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黑教教主

離海岸最近的一座城府便是紹興。玄空心想城中人多且雜,藏個把人是十分容易,於是就逃入其中。圍追的衆人雖被越甩越遠,仍是緊追不捨。

他進了紹興城,本以爲脫身不難,不想沒走幾步,就見街上景象大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大隊的兵卒上街搜尋,行人是越來越少,街邊的小攤也相繼收起。他暗道:“不妙,這下失策了,姓薛的定是調動起來城中衛兵。”片刻之後,偌大的城池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

玄空東躲西藏,悄悄向城門摸去,眼看走到了關卡。見城門口,天地二煞、夏天成等人正守在這裡,城牆之上也站有許多高手與衛兵,佈防十分嚴密。心道:“瞧這架勢,薛帥肯定早知曉仙洞中藏有傳國玉璽,否則也不會這般興師動衆。他說動這羣妖人出力,也一定下了不少心血。再說那司馬軍師,鬼鬼祟祟也不知藏在了哪裡,說不定何時突然現身,偷襲於我。燕王連傳國玉璽都想染指,可見所圖非小。”

心思一收,又想還是脫身要緊,他冷冷地看着天地二煞等人,本不欲與之交惡,無奈這些人偏不知好歹。心下一橫,正要下手,身旁經過一輛馬車,只聽裡面有人喊道:“進來!進來!”玄空藝高膽大,也沒揣度,就飛身進了馬車。

見有一位黑袍老者端坐其中,看模樣似僧非僧,其膚色較深,不像是中原人。這位態度極爲恭順,微微躬身並莞爾一笑,隨即此人一掀身後的簾蓋,一個暗層赫然呈現。原來這馬車之中內置一個夾層,其中正好能坐下一人,放上簾蓋之後,就很難看的出來。

玄空暗暗納罕:“這老者有何圖謀,弄這樣的馬車,難道是特意爲了助我脫身的嗎?”馬車就要走到關卡,老者連做手勢讓他趕快進去。玄空沒再細想,便步入其中。

待行至城門前,那天地二煞果然伸手阻攔。黑袍老者見狀,自己走下車來,天地二煞見只是位異族老者,心中一鬆。畢竟玄空如今威名太盛,若非其身懷重寶,他們也不願輕易與之爲敵。另幾個侍衛掀開帷裳,見裡面空無一物,這才放行。

出得城來,行了十多里路。玄空在夾層中待的氣悶,又想應該已經甩掉了追兵,便掀開蓋簾走了出來。他對着那黑袍老者抱拳道:“搭救之恩,在下感激不盡!敢問老丈尊姓大名。”那黑袍老者衝着他一笑,隨即俯身一拜。這又把玄空嚇一跳,心說:“最近這些老人家怎地對年輕後輩如此遵重?莫非世道變了,從尊老愛幼變成尊青愛壯了?”他連忙回禮。那老者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兩人推讓的半天才算了事。

老者靜坐在對面,由上自下細細打量玄空一遍。終於開口說道:“得罪!得罪!”這一句話是用漢語所說,語調有些蹩腳,玄空能聽懂這話,就不解其中意思,心道:“什麼得罪?”

老者忽然平推一掌。玄空早看出此人會武功,當即也還了一掌。雙掌相交,玄空驚奇地發現,這老者內力不下於南華子、雲陽子之流,可見其修爲也已經達到了準絕頂的層次。然而如此高手,當世寥寥可數,大多有名有姓,稍加辨別就能知曉。可眼前這黑袍老者可眼生的很,不像是成名高手,莫非是隱市之人?或者是異國高手?

