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玄空挾持段鵬行到了中州邊境,但此地仍距渝州甚遠,非要再過月餘,方能抵達。
路上無事,玄空就打聽對頭的情況。段鵬那點骨氣早已消磨殆盡,這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據言那羅天賜在渝州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只不過極少在江湖上走動。他創下一門摩雲堂,堂衆約莫百十人,在當地也有不小的勢力。
玄空又問及趙公子,段鵬就有些答不上來。此人就如同石頭中蹦出來,橫空出世,無根無源,無師承,無門派,只有一身高強武藝。就連羅天賜本人也與趙公子不太熟悉。
一月之後,他二人進入渝州地界。這裡不比汴梁、洛陽的繁華,勝在民風淳樸,安逸靜謐。玄空進城之後,先在一家客店投宿。在附近打探了數日,自覺熟悉了情況,纔去往摩雲堂。
其時已經到了春天,這一日正好是天氣晴朗,春光明媚。湛藍的天空下,嫩綠的小草漸漸發芽,柳樹也長出新鮮的枝葉,一片生機勃勃。
玄空來到摩雲堂前,見堂口甚是氣派,兩扇大門朱漆金邊。兩個金燦燦的門環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輝。門兩旁擺放兩隻石獅子,足足有數千斤之重,根根鬃髯栩栩如生,樣貌威武狠惡。又有四個大漢守在門前,神色莊嚴。
玄空躍下馬車,一瘸一拐走到門前,道:“在下有事要見羅堂主。”
那四個漢子見來者是個瘸子,並未在意,但瞧玄空一身行頭好似武林中人,就問了句:“請問閣下尊姓大名,是哪一路的英雄?”
玄空隨口應答:“在下姓名何足掛齒,不說也罷!煩勞通稟羅堂主。”
一人呵呵冷笑,道:“那就不好意了,我們堂主不見無名之輩。”說完幾個人閒聊起來,不在理會玄空。
玄空哼了一聲,轉身從馬車內拖出段鵬。此時段鵬四肢被麻繩捆着,臉色蒼白,神情委頓。這倒不是因爲玄空虐待了他,實是兩人一路疾馳、披星戴月,幾乎沒吃過一頓飽飯,沒好好休息過一日。
那四人一驚,心想這人既然能把段鵬制服,武功一定不弱,趕緊衝進大門裡。不一會兒,二十餘個大漢手持刀槍棍棒,一齊搶出門來,將玄空團團圍住。
一人喝道:“你是什麼人?敢到摩雲堂撒野,快快放了段師兄!”
玄空見對方人多勢衆,而自己行動不便,一旦交兵不好應付,將段鵬拉到身前,抽出刀抵在他頸下,喝道:“快讓羅天賜出來,否則就給這姓段的收屍吧。”段鵬驚恐萬狀,也喊道:“快去叫師傅,都等什麼呢!”
這聲呼叫果然奏效,一時間無人敢動。又過不久,一位黑髮老者大步流星,走出堂口。只見其身着墨色大氅,一張國字臉,雙眉又粗又濃,兩眼炯炯放光,器宇軒昂,頗有威勢。
玄空心想此人必是羅天賜,更加謹慎起來。那老者朗聲問道:“鼠輩,怎敢欺我門下弟子?”見玄空遮掩面目,不敢以真容識人,又道:“藏頭露尾,鬼鬼祟祟算什麼英雄,敢不敢報出姓名!”
玄空反譏道:“在下無名小卒,說了閣下也不認得。況且閣下也不是什麼成名好漢,出了渝州,誰還識得?”
