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功夫?”巫行雲瞪眼瞅着他,兩條眉毛幾乎是扭曲着擰到到了一起。漂亮但稚氣的臉蛋上浮現出幾絲爲難的表情。
“不可能!”片刻後,她斷然拒絕。
“爲什麼?”
“再怎麼說你也是無涯子的徒弟,理應由他來教你纔是。”巫行雲說地義正言辭。
“可是……”丁春秋嘟着嘴還想辯駁。
“我要看書了。”巫行雲低頭,隨意翻動着手裡的書籍,接着她伸出一手指着一邊的書架說,“你若是覺得無趣,就去那裡尋些書看看!”巫行雲指的書架,擺放着各大門派的武功秘笈,以及逍遙派本門的‘凌波微步’、‘天山六陽掌’等秘笈。
丁春秋走過去一看便明白了巫行雲的意思,回過頭對着她甜甜一笑,而此刻的巫行雲正在埋首看書根本無暇顧及他。
丁春秋端着《藥理》一書,指着書頁上字裡行間那些密密麻麻娟秀工整的蠅頭小楷,扯了扯巫行雲的衣角。
“對了,這些是什麼?”丁春秋又看了眼睛,彷彿是在確認,“這上面的標註大部分都和書上的原話有出入。”
“那是我早年看書時做的批註。”巫行雲不經意地瞥了眼,她挑高眉梢努了努嘴,頗有些得意地說道“你看那書的時候看我的批註即可。”
“那麼這個呢?”丁春秋又打開一本藥典,指着‘七日銷魂香’下被勾勾畫畫的一處神情困惑地開口問道,“這裡呢?爲什麼塗改了這麼多?”
巫行雲眯着眼輕哼一聲,然後挑起嘴角邪邪笑道,“我覺得加幾味藥,去幾味藥,可以讓藥效更顯著。”說着,她仰起頭神情彷彿在回想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哼哼~這藥,我在老鼠身上試過,改良後藥效至少大了十倍,甚爲毒辣。”
聽了話後,丁春秋衝着巫行雲眨了眨眼。他身體前傾向她又湊近了些,一對眸子閃亮亮地裝滿了名爲求知慾的東西。
從小到大,巫行雲對於毒物的偏愛近乎是狂熱的。她幾乎將自己最好的青春年華都貢獻給了毒蟲毒草。逍遙子和無涯子並對此雖然沒有表示過反對,但是或多或少都透露過一些不贊同。而丁春秋此刻的那份懵懂的好奇幾乎點燃了巫行雲所有的熱情。她甩開自己手裡的那本棋譜,眉飛色舞地給丁春秋講了起來。
……………………
春來秋去,轉眼已是一年。
雲山霧罩中,靈鷲宮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靜默地矗立在縹緲峰峭壁之上。
宮牆是肅穆的銅灰色,樓臺晃有千尺之高,遠看彷彿直入雲端。宮殿高聳巍峨,窄瘦延展的屋脊像是鷲鳥張開的翅膀,仍日月更迭,未曾改變分毫。
與此同時,宮裡的人卻在不知不覺地變着。譬如,巫行雲挑選了身手上佳筋骨尚佳的女婢充入九天九部,開始傳授她們功夫。
靈鷲宮內,巫行雲以下就屬丁春秋本就天資最高,又有名師在側旁敲側擊,他的武功已算是一日千里,就連那用毒的功夫也可以算得上媲美巫行雲了。
“雲姐姐……”丁春秋從後面抱住巫行雲的腰,現在的他仍舊比巫行雲矮些,這樣曖昧的動作看起來就跟小孩子撒嬌沒什麼區別,甚至還帶着幾分憨態可掬。
“做什麼?”巫行雲端着手裡的茶杯不動。她只當是丁春秋撒嬌,也就由着他了。
丁春秋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看了眼一旁侍奉着的女婢。而後者立刻會意地走了出去。
這一年裡靈鷲宮上下都知道,宮主巫行雲甚爲寵愛這位丁公子。溺愛程度幾乎與當年的逍遙子有得一拼。所以,宮內衆人對於丁春秋絕對不敢造次。
說實在的,雖然巫行雲和無涯子也算是青梅竹馬,但是因爲她年少時功夫未到上佳,極怕熱,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天機閣內伴着毒蟲草藥度過。如此一來,她和無涯子相處的時間非常有限。仔細想想她都記不清無涯子少時的模樣了。而現在丁春秋天天地纏着她,倒讓她有了幾分弟弟一般的親切。
自己的弟弟,怎麼能有不寵的道理呢?