再細細一品味,他竟感覺這老者內功似乎與自己是同宗同源、一脈相承,這一驚非小。又察覺老者似乎旨在試探,並無傷人之念。因此他自己體內那渾厚至極的內力也並未撲出,兩人僵持了一陣。

另一邊,老者也在凝神體會玄空內力的細枝末節,同時更感受到其內力浩渺無極,自己與他對掌,如同一葉扁舟行駛在波瀾不驚的大海上,倘若大海隨意掀起一朵浪花,就能將自己的小舟打翻。老者甚是歡心,心中不住呼道:“有救了!有救了!”同時,臉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隨即老者把掌力一收,玄空也順勢把掌力收了回去。老者雙手一合,道:“佩服!”玄空一想自己總該也客氣幾句,也道:“前輩武功精深,我也佩服!”老者道:“前輩不敢當!公子就叫我吞米桑布扎就行。”玄空啞然失笑,這些年來從沒人稱自己爲公子,最多是壯士、好漢之類的。看來這吞米桑布扎雖然學了中原文化,但對於這一點還沒吃透,公子是那些風流俊雅之士該有的稱謂,像自己這般身高體健,該叫大漢纔是。

玄空微微搖頭。又聽吞米桑布扎續道:“不知公子能否隨我去一個地方?” 吞米桑布扎態度十分誠懇,彷彿在懇求一般。玄空暗想:“人家搭救我,我總不能一走了之。否則先前還說什麼感激不盡,不是打我自己的臉。”便道:“有何不可,這便走吧。”

隨車而行,走了一上午的時間。中午十分,烈日當空,陽光照射下來,爲萬物度上一層金色,又反射出道道金輝。這馬車之內熱如蒸籠,玄空正探出頭來透氣,見前方有一處破廟,駕車的漢子這時勒住了馬匹。

吞米桑布扎領着玄空走進破廟,一推開門,見裡面竟還有五位老者。這些人皆一襲黑袍,全是腰襟肥大,袖子寬長,與中原服飾大相徑庭。見每一位樣貌也都不是漢人面孔。這些人中有些正在來回踱步,有些則在皺眉凝神,總之焦慮之情溢於言表。

玄空跟在吞米桑布扎後面,走進廟宇。那些人看見玄空的一瞬間,同時一怔,隨之臉上俱現出欣喜之色。吞米桑布扎向旁邊一退,那五人不約而同地各出一掌打了過來。玄空心中驚詫不已,心道:“這些人都是什麼路數?怎麼全是見面一句話不說,直接出手,果然沒有中原人先禮後兵的文化。”

這幾人各負高深武功,他更不敢怠慢,雙眉一挑,一股無形勁氣凝布,如同一面高牆擋住了五人的掌力。這時他也能清楚的察覺到,這五人中左首一位老者,功力竟比吞米桑布扎還要厚上一分,也是達到了準絕頂的層次,其餘四人也都是超一流水平的高手。

這五人的攻勢被黑袈裟神功阻擋,他們的臉上反而是激動異常,同時收了掌力,連同吞米桑布扎一齊拜服在地上。只見這些老者的臉上有些眼圈紅潤,有些已經是老淚縱橫,嘰裡呱啦說不少話,玄空卻是一句也聽不懂。玄空被這些人異常的舉動搞得糊里糊塗,連忙將這些人都攙扶起來,又問那吞米桑布扎道:“老丈,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吞米桑布扎尚未答話,先前那左首的老者也會漢語,且言語十分純正,搶先說道:“神教第一護法,詹巴南喀拜見教主。”玄空聽見教主二字,吃了一驚,暗想:“什麼神教?什麼教主?莫非我無意間入了什麼邪教不成?”詹巴南喀見玄空臉上一片茫然,轉頭對吞米桑布扎道:“二護法,難道你沒跟教主說清楚嗎?” 吞米桑布扎一擺手,道:“現在說不遲。”隨即也是一拜,說道:“神教第二護法,吞米桑布扎拜見教主!”