“大膽!”“這怎敢如此無禮?”“找死!”摩雲堂衆弟子見玄空出言不遜,一齊高聲呵斥。
羅天賜頗有胸襟,只淡淡一笑,朝衆人擺手。隨即說道:“你這話說的也不錯,老夫在江湖上的確沒什麼名氣。”雙眼瞪起,續道:“但有誰欺負到摩雲堂的頭上,也得思量思量!”他行走江湖多年,經驗不淺,只一聽玄空聲音,就知年紀不大。又道:“說吧小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玄空道:“所爲兩件事,一來聽聞閣下受邀攻打惡人谷,…”
“哈哈哈哈!”羅天賜一陣狂笑打斷了話頭。他森然道“這與你有何干系?你算什麼東西,敢管我的事?”玄空平靜地道:“總之,我不會讓閣下動身的。”
兩人對視半晌,羅天賜道:“好!那你我賭鬥一場,我若贏了,你把我那三名弟子放了,你若贏了,我就不再管惡人谷的事。”這羅天賜性子急躁,說完便喊道:“來人,取老夫刀斧!”
稍時就見四個人擡着一柄環首大刀、一柄開山巨斧走上前來。那刀長三尺有餘,刀背厚重,刃如秋霜,寒光閃閃。那巨斧斧柄也有兩尺來長,斧頭鑲金,鋒芒銳利。玄空心頭一凜:“這兩把兵刃加起來總有二三百斤,羅天賜使如此兵刃,看來力氣着實不小。”
只見羅天賜左手拿斧,右手持刀,舉重若輕,行若無事地走上前來,言道:“小子,老夫‘錕鋙刀’重一百四十二斤,‘宣威斧’重一百七十三斤,二者皆有劈山裂石之力,擦到就傷,磕到就死,使將開來必出人命。你若是怕了,就趕緊放人。老夫也不想與你一瘸子計較。”
玄空聽他之言,不僅不懼反而豪氣陡升,心說:“正要和你較量較量!”由腰間抽出“魚鱗刃”,朗聲道:“在下這刀只有一兩斤的重量,吹毛立斷,削鐵無聲。”
衆人不識寶物,見玄空手中分明是把菜刀,登時鬨堂大笑起來。羅天賜見識不弱,略微凝視,道:“好,我讓你先出手!”
玄空寶刀橫於胸前,挪步走到羅天賜身前五尺。羅天賜神色輕蔑,巨斧大刀垂於身兩側,見對手靠近,渾不以爲意,顯得有恃無恐。
玄空心中暗暗冷笑,手中刀毫無徵兆猛然刺出,勢如毒蛇吐信,直射向羅天賜胸前。他身上無內力可用,這刀法並無多大勁力,卻快若閃電,讓人防不勝防。
羅天賜眼中只見一道光閃過,身子連忙後仰,總算躲過這穿胸一擊,卻險些跌倒。倉促間,他以錕鋙刀杵在地上,才勉強穩住身形。
玄空不等對方腳步站穩,第二刀、第三刀交錯砍出。羅天賜身形狂退,嚇出了一身冷汗。圍觀衆人則大聲驚呼,想不到這麼不起眼的瘸子,竟有如此凌厲的刀法。
待到玄空第四刀斬出,羅天賜揮舞兵刃,護住全身。他修爲已臻化境後期,畢竟遠勝尋常高手,驚魂略定之後,心中尋思起來:“此人刀法凌厲,出手奇快,步法也很了得。不過他畢竟是個瘸子,斷不能有我靈活。”心念動處,羅天賜連退兩步,已和玄空拉開丈許之遠。
玄空追他不上,心道:“不好!如此一來只有他打我的份,我是如何也打不到他了。”果不其然,羅天賜兩把兵刃揮舞起來,勢如疾風驟雨,絲毫不見停頓。玄空縱有神妙刀法,也沒有機會欺身過去。
常言道 “一寸長一寸強,”羅天賜的兵刃三尺有餘,使將開來威力遠及數丈,而玄空寶刀雖利,卻不足一尺。兩人一旦拉開距離,玄空的刀勢就再無威力可言。且羅天賜身法也甚爲了得,絕非玄空一條腿能追趕的上。
這時羅天賜刀斧同時施展,兩把兵刃的招式俱是大開大闔,氣勢恢宏,交相呼應更顯威力倍增。只見那刀芒、斧刃交替斬來,勁風呼嘯,飛沙走石,餘威亦十分駭人。道兩旁已有上百人在此圍觀,見他大展神威,氣勢縱橫,喝彩聲也接連不斷。