“今兒個是我的生辰,雲姐姐要送我什麼?”丁春秋語調軟糯微微帶着撒嬌的開口。
“生辰?”巫行雲木訥地重複着。
突如起來的一陣恍惚,巫行雲眼神中流露出轉瞬即逝的近似於哀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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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已經一年了……
無涯子自那日離去後,便再未傳來過半點音訊。
是出事了麼……
巫行雲使勁搖了搖頭,不可能的,無涯子他這麼聰明怎麼可能出事!?
那麼……他爲什麼不給自己來信呢?
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佔滿了巫行雲那顆躁動的心。
巫行雲緊咬着下脣,眼神閃爍,眉頭微皺,呼吸也在一時間變得急促起來。她憤然起身拂袖一甩,便將丁春秋撂倒一邊。還沒等丁春秋開口抱怨,巫行雲便如同一陣風似地離開了。
寒冷而寬敞的空間裡,巫行雲一個人團着身子縮在高高的書架下,眼睛好像是盯着自己紅靴上的孔雀翎,又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她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小聲嘟囔着,也不知在講些什麼。嬌俏的脣瓣微微嘟起,充分顯示出主人的不滿和委屈。
片刻後,巫行雲突然站了起來,大叫一聲吼,她伸直手臂奮力推倒身後的書架,轉眼之間,滿櫃滿架的書噼裡啪啦落了滿地。
“混蛋!無涯子你這個混蛋!”
巫行雲幾乎氣得跳腳,她反覆踩踏着那些昔日裡無涯子最愛的棋譜詩卷,胸口起伏不定,破口大罵中還夾帶着急促的呼吸聲。
“無涯子,你這個小兔崽子!你有種就別再回來,否則姑奶奶我活劈了你!”說着,她一躍而起取下高懸於牆壁上的寶劍,剛要拔劍,她便看見了劍柄上的雲紋,以及那上面綴着的玉佩。
這是無涯子送給她的劍,那玉墜子上用小楷篆着他們兩人的姓名。
一眨眼,那日種種又再度浮現眼前。
無涯子清淡精緻的眉梢眼角……
無涯子略微沙啞帶着磁性的嗓音……
無涯子那襲融入碧空的青衣……
無涯子的那一句“嫁給我好不好”……
對了,還有無涯子那一個吻……
巫行雲握着劍的手有些顫抖,紅霞猝不及防地飛上她的臉頰。她慢慢伸手抵着嘴脣,回味着那淡淡的觸感和略帶些甜的味道……
“嘻嘻……”巫行雲竟笑了出來。
片刻後,笑意散盡,只剩下無盡的哀怨。只見巫行雲嘟着嘴,眼神頗爲怨懟地看着手裡的劍,“好嘛……我不劈你了……但是,但是你要給我寫信嘛……我真的很想你啊……你想不想我嘛……”
巫行雲嘟嘟囔囔地再摸了摸劍身,才又將劍穩穩當當地懸掛在石室正上方。
幾乎是一步一跳地,巫行雲心急地將散落的書本拾起,仔仔細細地撫平每一處皺褶後,又一一放回原處。
臨走前,巫行雲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來了什麼。她的視線在室內一掃,順手帶了一個木鼎走出了天機閣。
“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吃飯呀!”巫行雲滿臉帶笑地進房時,丁春秋正一臉落寞地坐在桌邊。見她回來也不急着撲過去,只是慢吞吞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又慢吞吞地將腦袋移開。
“小秋在生我的氣麼?”巫行雲在丁春秋身邊坐下,大而化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喂!你一個男孩子可不能這麼小心眼!”說着,她從懷裡將剛纔取的木鼎放在桌上,推到丁春秋面前,“看!這是神木王鼎。我送給你做了!”巫行雲樂呵呵地開口,同時她回頭想讓婢女上菜。
丁春秋側過腦袋小心翼翼地斜睨了她一眼。桌子底下,他的拳頭緊緊捏着,就連嘴也抿得死緊,眼神裡好像是在掙扎着什麼。
就在巫行雲轉頭的片刻,他做出了決定!
豁出去了!