玄空搔了搔頭,沉吟道:“這個…這個,我看你們是找錯人了,在下不是你們的神教教主。”詹巴南喀道:“絕不會錯的,屬下在中原之地找了您三十餘年,總算將您找到了。”玄空聽這話有些忍俊不禁,暗道:“我只有二十歲,你卻找了我三十多年,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詹巴南喀又道:“教主請聽我言,我們這神教傳自吐蕃,其名㮺教,也有人稱我們爲黑教。”玄空聞㮺教之名,微微一怔,心知詹巴南喀找上自己絕非偶然,自己所練黑袈裟神功,便是這一教派的護教神功。這時也終於想明白,爲什麼這些老者的內功都與自己相似,只因他們俱是㮺教的教徒。

說起㮺教,玄空也略知一二,這是西蕃地域土生土長的一門宗教。數百年前㮺教在吐蕃國影響力巨大,可稱爲國教,而吐蕃國從來都是政教合一,㮺教中人權勢極大。近年來其地位漸漸被密宗代替,由此衰落。

得知這些人並非是邪教徒,玄空心中稍安,但一想這些人非說自己是什麼教主,又是十分牴觸,便道:“詹巴南喀前輩還是搞錯了,我連貴教大名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是你們的教主。”

詹巴南喀道:“教主這樣稱呼屬下,可是折煞我了。這其中緣故,教主有所不知,聽我慢慢道來。”他嘆了一口氣,續道:“據前代大護法回憶,數十年前,上代老教主自知大限將至,可西蕃已經沒有可以足以承接教主之位的賢人。他聽聞中土之地鍾靈毓秀、人傑地靈,便想到要去中土傳法,找一大智大勇的賢士帶領我教中興。老教主走之前,囑咐教衆不要去尋找他,將來只要找到那位會我教護法神功的人,尊其爲教主就行了。他這一走全無音訊,再也沒有回來。一晃八十餘年過去了,我教始終是羣龍無首。”

玄空聽到這裡,恍然大悟,不禁感嘆:“當真是無巧不成書,想來那老教主來中土沒多久,就被當成邪教異端抓了起來,而又正好與我師父在少林後山相逢,他將神功傳給我師父,我師父又傳給了我,這些人就把我當成了教主。”

聽那詹巴南喀續道:“自屬下成爲第一護法,這三十年來始終都在找尋當年老教主的傳人。數月前,聽聞神功在中原武林現世,屬下就一直追查教主您的蹤跡。近日又聽說您在東海之濱現身,屬下便匆匆趕來。今日一見方知,原來教主已將我教神功練到如此境界,這可真是我教之幸,可見中興有望!” 吞米桑布扎也道:“正是如此!須知只有我教教主才能修煉這護教神功,這足以說明您就是我們的教主。再者您將神功練至這般境界,前數代教主都有所不及,足見您又是大智大勇之人。”

玄空瞧見這幾個老頭那熱望的眼神,心知別看這些人此時對自己恭順有加,又大吹法螺,倘若自己不認這個神教,說不定他們立馬就要翻臉。不過翻臉又能如何,掛這教主頭銜似乎也挺麻煩的,倒不如浪子一人逍遙自在。便推脫道:“第一,在下在江湖上名聲不堪,何德何能敢居貴教教主之位?第二,在下連貴教教義都一無所知,幾位前輩又怎能放心讓我帶領貴教?”

詹巴南喀說道:“教主無需多慮,屬下已然查明,中原武林許多妖人不懷好意,故意散發謠言詆譭您的名聲。如今我神教在西蕃勢弱,但有也上萬教衆,倘若今後這些妖人仍敢與教主爲敵,神教之人自不能與他們善罷甘休!”吞米桑布扎也道:“若哪個再敢說教主的不是,屬下第一個,啊不,第二個與他拼命!”

