一僵,直挺挺地從馬背上仰了下去。
玄空心急手快,一把將他扯住。只見常善本來發青的臉,這時幾乎呈現青黑色,顯然已是筋疲力盡,虛弱至極。魏舒與其修爲相當,常善已挨不住,魏舒自也難當。衆人一勒馬,魏舒也覺眼前一黑,栽下馬來。一旁詹巴南喀將之扶住。玄空與詹巴南喀見狀,爲兩人運功接續真氣。
不久,見常善悠悠醒轉,玄空道:“常先生,今晚暫且休息一會兒吧。否則人沒救下來,你二人先傷了根本。”常善有氣無力地道:“城南關廟,是我們五仙五毒的聯絡據點,便去那裡吧。”玄空應了一聲,將二人託在馬上,一行人緩緩駛向城南。
出城五里外,果有一間破敗的關廟,衆人下馬步入其中。只見院內雜草叢生,廟裡蛛網盤錯,唯有關老爺的神像十分整潔,倒好像是常常有人擦拭。
常善苦笑一聲,道:“當年我五仙五毒正是在此處結義金蘭,這些年來只要有兄弟經過這裡,便會爲關老爺整理法身。”玄空心有所感,暗想:“這些旁門左道似乎比一些名門正派更重義氣。”又聽魏舒道:“不錯,當年就是在這裡,我等發誓生不求同年、死願同期,如今阿俏姐落難,若不能救她,便與那姓薛的拼了這條命算了。”常善道:“兄弟,有玄空兄弟仗義援手,未必就打不過那姓薛的。”魏舒向着玄空一拜,道:“玄空教主,若能救下狐仙蘇俏,我魏舒後半生就爲你馬首是瞻。”常善也道:“我也是如此!”
玄空連忙道:“二位莫要客氣,我玄空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狐仙、黃仙與我有提點之恩,理當相報。況且那姓薛的屢次與我爲難,他又是我一摯愛親朋的仇人,二十四鬼更是我生死大敵。我遇此事,又豈能坐視不管,遂了他們的願。”常善、魏舒聞言微微寬心。
說話間幾位㮺教高手已經取來了乾糧,幾人坐在地上一邊聊天,一邊分食充飢。
詹巴南喀也對二人有所改觀,同坐在草蓆之上,以中原的禮節拱了拱手,說道:“此前老夫言有得罪,二位先生還請見諒!”常善二人,不敢怠慢,還禮道:“前輩是當世高人,能同行相助,我二人感激之至。”
玄空起了親近之意,便想多聊幾句,又問道:“我倒有一個疑問,狐仙比你二人年輕,怎麼你們兩個反而管她叫姐姐?”
常善道:“我們五仙五毒能結爲異姓金蘭,與阿俏姐有莫大的關係。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後來家道中落,由京城逃了出來。身旁更有四個家僕,這四人就是現在的黃仙黃睿、白仙毛俊、檐仙畢沅、蛛仙殷瑤。”
玄空聞言,心想這也太巧合了,尋思:“怎麼這狐仙也是官宦人家的閨女?也姓蘇,也是從京城逃出來,仇人還是薛大帥,就是那薛振鷺。”當即插口道:“阿俏姐逃難是十多年前的事對吧。”常善眼神一亮,道:“不錯!玄空兄弟難道有所耳聞?”
