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兩軍交戰,主將無須身先士卒,只要坐鎮中軍、發號施令即可。但今日兩軍戰況實在激烈,西夏騎兵在這平原上衝鋒馳騁,幾可謂暢通無阻,現已經攻進宋軍大陣深處。劉昌祚一瞧周圍好些敵軍,有幾個西夏兵仗着馬匹腳力甚健,由後面繞過他帳下護衛,幾乎衝到跟前。他也只好提槍應戰。
劉昌祚是武將出身,自幼習得一身好武藝,尋常兵將倒也奈何他不得。只見他手持一杆盤龍銀槍,雙腿一夾,胯下白馬向前急躍。長槍先前一遞,槍頭“噗嗤”插進一個西夏騎兵腋下,這人剛擡手揮刀,就落馬而亡。劉昌祚回身一刺,正戳中另一騎兵小腹,那人哼唧一下,也仰頭倒下。他撤回銀槍,橫向掃去,又狠狠敲在一人頭盔上。身後刀斧手上前補刀,將這第三人腦袋剁了下來。這杆盤龍槍,這套“楊家槍法”,讓他使的虎虎生風,幾招之間就連斃三人。其餘西夏騎兵見他兇悍厲害,身側又有諸多親兵護衛,雖衝到身前,卻不敢上前挑戰,繞開殺向兩側。
劉昌祚長槍橫在身前,極目瞭望,卻見左軍陣型已經被敵人騎兵衝散了,各廂各營如一片散沙。他心下一驚:“高遵裕怎麼統的兵?他的人怎麼都亂這樣?”稍時,幾名錦袍鐵甲的將軍高聲叫喊着,擠開親兵護衛,衝進中軍。
劉昌祚識得這幾人都是高遵裕的部將,只聽他們齊聲道:“劉大帥,高大帥已經戰死,我等聽您調遣,是戰是退兵,聽您軍令!”
劉昌祚大驚,喝道:“什麼?”劉昌祚與高遵裕向來不和,放在往常,高遵裕的死訊傳到劉昌祚耳中,他定會裝出一副悲傷的神情,心中暗暗竊喜。可現在高遵裕死的太不時候了。
這場惡戰太急太兇,攻的宋軍措手不及。戰事一起,那李憲中箭受傷,已是不知死活。敵人除了三面夾攻,又分出一路繞到後方直襲宋軍軍營。兩軍打仗,後援補給是重中之重,種諤只好領一隊人馬與敵方繞後部隊拼殺,保護糧草輜重。高遵裕現又戰死,宋軍四大主帥中,只剩他劉昌祚一人主持前方戰事,他一時心亂如麻,四處瞭望始終不開口。
一位將軍急道:“大帥,您瞧我軍勢頹,先行後撤吧!”好幾人跟着附和道:“大帥,先退軍吧!待重整士氣,我軍再殺回來。”
劉昌祚眉頭緊蹙,回身向東望去,只見後方地勢一馬平川,無山無嶺,一點屏障也沒有。再一回頭,又見舉目盡是西夏騎兵,何止數萬之數?他常年統兵,行事十分果斷,一瞬間心念已定,大聲喊道:“不可退兵!衆位將軍,我軍步兵爲主,跑不過西夏人的騎兵。此刻敵人攻勢正盛,我方一旦退兵,便如肉靶子一般,十人能活一人都算僥倖。當此時局,必須死戰。我大軍四十萬人,敵人再狠再兇,能殺我二十萬乎?”
衆將一聽,劉昌祚所言有理有據,靈州城前地勢平坦,利於騎兵衝殺。退兵,十人恐難活一人,死戰,十人必活半數。
劉昌祚大聲呼道:“傳我帥令,全軍死戰到底,臨陣退縮者,斬!敢言退兵者,斬!”衆將齊聲答應道:“遵大帥軍令!全軍死戰到底!全軍死戰到底!”
先前那些將士見高遵裕被殺,都慌了陣腳,這才一心想着退兵。待見劉昌祚殺敵勇猛,決斷有章,衆將均感心神一震,士氣深受鼓舞。
宋軍浴血奮戰之時,有一隊西夏武士,如利劍長槍深深刺向宋軍心臟,即劉昌祚的中軍。帶頭的嵬名謨手無寸鐵,一對拳腳,打的所遇宋兵全無還手之力,出入萬軍叢中如賞魚觀花,只一會兒功夫,已破開宋軍重重防禦。
劉昌祚手下副將見敵人來勢洶洶,言道:“大帥,快向後撤!”又指揮刀斧手、盾牌手聚攏過來,擋在中軍前如同一面人肉屏障。
劉昌祚一望,見嵬名謨在千軍萬馬中揮灑自如,掌出戟斷,拳出刀折,一路衝殺而過,無人能擋,這等武功遠非自己可比。心下一凜,問道:“此人是誰?”
副將道:“這人多半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 劉昌祚點點頭,緊緊攥着銀槍,心想:“此人衝我而來,跑是跑不掉的!”