他二人的話着實令玄空有些心動,暗想:“我樹敵頗多,其中不乏頂尖高手,譬如二十四鬼、朝廷的薛大帥,況且燕王身邊那軍師也惦記上了我。這些人要來找我麻煩,也是十分棘手。一個兩個,我倒不懼,但若人多勢衆,我就只能溜之大吉。”

“眼前這幾個老頭,每一位都身懷絕技,且不說詹巴南喀與吞米桑布扎,剩下那四個語言不通的老頭,各個不差於玄天四老。憑他們的本事,足以成爲中原武林名滿天下的大高手。如今他們甘願擁立我爲教主,委實是個好機會,只要將他們收於麾下,平添這層戰力,就是與二十鬼硬碰硬也未嘗不可。”

“不過㮺教遠在西蕃,這倒是一件麻煩事,我總不能一直待在吐蕃國。”

詹巴南喀不知玄空心中這麼多想法,仍繼續說道:“至於教主說的第二件事,就更不用顧忌了。史料所載,我教第四代上師,生來就承襲教主之位,可見這先做教主,再習教義,已經有了先例。”

玄空遲疑不定。詹巴南喀看其神色,顯然是有所心動,卻仍有顧慮。他常在中原走動,於漢人的人情世故瞭如指掌,這時又道:“教主是怕長居西蕃不習慣?”玄空一怔,看了他一眼,心說:“這老頭一語中的,真是十分精明!”於是點了點頭。

詹巴南喀笑道:“我教上代教主,就曾在中原之地傳法,教主想久居中原也是並無不可。”玄空道:“嗯。”

吞米桑布扎說道:“只是眼下教主還得早些回到西蕃,主持…。”話未說完,詹巴南喀將之打斷,接說道:“教主需回西蕃岡底斯山我教總壇祭祀,正式承接教主之位。另外,我觀教主所練神功應該並非原文,細枝末節之處或有出入。我教總壇尚有神功原文刻文,屬下久居中原,漢語熟稔,可爲教主逐句翻譯。”他說到這裡眼神放光,似乎深知護教神功對玄空誘惑力極大。

玄空尋思:“這的確是個良機,若能得黑袈裟神功原文,我的武功或許能更上層樓。另外我身懷四件重寶,密藏寶圖得其三,傳國玉璽得一半。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正邪兩道不知有多少人已經盯上了我。此時風聲正緊,不如去到西蕃避避風頭,等過些時日再回中原。”想到這裡,他說道:“在下才疏學淺,無德無能,本不該妄居貴教教主。可是一來,在下無意間得獲貴教護法神功;二來,又蒙衆位前輩如此信任,如此只得依從衆位之見暫攝教主尊位。”

此言一出,詹巴南喀與吞米桑布扎喜笑顏開,深深下拜,又用西蕃的語言告知身後那四位老者。這幾人更是感激涕零,拜伏在地上,口中始終說個不停,好似在訴求什麼。

詹巴南喀起身說道:“教主,事不宜遲,我們這就早些回西蕃吧!”玄空應了一聲,便隨着六人收整行裝,向西而去。

岡底斯山是㮺教(宗教避諱)發源地,位於吐蕃國西南部,距此遙遙數千餘里。長路漫漫,趕路之餘,詹巴南喀則向玄空普及起了㮺教的歷史與教義。

㮺教起於古象雄國,也是那裡最重要的教派。早期的吐蕃國也是十分信奉㮺教,其中天赤七王全部修習㮺教之法,最後功德圓滿,虹化成聖。在四百年前,古象雄國被吐蕃王朝覆滅,與此同時佛教也傳入了西蕃之地。起初,佛教的傳播對於㮺教影響不大,西蕃境內尚沒有純粹的佛僧,與專供駐僧的寺院,吐蕃王朝仍以㮺教爲主。

然而,在赤德祖贊執掌王朝時期,爲追求王國安定與維護統治的需要,他極力地推廣佛教,㮺教的地位由此受到了嚴重的威脅。其子赤松德贊繼位之後,更是採取了一系列的手段滅㮺,數次佛㮺辯論,包含教理與法術,使的㮺教一敗塗地,失去了以往國教的地位。甚至許許多多的㮺教徒都被強迫加入了佛教。