玄空默然搖頭,又想蘇念曾說自己有個失散的姐姐,心中有了一些猜測,由此更暗下定決心,定要將那狐仙蘇俏救出來。
常善接言道:“剩下五人,有在下,有這位灰仙魏舒,有蜈仙吳昂、蠍仙謝恆、蜍仙金奎。”魏舒插話道:“什麼仙,都只是些江湖上的苦命人,弄這個別號自欺欺人罷了。我是臭老鼠,你是臭蛇。”
常善斜了他一眼,繼續道:“我們五人早就是師兄弟,當年學藝不精,被仇家一路追殺。”說道這裡,魏舒又打斷道:“唉,也不算學藝不精,主要我師父的本事也是稀鬆平常,否則他老人家也不至於如此慘死。”常善叱道:“不可說師父的不是!”又講道:“後來在永州正遇見了同樣逃難的阿悄姐,她見同病相憐,便解救了我們。”
魏舒也道:“不錯!不錯!我記得那時阿俏神色傷感,看着我們一幅慘像,嘆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魏舒接着道:“我們感念她的恩德,從此就追隨左右,她更不嫌棄我們身份低微,傳我們本領,教我們武功,更與我們結拜成兄妹。我這一身土行功夫就是蒙她所授。”
玄空道:“原是如此,可她嬌滴滴一女子,又怎能傳你們那麼多本領?更何況兄臺所擅土行挖洞功夫,非女子輕易能練。”魏舒道:“旁人不知,阿俏姐家世不一般,世代都是朝廷的史官,其家中各樣典籍堆積如山,這些典籍在其父親眼裡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特意囑咐她不可丟失,因此落難之際尚帶走許多。”
玄空聞聽史官二字,心中一動:“我那阿念妹子也是史官之女,看來蘇念、蘇俏或許真是一對姐妹。”點點頭道:“原是如此!”
他一擡頭見屋外月明星稀,有些睏倦。又想明日一場大戰在即總該養精蓄銳,便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大家早些休息,養足精神,待明日與那些人惡鬥一場。”衆人也都疲憊不堪,隨即一同睡下。
夜入五更,破廟中一陣鼾聲如雷。忽然間,遠處傳來幾聲咕呱、咕呱的聲音,好似蟾蜍的叫聲,又好似人的聲音,十分怪異。這些年來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已讓玄空歷練的無比警覺,即使在深夜,只消稍有異動他也能知曉。
聞聽這兩聲怪叫,玄空已然睜開了眼,剛要起身,身旁詹巴南喀低聲說道:“讓屬下去瞧瞧是什麼人作祟。”又聽常善迷迷糊糊地道:“莫驚,這聲音好像是我那九弟。”
幾人坐起身來,點上了油燈。一會兒,只聽外面有人不知和誰說道:“咕呱,三哥廟裡怎麼有人?”其語氣十分慌張。另一人道:“管…管不了那麼多了。”
隨即就見兩人一前一後,擡着一個人走進廟來。前面一人身形肥胖,一身癩疤,相貌極其醜陋。
玄空看瞧樣貌,便想:“相傳有一古怪的功法,其名金蟾功,修煉之人渾身長滿癩疤,但敵人只要與其身體接觸便會毒發身亡。這人多半就曾練過這門武功。”
後面那人小鼻子、小眼睛,也是賊眉鼠眼,行動起來更是畏畏縮縮的。他二人擡着那位已是氣若游絲,只剩下半條性命。
兩邊一相見,那胖子道:“四哥!五哥!原來是你們,總算回來了。”常善看見擡着那人,一怔,道:“六弟他怎麼啦?”最後那人道:“別…別廢話了,快…快給他…運氣!”原來這人天生口吃,說起話來總是磕磕巴巴。
衆人讓出位置,把重傷之人扶坐起來,只見這人面目慘白,已經奄奄一息。玄空仔細一瞧,這人受了極重的內、外傷,後肩甲骨被人以重手打碎,估計內臟也受到了巨創。心中嘆道:“唉,傷成如此,即便勉強暫保一命,也不見得能救活。”想歸想,他仍走到那人身後,掌心抵住靈臺穴,將真氣輸入其體內。
常善二人見玄空肯施手救治,心中尤爲感動,在側連連施禮,但又不敢發出聲來,生怕有所打擾。那磕巴之人見有高人相助,尤爲驚喜,便從行囊中掏出許多藥材和一件砂鍋,竟就地開始熬湯。
玄空武學修爲已經觸及絕頂中境,內力雄渾至極,將死之人也能在他手上保住一刻,甚至寫下遺言。真氣所至,那傷者立時好轉,一盞茶的功夫,吐出一口膿血來。
玄空撤功,說道:“此人的命暫且吊住了,但若明日午時無良藥救治,仍有性命之憂。”常善連聲道謝,那口吃之人道:“良藥…我們是有的,就怕…怕吊不住他的老命,如此甚好!大…大恩…不言謝!敢問…,”那胖子打斷道:“唉!三哥,我替你說了吧,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常善答道:“這一位就是西蕃第一教派黑教教主玄空!”常善平日最喜歡聽奉承之言,特此在靈蛇谷中養了好幾位溜鬚拍馬之輩,整日吹捧自己。他與人交好,也願吹捧對方,竟把這當成了善意。豈不知這一番話聽的玄空臉色微紅,連抱拳道:“不敢!不敢!在下玄空。”
胖子與口吃同時眼神一亮,心想:“果然是他,難怪阿悄姐也對此人讚不絕口,當真出類拔萃、超塵絕倫。”就連那傷者也勉強睜開眼,掃了一眼。
胖子與口吃皆抱拳見禮,各報名諱,一個道:“在下金奎,人稱蜍仙!”另一個道:“在…下,那個毛俊,白…白仙。見過…大俠!”
