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行雲見到丁春秋也沒有太多奇怪,只是吸了吸鼻子偏過腦袋儘量掩去自己的狼狽。屋內的燭光並不太亮,有些昏黃,映在她的半邊臉上明明滅滅,像是富有生命的韻律。丁春秋眨了眨眼睛,不自覺地乾嚥了一口唾沫。
事實上,在靈鷲宮的三年裡丁春秋呆在她房間的時候遠遠多過呆在他自己的。有些時候丁春秋甚至會留宿在巫行雲的房間,靈鷲宮上下幾乎都默認丁春秋爲她們未來的男主子。
當然,這件事情,巫行雲是不知道的。
見巫行雲不語,丁春秋笑眯眯地自己湊了過去。他伸手圈着巫行雲的手臂,頭枕着她的肩膀,小聲地靠在她耳邊道,“就知道雲姐姐對我最好了。”
巫行雲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後她轉頭,不置可否。
丁春秋微蹙着眉有些埋怨地望着她,見她還是不理自己便開始無賴似地搖晃起她的手臂。直到巫行雲覺得煩了想要將他揮開時,他才又突然貼着她的胳膊說道,
“我最喜歡雲姐姐了,雲姐姐喜歡我麼?”
說着,丁春秋擡頭看着她。
丁春秋的瞳色不似巫行雲那般黝黑,眼角鮮紅的淚痣更襯得他的眼睛如泉水透徹。那雙顏色稍淺的眼眸裡倒映出她黑白分明卻顯得憔悴的眼睛。
巫行雲突然有些疑惑,這真的是自己麼?
毫無疑問,這是自己。
可是爲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呢?
巫行雲無意識地伸手扶住丁春秋的臉龐,她認真地看進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迷惑,而他的眼睛卻迷濛。
距離很近,距離越來越近。
直到巫行雲的睫毛刮蹭到丁春秋的臉頰。
是了,爲了無涯子,也爲了自己心底的那一些自卑。
巫行雲眨了眨眼睛,慢慢將手放下,勾起脣角想要苦笑。而丁春秋卻突然伸出手臂攬着她的脖子,毫無猶豫地,他將頭往前探了探,溼濡的脣印在了她的臉頰。
由於意外,巫行雲摸着自己的臉頰不解地看着丁春秋。
“我喜歡你。”
丁春秋微垂着腦袋,眼簾蓋住他眼裡激動的情緒。落在巫行雲眼裡的只有那粉嫩的桃腮嫣紅着,正如同當季的桃花瓣一般,隱隱透着些甜膩的芬芳。
話到此處,巫行雲已經明白了丁春秋的意思。
“不早了,快去睡吧!”
巫行雲輕笑一聲,神色自若地拍了拍丁春秋的腦袋,接着起身往自己的睡房走去。
“雲姐姐……”
丁春秋着急起身想要去拉她,可她的衣角總是堪堪從自己伸出的手邊滑過。
最後,丁春秋眼見着巫行雲的門在自己眼前合上。他負氣地將寬大的衣袖甩得刷刷作響,片刻後泄氣地垂頭,轉而又憤慨的望向門外的某個方向——無涯子臥房的方向。
“師姐,你睡了麼?”
屋外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巫行雲心煩意燥地翻了個身看向窗子,正看見一個曼麗的人影被月色映到那窗櫺,纖腰豐臀,髮絲隨着夜風輕輕晃動。讓人不自覺地想起月桂的花朵沐浴着銀白月色,在風中如畏寒般震顫,靜謐着美麗着。
所謂美人,哪怕只是一個側影便足以讓人想入非非,欲罷不能。
夜風颳開窗扉,巫行雲形如一道白色的閃電落在李秋水的面前。她的腳步落地無聲,與此同時窗戶拍打着窗框發出‘啪’的一聲。
“什麼事?”巫行雲看着李秋水態度有些彆扭的傲慢。
當然,她是大師姐,可以傲慢。
李秋水不甚在意地輕笑一聲,向着巫行雲彎腰行禮。寬大的衣袖掩去她的手掌,只是纖纖細指露在外面。她輕輕拈着胸前的髮絲,烏髮如雲、笑面如花。
“師妹知道師姐喜歡無涯子師兄。”她說。
巫行雲擡眉,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我喜歡風流俊俏的少年,而師兄是我所見過的最英俊的男子。所以我喜歡他,至少現在是。”她又說。
“所以呢?”巫行雲皺眉。
“我希望你退出。”李秋水淺笑。
“憑什麼!?”巫行雲幾乎是吼了出來。
“師姐莫急。”李秋水笑着伸手想要去搭巫行雲的肩膀,卻被她一縮肩錯開了。
李秋水倒也不介意,收回手自顧自地理了理袖口才又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我想無涯子師兄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和他互相扶持的女人。可是,師姐啊!你是女人麼?”她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調皮。
巫行雲突然覺得胸口一滯,她垂下頭,嘴脣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無從開口。
李秋水既快又準地擊中了她心底最大的痛楚。
“即使師兄他現在是喜歡你的,可是以後呢?”李秋水錯開一步,但是眼睛卻牢牢地盯着巫行雲的舉動。“可能現在沒什麼,可是以後呢?師兄作爲一個正常的男人,有很多東西,他想要,你卻給不了。明白麼?”刻意地近乎殘忍的停頓後,李秋水又道,“又或者師兄願意放棄這一切跟你在一起,如此這般,師姐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麼?”