從那以後,㮺教衰弱許多年。爲了順應王權,爲了教派流傳,㮺教甚至吸納了許多佛教的思想與人物。譬如,佛門蓮花生大師在當時的西蕃極受推崇,若㮺教徒稍稍表現出不敬,就會遭來殺身之禍。這種情況下,㮺教迫不得已只能將這位密宗大師也作爲供奉的神祇。

㮺教的思想也是逐漸更變,原始㮺教是一門極爲樸素的自然教派,主要思想就是萬物有靈,表現爲山水、樹木的崇拜,對日月星辰的崇拜,對動物與自然景象的崇拜,對祖先的崇拜。原始㮺教崇信巫術,與之薩滿教又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後來創教祖師在此基礎上創立了用茽㮺教(宗教避諱),用表示聖義無生,茽表示世俗無滅,強調將具有離苦遇樂之心的芸芸衆生,從暫時之苦荷究竟之苦中解脫出來。這使得㮺教的教義更披裹上了一身哲學金衣。

吐蕃國由統一走向分裂,由滅㮺,再到滅佛,這期間㮺教與佛教都相繼走到了各自的低谷。㮺教與佛教的思想教義逐漸相互滲透,㮺教認同佛教的教義,而佛教也積極容納了㮺教的一部分思想。㮺教認爲釋迦摩尼是創教祖師的一個分身,同時創造出一個與佛教卍字相反的字作爲㮺教標誌。

得知這些,玄空原來對㮺教的芥蒂逐漸放下。原始㮺教中自有崇信巫術、殺生祭祀儀式之類的糟糠。但隨着用茽㮺教的創立,這些野蠻因素大多被拋棄,而一些教人向善、助人解脫的佛教思想補充其中。時至今日,㮺教與佛教密宗的思想相互滲透融合,幾乎已經難分難捨。

不日,幾人終於抵達岡底斯山脈腳下。眼前這座山峰其名岡仁波齊,相傳是㮺教祖師從天而降的落腳處,其上共有三百六十個神祗居住在此。這裡又是佛教的須彌山,足見這山峰的奇特與瑰麗。

只見這座大雪山高聳入雲,直插天際,山勢巍峨壯麗。天幕之下,那一抹銀峰映出冰藍色的光輝,絨布般的冰川如琉璃一樣玲瓏剔透。環看四野,俱是雪白一片,這裡的奇景既壯闊又帶着一股神聖感,讓人觀之震撼不已,同時心靈深處也好似被淨化了一遍。

不遠處,一座極爲不起眼的廟宇坐落於山陰。詹巴南喀將玄空請下馬車,一齊步入其中。只見,裡面是一幅十分破敗的景象,四周都是灰塵,殿柱傾斜,幾座神像倒塌。殿中也並不寬敞,僅有幾個年輕的侍者在其中等候。這些人見到詹巴南喀與吞米桑布扎走進來,連忙起身施禮,隨後退出殿外。

玄空站在殿中左右顧盼,心中十分詫異:“岡底斯山是爲㮺教發源地,怎地這神廟如此簡陋?”正自疑惑,眼神無意間瞟到了詹巴南喀、吞米桑布扎,見他二人臉上神色略顯怪異。心想到:“這幾個老頭應該還有好多事情隱瞞於我。”

玄空面色微沉,瞧着詹巴南喀與吞米桑布扎。他兩人被盯的心中發毛,彼此相視一眼,又苦笑一聲,然後一齊拜倒,說道:“屬下欺瞞教主,請教主降罪!”那剩下四位老者見狀,雖不明其意,也跟着拜倒。

玄空一怔,暗想:“此間果然有大事!否則這兩個老頭也不會有如此大反應。”面上仍不動聲色,淡淡地道:“幾位老人家起來吧!有什麼事還請直言!”