只見丁春秋漲紅着臉刷得站了起來,伸出雙臂以極快的速度攬住巫行雲的脖子。
“吧唧”一口,他緊緊地閉着眼睛,溼溼的嘴脣印在了巫行雲的側臉。
片刻後,迅速撤離。
丁春秋怯怯地瞄着巫行雲,他覺得心臟幾乎要從他的嘴巴里跳出來。伸手將桌上的神木王鼎抱在懷裡,丁春秋將他小小的身子在椅子上蜷成一團,通紅着臉再不敢去看巫行雲的表情。
如此看起來,他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當然他也的確是做錯了事。
意料之中的怒火併沒有爆發。
出乎他意料地,巫行雲只是很自然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再度回頭吩咐婢女上菜,還特別爲丁春秋要了一碗生日面。
對巫行雲而言,丁春秋剛纔的動作可以歸納爲撒嬌的表現。記得當她還是一個小娃娃的時候只要逍遙子送她什麼東西,她一定笑眯眯地摟着他的脖子大大親一口。
或許是個性使然,巫行雲對於單純的親暱她從不會多想。
見巫行雲並不生氣,丁春秋的膽子漸漸放大了。他又湊回巫行雲身邊,興致勃勃地擺弄着手裡的木鼎。仔細算來,這是他人生中的一份生日禮物。
“雲姐姐!這是鼎有什麼用處?”丁春秋興奮地拉了拉巫行雲的袖子。
巫行雲不慌不忙地夾起一筷子牛肉送到丁春秋碗裡,纔開口道,“這鼎是用來制蠱的。在鼎內焚香就可以吸引來百里內的毒蟲。”看了眼正擺弄着木鼎,徑自玩得樂不可支的丁春秋,巫行雲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催促道,“快些吃飯吧!面都要涼了!”說着,她又給丁春秋盛了滿滿一碗麪條。
巫行雲知道丁春秋喜歡吃蝦,特地吩咐廚子做了蝦仁面。大顆大顆飽滿亮澤的蝦仁看得丁春秋食指大動,他將木鼎放在膝蓋上,剛要動筷,卻突然眉頭一皺。他擡起頭看了巫行雲一眼,開口問道,“那雲姐姐的生辰是幾時?”
巫行雲原本正要送菜入口,聽了丁春秋的話後,她動作不自然地微微一頓,纔將那筷子菜送進嘴巴。
“都說了是孤兒了。哪裡還知道什麼生日?”
嚥下食物,巫行雲看似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她的確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逍遙子曾經把撿她回去的那一天定做她的生日,沒到那一日便會大肆慶祝一番。
現如今逍遙子走了,巫行雲覺得再慶祝也沒什麼意義了。畢竟當事人已經不在了,能夠見證那段過去的人只剩下自己了。
自娛自樂?還是省省吧!
“哦……”丁春秋嘟囔着低下頭去,拿起筷子使勁地扒拉碗裡的麪條。等一碗麪下肚了,他才舔了舔嘴脣輕輕說道,“我出生的那天便是我孃的忌日。從前寄居在舅舅家的時候,每一年的今天只有喪事,沒有慶祝。”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彷彿是在壓抑什麼似地大聲咳嗽着,“這是第一次有人給我過生日……”
巫行雲一手託着腦袋斜睨着身邊的丁春秋,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只能默不作聲地將他攬到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他的後腦勺。半晌後,巫行雲照着他的腦袋重重一拍,“好了好了!別給姑奶奶裝死了!快吃飯,瞧瞧你瘦的!”
當天晚上待丁春秋睡熟之後,巫行雲翻身而起。她踏着月色隻身一人來到逍遙子墓前席地坐了整整一晚。
更深露重。
待到她起身之時,天際破曉,她身上的沁着露水的衣衫血紅得堪比天際的噴薄壯麗的霞光。
丁春秋在天機閣選書之時,擡頭看見最高的架子上端端正正擺放着一個暗紅的錦盒。一時之間,他好奇心大起,搬來凳子想要爬上去看看。
巫行雲領着丁春秋的後衣領,輕而易舉地將他拎了起來。縱使丁春秋今年已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就連個頭也長得與巫行雲比肩,對巫行雲而言,他仍是手到擒來。
“你要做什麼?”巫行雲蹙眉問道。
“雲姐姐,那盒子裡擺着什麼?”丁春秋舔着嘴脣,討好地朝巫行雲笑了笑。
巫行雲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擡頭看了眼。
“那你本門頂重的內功心法。”巫行雲將丁春秋甩到一邊,“你不能看。”她冷着臉,隨意地拍了拍手。
“可是我想看嘛~”丁春秋兩眼一眯,撒嬌這招,他屢試不爽。
“不、可、以!”
三個字,巫行雲說得斬釘截鐵。
“那盒子裡的內功是你太師傅逍遙子留下的最精妙的內家功夫。除非是那門功夫的傳人認爲筋骨奇佳者,旁人若是冒冒失失地練了,恐是要走火入魔的。”巫行雲刻板地開口,同時她掰過丁春秋的腦袋讓他不要再看那個盒子。
“那雲姐姐學了什麼功夫?教我吧!”丁春秋眨了眨眼睛,眼角下的淚痣晶亮得像顆寶石。
“我所練的功夫太過歹毒,你不能練。”巫行雲蹙眉搖頭,眉宇間有些神傷,“我就是練得太早了,才落得今日的這番模樣。”她張開雙臂,語調間帶着哀嘆。
本文正式改名爲《行雲覆雨》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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