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夜了,我坐在客棧的大堂裡面,手捏着茶杯,無意識地搖來晃去。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實在太神奇了,不由地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剛剛吃過晚飯,有的人去外邊閒逛,有的人呆在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這裡,看燭光飄搖,暗影沉浮。
門簾一掀,我隨意地望去,卻不是出去閒逛的鄧百川等人,而是五女兩男。五女正是葉二孃和梅蘭菊竹,兩男分別是虛竹和丁春秋。我看見丁春秋像個乖孩子一樣,老老實實地跟在虛竹後面,有些吃驚。
葉二孃見是我在坐着,不由喜道:“原來是慕容公子。”
我起身行禮道:“原來是葉二姐,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
原來,我拖住蕭遠山後,葉二孃帶着虛竹悄悄地溜走了。靈鷲宮的人見虛竹悄悄地走了,也沒有跟他們說什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爲他們保護着蕭峰帶來的十八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過,星宿派那投降過來的一千多人卻都是見風使舵的,見中原羣豪人數衆多,他們可不願意跟這些人打,於是鼓譟起來,靈鷲宮的人終於被鼓動下山了。
他們追上虛竹後,虛竹讓他們先行返回了縹緲峰。葉二孃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於是虛竹帶着梅蘭菊竹四人到了葉二孃那裡。葉二孃要收拾行裝,跟虛竹一起回縹緲峰。他們收拾好後,葉二孃終究放心不下玄慈,於是想返回來打聽一下事情的結果。
丁春秋被虛竹種下生死符,如果沒有解藥,那簡直生不如死。虛竹心地醇厚,不會致他於死地,所以他只好跟着虛竹。他也想過要擒住誰做人質,逼虛竹給他拔了生死符,但是終究不敢。人家給你拔了,就可以再給你種上。除非自己也會製作生死符,虛竹才能拿他沒辦法。丁春秋苦心經營,卻栽到了一個小和尚手裡,心理大受打擊,有些落魄,哪裡還有剛出場時那仙風道骨的神仙模樣。
葉二孃問道:“慕容公子,你現在下了山,可是山上的事情都了結了麼?”
看着葉二孃拉着虛竹,笑嘻嘻的模樣,我卻突然一陣心酸。葉二孃對玄慈的感情感天動地,如果她知道了玄慈已經身亡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傷心呢。
我看着搖曳的燭光,有些出神,又擡頭看見葉二孃希冀的目光,我心一橫,把她拉到一旁,低聲說道:“玄慈大師他……他圓寂了。”
“什麼?”葉二孃身子猛地晃了一晃,緊緊拽住我的胳膊道:“圓寂,什麼圓寂了?”
我把事情的經過給她大概講了一下,她的臉色慘白,映着兩邊臉上各三道紅色的血痕,就如午夜的厲鬼兇魂。
虛竹不明白爲什麼我把她娘拉到一旁,悄悄地說什麼話,卻看見他娘臉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趕忙過來扶住葉二孃道:“媽媽,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呀?”手指搭上了葉二孃的脈搏,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葉二孃看着虛竹,須臾,她才說道:“孩兒,你不是一直問娘說你的爹爹在哪裡嗎?”她轉頭看了看梅劍等人,這四個丫頭聰明無比,丁春秋也是老奸巨滑,知道這事定涉及一些不願意爲人所知的個人隱私,就識趣地走開了。我卻是個知情人,是以仍站在那裡不動。
葉二孃神情寂寞地說道:“你在少林寺的方丈就是你的爹爹。”
虛竹神色驟變,他的父親是誰,他有過許多的猜想,竟然想不到方丈玄慈大師是他的爹爹。他顫聲說道:“方丈是我的爹爹,怎麼會呢?和尚是不能娶妻的,方丈大師也跟我們說過。本寺戒律森嚴,方丈自己怎麼會犯了色戒呢?”
葉二孃嘆了口氣道:“傻孩兒。”於是把玄慈如何與自己有了虛竹,蕭遠山如何把虛竹偷走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了虛竹。
葉二孃深深地看了看正呆頭呆腦站在那裡,努力思索的虛竹,慘然道:“孩兒,如今你爹爹已經被蕭遠山殺了,蕭遠山自己也死了,這仇是報不成了。咱孃兒倆還不敢光明正大地拜祭你爹爹,恐怕讓他死了還要名義受損。”
她悽慘地說道:“你長大了,也會照顧自己了,娘很是放心。現在,娘要去陪你爹爹去了。”
她手腕一動,只見寒光一閃,我見勢不好,手中茶杯一扔,撞擊在葉二孃手腕之上。一柄短小匕首和茶杯同時掉落在地上。虛竹這才驚醒,出了一身冷汗,又面帶感激地向我望了一眼。他很清楚,他剛纔走神了,如果不是我,他剛死了爹,就要又死了娘了。
虛竹緊緊抓住葉二孃,哭道:“媽媽,你不要孩兒了嗎?”
葉二孃淚流滿面,泣道:“娘怎麼會不要你呢?只是,娘這麼多年來忍受着痛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爹爹在一起。如今他死了,所有的夢都破滅了。仇人也死了,孩兒你也成了一派掌門,娘,沒有理由再繼續活下去了。”
我冷哼一聲,輕輕地吐出了四個字,“父債子還!”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葉二孃身軀一震,“是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死了老子還有兒子,蕭峰,我要殺了你啊!你們父子都要爲他陪葬啊!”
虛竹一愣,結結巴巴地說道:“娘啊,蕭峰是孩兒的結拜大哥,這個,孩兒怎麼可以殺他呢?”
葉二孃道:“我的傻孩兒呀。蕭峰是遼國人,咱們是大宋人。俗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再說,他能把帶來的那十幾個人丟下,自己逃命,和他平時的那種義薄雲天的形象可是大有相悖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在關鍵時刻,他的本性就暴露出來了啊!”
虛竹一想,也是啊。蕭峰危難時,段譽站了出來;蕭峰的手下危難時,他卻跑了。虛竹的思想本就單純,聽葉二孃這一說,他也就有些動搖了。一會搖搖頭,一會點點頭,站在那裡胡思亂想。
蕭峰在大受刺激之下,本性變遷,卻又影響到了虛竹對他的印象。我心中暗喜,一番挑撥果有成效。今日既已播種,明日就必有收穫。
這時,原本悲傷的葉二孃突然笑意盈盈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