詹巴南喀、吞米桑布扎兀自伏在地上,詹巴南喀支吾道:“近來神教遇上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我二人先前隱瞞於教主,是怕…是怕教主聽聞之後不肯歸來。現在…現在又怕教主聽了之後馬上要走。”玄空心中不悅,心想:“我在你們心中就如此膽小怕事?”遂說道:“你們便說吧,我不會輕易而去。”隨即他雙手一合,兩道無形虛勁將詹巴南喀、吞米桑布扎託了起來。雙手又是一分,那四位老者也隨之而起。

詹巴南喀見玄空神色篤定,又展示出如此神功,終於說道:“教主,現在這座廟並非是我教神殿,只是一座舊時廢棄的廟宇。”

玄空望着四周那些殘破的神像,果然與如今㮺教供奉的神祗有所出入。他心中早有猜測,並不驚訝,說道:“那爲何不帶我去神廟?”

詹巴南喀道:“說來慚愧,是因爲我教神廟月前已經被紅教攻佔了。”玄空道:“哦?竟有這樣的事。那麼你們將我找來,就是想讓我幫你們一起搶回神廟?”

詹巴南喀嘆氣道:“教主料事如神,只是後面還有一件更麻煩的事。”玄空斜了他一眼,心想這老頭在中原廝混太久,還學了一身拍馬屁的能耐。詹巴南喀續道:“這事說來話長,還得從吐蕃國的分裂講起。”玄空插話道:“分裂?”他前世對吐蕃國的歷史不太瞭解,這時聽到分裂還有些詫異。詹巴南喀道:“不錯,教主不知?”玄空搖搖頭,聽詹巴南喀接言道:“當年吐蕃國最後一位贊普朗達瑪信奉我㮺教,他展開一系列滅佛行動之後,惹來了一衆佛教徒的怨恨。後來這位末代贊普便被僧侶暗殺,其後代爭奪王位,以導致西蕃之地四分五裂,有許多王系部族割據西蕃境地。”

玄空這才知道,西蕃之地早已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難怪這一路之上看見許多戰亂與暴動。他微微點頭,又道:“這與先前你說的事有什麼干係?”詹巴南喀道:“教主莫急,其中關係複雜,且聽屬下慢慢道來。自吐蕃分裂至今,尚有吐蕃烏思部、吐蕃敢部、吐蕃阿柴部、吐蕃脫思麻部等等。數十年前有一支吐蕃青唐部建立,其首領唃廝囉是西蕃名義上贊普,這支部族北御西夏國,保護了西蕃不受党項人的侵擾,因此也受到了吐蕃諸部的崇敬。”

“青唐部是今時最有威勢的一支吐蕃部族,其他部族都想與之交好。近來有一件事,烏思部打算與青唐部聯姻,將本部公主嫁給青唐部現在的首領董氈。這本來只是一樁權貴的婚事,可其中之事,並沒有那麼簡單。關鍵在於大婚之時要做一場法事,烏思部信奉我教,屬下正是烏思部的第一法師,我奉王命需護送公主遠赴青堂完婚。”

聽到這裡,玄空心想:“這有什麼稀奇?難道護送公主有什麼危險嗎?”

又聽詹巴南喀道:“然而那青唐部篤信佛教,其國師正是當代佛教密宗舊派上師。須知外人將我兩教派稱爲黑教與紅教,正是勢同水火。待到聯姻之時這些僧侶必會故意刁難,一場鬥法必不可免。月前紅教一得知此消息,已然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竟帶領一羣高手偷襲攻佔我教神廟,這當真是奇恥大辱。現在,連烏思部對此也是頗爲微詞,認爲我教衰弱至此,簡直無能之至!”