這般武功喚做“橫縱交割刀斧大法”,在整個江湖中也算十分罕見。修煉此功,須同時精通刀法與斧法,更要將兩種兵刃的招式融會貫通,頗有難度。
玄空落於下風,此時已是進退兩難。想要遠遁遊鬥,卻又跑不過對方,每退一步,羅天賜必要跟進一步。欲上前近搏,奈何寶刀不夠長,還沒碰到對方,就得被人家的刀斧砍到在地。而他那刀勢與心境相系,一旦失去了必殺的心境,威力也就大減。
只見兩人之間始終相距七八尺,羅天賜刀斧落處不離玄空身外二尺。越是危機之時,他的心思更加難以寧定,不禁意動神搖,想入非非:“今日我命要休,當真糟糕!想不到我這大仇未報,卻要死在這不相干的人手中。此時若是求饒,說不定這姓羅的未必殺我,可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能向人哀告賓服?但我死以後,曉娥怎麼辦?她孤苦伶仃無人照料。阿念尚在惡人谷,倘若惡人谷被人攻陷,她又該如何自保?還有那個女人,我若不挺直腰板站在她的面前,我不甘心!湯大哥怎麼辦?少林寺、㮺教又怎麼辦?……我這一生經歷的事頗多,卻沒有一件做的盡善盡美,欠的情怕是下輩子也還不盡。”
他正自心不在焉,忽見羅天賜巨斧迎面擊來,斧刃未至,已覺勁風颳面。他恍然一驚,雙目暴睜,緊忙側身閃避。巨斧貼着他臉上汗毛劃過,斬下一截亂髮。
只聽羅天賜喊道:“小子,你再走神,這條命就沒了!”說話間大刀又猛砍而來。玄空手上無勁,不敢與之招架,接連閃避之後,已經被逼到了絕處。
衆人見羅天賜刀斧齊舞,讚歎他武功高強,又見玄空憑一幅殘軀周旋,雖左支右絀,卻久戰而不敗,也心感驚奇。
眼見對手招式如狂風驟雨般襲來,玄空拖着一條腿倉惶後退,忽然腳下一絆,身子立不住,摔在地上。
羅天賜一聲大喝,兩把兵刃自上而下劈去。玄空翻身滾過,就見巨斧大刀轟然砸在地面,擊出兩個大坑,霎時間塵土飛揚,砂石四濺。
玄空趴在地上,又聽呼呼兩聲,心知這是兵刃揮斬的風勢,自己已是命在頃刻。如此千鈞一髮之際,他已來不及翻身看清對方兵刃來路,腦海就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死!”憑着一種強烈的直覺,玄空單手拄地,驀然間翻身而起,身子竟從羅天賜刀斧之間穿過。
原來這門“橫縱交割刀斧大法”有一處最爲致命的破綻,便是無論施功者修煉到如何地步,雙手使動刀斧,兩兵刃交錯之際,中間總要留一些縫隙。一來是爲防止刀斧彼此發生磕碰,使得運功者功力內損。二來刀斧揮舞之時餘威甚強,免得兩把兵刃相互干擾,也要留有一定間隙。因此,即便是絕頂高手,使這一門武功,刀與斧之間也要相隔數寸。而羅天賜的造詣遠達不到如此水準,他的錕鋙刀、宣威斧威力雖強,可兩兵刃當間總有一尺的空隙。倘若刀斧先後而至,這破綻也不明顯,但若是同時揮出,便暴露無遺。
玄空聽風變位,在瞬息之間抓住這一破綻,竟爾挺身鑽了過去。羅天賜刀斧齊出,卻砍了個空,再要回擋已來不及,登時被魚鱗刀刺在胸口。
玄空心念動的極快:“此人非大奸大惡,與我也無甚仇怨,不如饒他一命。真若殺了他,這些弟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想到這裡,他那刀刺入半寸便停了下來。
羅天賜神情一呆,未曾想對方竟反敗爲勝,兩把兵刃“噹啷啷”丟在了地上,臉色鐵青,大聲道:“我輸了!”衆人也出乎意料之外,只感糊里糊塗,沒看明白,許久無人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