玄空道:“久仰!久仰!”他早猜測那胖子就是蜍仙,而那畏畏縮縮的口吃應該是白仙。這時,就見毛俊盛出一碗湯藥,一邊吹涼,一邊給那傷者餵食
常善指着傷者道:“這位是我六弟蠍仙謝恆,也不知如何搞成這幅模樣?”玄空點點頭。金奎抱怨道:“還不是這傻子自以爲毒術了得,竟敢想對那姓薛的下毒,被人打成如此慘樣。話說那姓薛的下手也真夠黑的了,幾乎當場要性命。”
常善搖了搖頭,道:“六弟的毒術還不如我,怎敢去給那些人下毒?太自不量力了。”謝恆聽見了動靜,躺在草蓆上費力的扭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服。毛俊道:“你…你別亂動了,老實…待着。”
經此一事,衆人只感睡意全無,便聊了起來。玄空問道:“狐岐山局勢如何?”毛俊說話不便,全由金奎答話,他道:“那些妖人想捉住老大也沒那麼容易,她在那山上佈置多年,山上有許多陣法,山頂更有一處地堡,十分堅固,只能由內向外開啓。這些人圍山之時,她就躲入其中了,暫時還算安全。只是眼下朝廷的高手與二十四鬼已經在山頂對峙起來,想要將兩方擊退,也事甚難。”
玄空道:“這位魏先生精通土行功夫,何不打一暗道直通地堡,神不知鬼不覺將狐仙解救而出。”
金奎道:“這法子我們也想過,只是狐岐山土石堅硬,刨土很是費力,動靜也不小,那些妖人又在山上四處巡查。前幾日我們正用此法,不料竟被發現,十妹一時不慎,還被朝廷的高手抓個正着,也被打傷了。”
常善驚道:“什麼?十妹也打傷了?傷勢如何?”金奎心感愧疚,嘆出一口氣,道:“十妹傷勢倒不重,此事卻把六哥氣的夠嗆,也正是因此,六哥才非要去毒害他們。”常善與魏舒恨的咬牙啓齒,道:“這些人真是欺人太甚!”
聊談之際,忽聽廟外又有腳步聲,詹巴南喀做噓聲的手勢,輕步走到廟門前查探四周。
常善低聲道:“此處鮮有人知,多半還是我那三位兄弟來了。”說完走出廟外。稍時,常善領進三個人來。
玄空一瞧,那黃仙黃睿便在其中,說道:“黃先生好久不見!”黃睿一眼看見玄空,心中一喜,抱拳道:“兄弟仗義弛援、高風亮節,黃某佩服!”玄空道:“黃先生言重了!”