玄空道:“既如此,只要搶回神廟就可挽回局面了吧?”吞米桑布扎道:“教主不知,此中干係甚重。這次教派相爭,不僅是我們與紅教的比拼,更是是烏思部與青唐部兩個大部族的較量。烏思雖願與青唐交好,卻是平等相交,並非臣服。若聯姻之時我教慘敗於紅教,令烏思部大失顏面,恐怕將失去烏思部的信任與支持,到那時後果不堪想象。所以第一步是搶回神廟。而第二步則是護送公主遠赴青唐,同時要抵禦住紅教人的挑釁。即便不能勝他們,至少也要平分秋色。”

玄空沉吟一陣,心想這事果然不簡單,自己完全是被這兩個老頭誆到了這裡做苦力。卻見詹巴南喀與吞米桑布扎又伏在了地上。兩人聲帶哭腔說道:“我教千萬信徒的性命全系教主一身,還望教主擔此大任,帶領我教渡過難關。”

玄空道:“有這麼嚴重?”詹巴南喀長嘆一聲道:“屬下長居中原,不僅學到了中原漢人許多語言辭藻,更明白了許多道理。教派無非是王公貴胄統治的工具而已。四百年前我教一朝傾毀,便是由於威脅到了統治者的地位,而佛教只是赤松德贊找來的代替品;二百年前朗達瑪滅佛,看似是我教與佛教相爭的結果,實際上仍是朗達瑪本人對佛教的不滿。”

玄空微微頷首,心想:“詹巴南喀老頭真沒白白在中原廝混三十餘年,這些見解可謂鞭辟入裡,入木三分。”

詹巴南喀接言道:“如今我教形勢甚微,幾大王系部族中就只有烏思推崇我教。若此次聯姻,我等不能維護烏思的威嚴,恐怕將失去這位支持者。真若如此,我教又將重新走向黑暗。”

玄空道:“你既然懂得先前那番道理,何不帶領㮺教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詹巴南喀道:“教主,你們中原有句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全身而退哪有那麼容易?不知多少教派盯着屬下烏思大法師的位置,無論紅教、白教、花教,一旦這些教派取代我教在烏思的地位,烏思部也必將對我們趕盡殺絕。”

玄空一想,他這話也有道理。據悉當年吐蕃滅佛時,一夜之間許許多多寺廟毀於一旦,千萬僧侶被殺害或是鎮壓,更有許多無辜平民也因此喪命。教派之爭是最爲殘酷的,又聯想百年前中原的佛道之爭,其過程不也是充斥着血腥暴力,無論佛門還是道教,結局都是慘淡不已。隨即他說道:“如今紅教之中,都有哪些高手?”

詹巴南喀與吞米桑布扎相視一笑,心知玄空這麼問,已經是將此事答允了一半。他起身說道:“紅教之中有兩人需教主重視,其一便是紅教第一護法鳩摩什。”

玄空一驚,心說:“怎麼不是鳩摩智?”這話幾乎就要脫口問出,又被他吞回腹中。詹巴南喀見玄空面色微變,問道:“教主認識此人?”玄空搖了搖頭,詹巴南喀道:“率衆攻佔我教神廟的便是鳩摩什,此人自然了得,但與教主相比,那就是皓月下的點點螢火,根本不足爲懼。那日屬下尚在中土,吞米桑布扎則在烏思,否則也不會輕易讓這些僧侶得逞,奪下我們的神廟。”

玄空點頭,問道:“那第二人是誰?”詹巴南喀神色凝重,言道:“此人是上師巴仁喀!”玄空心中一凜,暗想這人既是教派領袖,必是身負大智慧之人,這樣的人不練武則已,一旦練武絕對非同小可。

詹巴南喀又道:“上師巴仁喀是蓮花生大士嫡系弟子,盡得密宗真傳。其又是西蕃第一高手,屬下幾人自認不是他的對手,只有教主才能與之爭鋒。”

這幾句話,反而激起玄空心中的雄心鬥志。他心想到:“我縱橫中原,雖不是武功天下第一,但也是罕有敵手。此來西蕃,正好領教領教西方高人有何妙招。”隨即問道:“依你眼光,巴仁喀與我相比,誰勝誰負?”詹巴南喀搖了搖頭,道:“熟難比較,屬下從未與之交手,只知上師巴仁喀武功深不可測,究竟到了如何地步也是不得而知。”詹巴南喀越是這樣說,玄空就愈發想見此人。玄空又追問道:“那你可知他有何高深武功?”