兩人說話之間,那嵬名謨已然衝到中軍陣前。劉昌祚麾下親衛指揮使一聲吆喝,盾牌手蜂擁而上,一面面銀色盾牌在陣前羅成銅牆鐵壁。
嵬名謨催馬狂奔,狠狠撞在其上。但這面“牆”匯聚了上百親衛的力量,也非他一人一馬能夠撼動。正前面,有幾人被這股衝勁撞的仰倒,後方又有人接過盾牌,補上前去。
親衛指揮使暴喝一聲:“兩翼包夾!”隨他話聲一落,兩側的盾牌手迅速合攏,左右首尾相扣,將衝上前來的西夏人都圍圈中。嵬名謨自視武功高強,凜然不懼,兀自縱馬亂衝亂撞。剩下西夏武士掉頭突出重圍,也有幾人慢了片刻,被困在其中。
親衛指揮使又喊一聲:“長槍手!”數十長槍手應聲上前,挺槍從盾牌的縫隙間刺出。同時,盾牌手、長槍手一齊向中間聚攏,只聽得 “啊!”“啊!”幾聲慘叫,幾個西夏武士被捅了一身窟窿,落馬栽倒。
嵬名謨身下坐騎也是一聲嘶鳴,馬臀馬腹中了幾槍。嵬名謨凌空跳起,踩着馬背越過一衆親衛的頭頂。不待他身形落下,長槍手紛紛朝他落腳處刺去。嵬名謨身在半空,腳下連連掃踢,踢斷數根槍頭。他落在地上,雙手扯過兩柄長槍,朝左右兩面同使“橫掃千軍”。槍桿掠過,打的周圍親衛頭破腦爛。親衛指揮使見情勢甚險,大聲喊道:“保護大帥!保護大帥!”刀斧手密密匝匝圍在劉昌祚身前。
嵬名謨搶步上前,隨手抓來一柄鋼刀,左右亂揮,殺出一條血路。劉昌祚見敵人已近,更不退縮,縱馬前衝,手提銀槍刺向嵬名謨面目。嵬名謨刀尖上挑,兩人兵刃相觸,劉昌祚登感手臂發麻,長槍脫手而出。嵬名謨刀鋒一轉,便朝他當胸劈去。親衛指揮使一把推開劉昌祚,自己卻被砍中要害,噴血斃命。
副將挺身擋在劉昌祚前,喊道:“大帥快走!”提着一柄大刀胡亂揮舞,欲阻敵片刻。嵬名謨瞧他招式毫無章法,喝道:“死吧!”手中刀砍向對手破綻,副將登時人頭落地。
劉昌祚眼見最親近的部下都死了,恨的瞋目裂眥,喊道:“西夏狗,我跟你拼了!”飛身撲起。但見得銀芒一閃,他只道自己已是身首異處,哪想竟一點也不疼。如此千鈞一髮之際,劉昌祚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飄去。嵬名謨的刀在他頸前半寸處劃過,連一根汗毛都沒斬到。
隨即,一隻大手托住他的後背,把他放在了地上。劉昌祚死裡逃生,轉頭見身旁站了個人,怔了一怔,才道:“國師?”救他之人正是玄空。
嵬名謨爲人向來狂傲,常自詡是西夏國武功第一,也從不把中原的武林高手放在眼裡。但自從和玄空對了一掌,口上不服,心中是又服又懼。他忽見得玄空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想都不想,轉身便跑。而這般未戰先怯,不戰而走,已是犯了武學大忌。
玄空運起輕功,兩步間追趕上來,使一招“須彌壓頂”按向嵬名謨後背。嵬名謨餘光瞥見,立刻回手掌擊。玄空招式陡變,又一記龍爪手入海式,正扣在嵬名謨的手肘。次手點中其背後穴位。正在此時,亂陣中晃出一人,指出如風,指尖戳過,帶着純陽罡氣,嗤嗤作響。
玄空凝目一瞧,是段先生到了,心知他攻向自己,實則是要搭救嵬名謨。當下緊緊扣住嵬名謨,單手使擒拿功夫應敵。
三招一過,段先生只感難支,可想到對手只出一手,自己要是逃跑實在丟人。當他猶豫之時,玄空的虎爪手“餓虎撲食”使到一半,無名指突然向上一彈,竟是寂滅指中的“寂湛生光”,這般招式變化大違武學之道,出人意料,段先生肩膀中招,登感半邊身子發麻,心中更加說不出的驚異。玄空再補一指,將他丟向後方大帥親衛,道:“別傷此人性命。”接着他跳上一匹馬的背上,把嵬名謨高高過頭頂,高聲喊道:“嵬名謨在此,我看誰敢上前!”
嵬名謨是皇室宗親,武功又極高,在西夏國威名遠揚,幾乎無人不識。西夏騎兵多半聽不懂玄空說的話,但瞧嵬名謨被人單手舉起,心中都爲之一震,說什麼也不敢再靠近宋軍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