幾人相互引薦,才知剩下兩人分別是蜈仙吳昂、檐仙畢沅,除了受困的狐仙、受傷的蛛仙,五仙五毒已經到齊了。這十人皆是江湖奇士,向來行蹤隱秘,能遇見其中一人也屬是少見,今日連見十中之八,也算一件罕聞。
黃睿走到謝恆身旁,見其面色漸紅潤,喜道:“六弟這是有救了!”常善道:“那時自然,有玄空兄弟施手,哪有不治之理?”黃睿向玄空微微頓首,感激之情盡含在眼神之中。
金奎問道:“二哥,先前你說要混進那些人裡,怎麼樣了?”黃睿搖搖頭,道:“誒!那兩撥人都很精明,彼此又有暗號,此策難以爲施。”
玄空問道:“二十四鬼中,都有哪些?”黃睿道:“是魅鬼和魎鬼,他們帶了大約三四十個小鬼。”
玄空聞聽兩鬼名號,心頭一震。魅鬼、魎鬼當年率羣妖圍攻少林寺,更間接害死了三位靈子輩禪師,與他有殺師之仇,他每時每刻都想誅殺這二鬼。不禁暗歎道:“蒼天有眼,終於讓我撞見二鬼。”他自信對上這魅鬼、魎鬼綽綽有餘,剩下的小鬼根本不足爲慮。又問道:“薛振鷺帶了多少人馬?”
黃睿道:“姓薛也帶了數十位朝廷的鷹犬,總的來說,這兩夥人實力相當。”玄空道:“那這兩夥人就沒有什麼衝突?”金奎道:“前幾日是有的,兩者相互試探,那姓薛的還是要更勝一籌。”玄空一想“這是不錯,魅鬼只是剛剛踏入絕頂境的高手,薛振鷺已經在絕頂初期穩固多年了,按理說魅鬼鬥不過薛振鷺。”
聽金奎續道:“然而這幾日二哥打探到消息,說這兩夥人暫且和解了,據言打算抓住老大後,先讓姓薛的審問,再交給二十四鬼。”黃睿憂心忡忡,也道:“正是如此才難辦。”
玄空面色凝重,心道:“無論薛振鷺還是魅鬼,單打獨鬥,我都有把握克之,同時對付二者卻是不易。”
魏舒道:“玄空兄弟,我勸你明日最好不要顯露身份,除了二十四鬼與這姓薛的,正道邪派也都惦記你身上的寶物。”常善也道:“不錯,倘若這些人得知你在狐岐山現身,難免節外生枝,說不得三道九流都要到場。那時就更難辦了。”玄空也知其中利害,深深點頭。
詹巴南喀旁觀良久,這時開口道:“教主,依屬下看您不如就用現在的身份。”玄空未明其意,問道:“現在的身份?”詹巴南喀道:“正是我神教教主。”玄空略微凝思:“不錯!西蕃與中原之間消息閉塞,除了常善他們,鮮有人知道我已是㮺教的教主,只消掩去面目,再有詹老幾人陪襯,諒他薛振鷺、魅鬼也不見得認出我來。只是輕易還不能動手,否則容易露出馬腳。”
玄空側目斜睨,見詹巴南喀始終是一幅胸有成竹的神色,心道:“這老頭一向老謀深算,說不定已經了策略。瞧這模子,應該是等我問他呢。”便道:“大護法足智多謀,可有什麼看法?”其餘衆人也均看向詹。
詹巴南喀淡淡一笑,道:“眼下山上有兩夥人,我們想從正面救走狐仙難度不小,屬下尋思須得從兩夥人之間做文章。”玄空道:“嗯,請大護法詳加敘述下。”詹巴南喀道:“這兩夥人實力相當,迫於無奈才彼此妥協,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當中。我們需得扮成第三夥人,打破這種平衡,親一面疏一面。”衆人點頭,均覺所言有理。
詹巴南喀又道:“屬下當年曾與那薛振鷺有過一面之緣,想他大概記不得了,但稍稍提起也該有些印象。我們大可假意與朝廷一方親近,進而挑唆姓薛的向另一方出手。”他看向魏舒,吩咐道:“待混戰之時,你等就趁機挖暗道,救出狐仙,這便大功告成。”衆人紛紛點頭,皆認爲此事可行。
玄空道:“唯有一點可慮,我一說話恐怕就得被認出來。”詹巴南喀道:“無妨,全由屬下應付,教主只需裝聾作啞,偶然運功配合一下,足以哄騙住他們。”玄空知他有十足把握,心下一寬。
待幾人安排周詳,天色漸亮。謝恆重傷在身,只能留在此地養傷。而那白仙毛俊一身本事都是醫術,武功平常的很,也只得留下來照看謝恆。其餘人盡數隨玄空趕赴狐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