李秋水看着巫行雲,巫行雲卻垂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她下意識地伸手緊緊地攥着胸口的那一片長生鎖。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
“好!”巫行雲擡頭,一雙眸子雪亮。“就再將無涯子給你兩年!”
兩年之後,她就二十六歲了!
逍遙子說過,只要她二十六歲那年練功有成配合天時地利,她便可再次發身長大。到時候,她便可與常人無異,到時候她就可以站在無涯子的身邊了!
次日清晨,巫行雲想去和無涯子辭行。她要回縹緲峰了,她要靜心練功才能保證再次成長這件事情不出紕漏。
在無涯子門前毒不酗酒,巫行雲就是鼓不起勇氣去敲門。她怕他還在生她的氣。他要是在對着自己那麼冷冰冰地喊上一句‘師姐’她一準會發飆的。
可是,怎麼一碰上無涯子的事情,自己變得這麼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了呢!?
巫行雲氣憤地跺腳,像是在惱怒自己的懦弱。
‘吱嘎’一聲,門竟然從裡面打開了。
無涯子仍舊穿着昨天的衣服,眼下青黑,神色有些疲憊憔悴。
“行雲……”他喊。
巫行雲飛快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無所適從地低下頭去。
“行雲……昨兒個,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無涯子的聲音蔫蔫的,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病了,“這件事情,是我處理得不好。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並不是貪圖什麼財富權貴……”他側過頭,一手握拳抵着嘴低咳了兩聲才又開口道,“我只是想不讓我的父親走得那麼冤枉……況且,契丹人一旦打過來必然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我只是……”
“夠了夠了!”巫行雲跺了跺腳,往前幾步將無涯子趕回房裡。“看你的臉色是不是一夜沒睡?是不是着涼了!?”說着,她伸手想要去探他的手腕。
無涯子輕笑,反手將巫行雲帶到懷裡。手臂上微微用力,便將她抱了起來。他枕在她的頸窩處,小聲道,“好險。我還以爲行雲會不要我了呢!看起來,我的行雲還是疼我的。”他的氣息溫熱,噴灑在她的頸項,讓她戰慄着起了些疙瘩。
巫行雲有些害羞地往後縮了縮,可是無涯子卻將她摟得更緊些。兩人嬉笑着玩鬧,如同多年前一般。他和她一時之間想起了很多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當年彼此的傻事,卻又突然之間若有所思地沉默下來。
童年似流水,匆匆從指縫流走,留下的只是微涼的失落和慢慢蒸騰的回憶。
許久之後,無涯子開口。
“秋兒的毒功不可留,還是廢了好。”
“爲什麼?”巫行雲當下反口問道,“你是不是看不起用毒?或者直接說,看不起我?”她的聲音再次變得尖銳,傳進耳朵讓人頭疼。
“我不是這個意思……”無涯子剛想解釋,卻又被巫行雲打斷。
“我告訴你,我把小秋當做弟弟一般。你休想動他一根汗毛,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巫行雲瞪圓了眼睛,又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氣勢。
無涯子一時無言,只能無可奈何地看着巫行雲。他要怎麼告訴她,丁春秋練的那一門毒功實在是與身體無益?
“聽到沒有?”巫行雲推了推無涯子。
“沒聽到。”
無涯子如同裝死一般仍憑她晃着。到最後巫行雲急了,從他懷裡蹦了出來指着他的鼻子叫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聽到沒有!?”
“好了,我聽到了!”無涯子幾乎是無力地嘆了口氣,幽幽開口道,“我發誓,有生之年都不去動你寶貝弟弟半根毫毛,這下總好了吧?”
巫行雲嘻嘻一笑,又跑回去環着無涯子的手臂道,“那我就帶着小秋回去了哦!”
“回去?”
“嗯!回縹緲峰。”巫行雲點頭,接着又朝着無涯子燦爛地笑道,“我在縹緲峰等着你回去哦!你一定要回來啊!”
屋外是金燦燦的陽光,屋內是清亮亮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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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含苞的花骨朵鬱鬱蔥蔥綴滿枝頭,醞釀着這一季的芬芳。
忽得,一隻喜鵲落到枝頭,尖尖的喙啄了啄,一大簇花苞墜下樹梢,落到地上未濺起半分塵埃。
作者有話要說:改了那一句銷魂的話(寫的時候不覺得,再看一遍就銷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