詹巴南喀道:“巴仁喀最厲害一門武功,或者說是法力,就是密宗無上神功‘去煩惱之刀’。此功一旦施展,真氣內勁如化熊熊火焰之刀,焚盡斬斷外敵的煩惱慾望之力,有驚天之威!”

玄空一怔,暗想:“這不就是原著中的神功那‘火焰刀’嗎?”

吞米桑布扎見玄空臉色又變,怕他畏懼,而一走了之,連忙道:“教主也無需過慮,我教護教神功與‘去煩惱之刀’正是敵手,教主神功震古爍今,未必不是巴仁喀的對手。”

詹巴南喀也道:“不錯!說來我教護教神功與‘去煩惱之刀’淵源不小。我教護教神功在中原被稱爲‘黑袈裟神功’,其本名乃是象雄文,意指無形黑袍。在西蕃,只有我等六人知道這是一門深奧至極的武功,而一般教衆只道是教主的神法,常人則把這看做一種巫術。”

玄空頓時也明白過來,相傳㮺教上師有用念力傷人的巫術,原來所指就是這門“黑袈裟神功”。旁人沒練過這武功,更不能領悟其中真意。當世就唯有自己一人,能切身體會到“黑袈裟神功”的妖異與神奇。

吞米桑布扎插言道:“屬下二人執意尋回教主,也是因爲這一緣故。只要信徒與教衆知道教主尚在教中,也就知道我教法術未失。不僅教衆更加信奉,外人也是不敢輕易冒犯。”

詹巴南喀道:“正是如此!”隨即他又把話頭轉回,續言道:“還說這兩教的神功。如今蓮花生大士已然併入我教之中,成爲神祗,但四百年前卻並非如此。那時,這位大能受應藏王赤松德贊之邀,來西蕃傳佛法,期間與我㮺教多有衝突。兩教鬥法之時,先代教主將護教神功施展開來,便是蓮花生大士也覺十分難擋。”

“不過蓮花生大士終究非等閒之人,後來他嘔心瀝血創出另一門功夫,專門應對我教神功。這功夫將我教神功的無形虛勁比作妖魔的慾望之力,聲稱能斬斷這種慾望之力,正是‘去煩惱之刀’。再後來,這兩門武功相生相剋,一齊傳入中原,前者冠名黑袈裟神功,後者冠名火焰刀神功。”

玄空得知兩門武功的淵源,也不禁暗暗稱奇,說道:“嗯,原來如此。看來黑袈裟對上火焰刀,倒成了宿命一戰。”詹巴南喀道:“不錯,不錯,即便教主仍在中原,那巴仁喀聽聞您的事蹟,也定會去找您的麻煩。”玄空聽出他這話有些誇大其詞,說道:“大護法莫要再哄我了,我既然答應了你,自不會輕易而走。再者我也想親眼瞧瞧西蕃第一人究竟如何了得。”

詹巴南喀與吞米桑布扎兩人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彼此相視一笑。玄空瞧着兩人那看似忠厚,實則暗帶狡黠的笑容,忍不住心中暗罵:“真是兩個老狐狸!”

隨後詹巴南喀歡歡喜喜將玄空請進內堂,又對他說道:“教主,今日先在此處將就一晚。等明日我教教衆一到,便即攻上岡底斯山,搶回神廟。等那之後屬下自然爲教主翻譯神功原文。”玄空聞聽神功原文,精神一震,點頭應允,詹巴南喀就此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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