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暑氣難耐。院中的一隻狗兒趴在陰涼處喘着氣,林中幾隻蟬兒也是不厭其煩地叫着“熱呀熱呀”,叫人好不煩躁。
龍嘯風但看兩個孩子臉上寫滿心急如焚,卻不急不慢地說:“這劍仙城外自從幾十年前大戰過後,妖氣蔓延,花鳥蟲獸皆被侵蝕,共計有七七四十九種妖物。三日之內,你們給我尋來,只需帶妖物身上一物作證即可。”
“我們馬上去!”穆野說完就拉過異羽要奔出去。
“且慢!”龍嘯風又叫住他們:“記住,西不要過元江,而南邊斷弓山那邊一直有妖人sao擾,你們且不要越過。”
“知道了,師傅。”兩人早已跑得無影,老遠丟來句話。
小食人花的花瓣,五星天牛的觸角,幼斑蠍的尾巴,荊棘刺球的刺,嗜血蜂的翅膀,雙吻魚的鰭,烏遊蛇的鱗片……數來數去只有十九個東西。穆野懊喪地將包裹裡的東西丟一地,不滿地說:“這老道分明就不想教我們,一天下來,尋來尋去就這幾樣,我們又不會武功,殺不了猛獸,如何取來物證?”
“別急啊,穆野哥哥,我在想,師傅要我們取妖物身上物品,但是並不一定要殺的。你看那猛獸鑽山石過荊棘,肯定會留下毛髮什麼的,我們找來不是一樣的?”異羽說完,又把地上的物品悉數撿起放回包裹內。
穆野聽罷,從地上一躍而起:“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快走。”
林中剛下過雨,溼潤的空氣夾雜着泥土的芳香,降下一絲暑氣。
兩個孩子可顧不上這些,四隻眼睛緊盯着地上,分辨着野獸踏過的痕跡。
不多會便發現一個碗口見方的梅花狀爪印,再看前面不到一米距離的地方又是一印。穆野大喜,拉起異羽追蹤過去。
這一路追過去竟追到了劍仙湖邊。可也就在這裡斷了痕跡。
兩個孩子正鬱悶無比,突然異羽大叫:“快看!”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湖對岸,一隻半人高的巡野山貓在湖邊泥地裡打滾戲水,紫黑色的皮毛在陽光下如緞子般發亮,眼光中沒有平日裡的凌厲,反而似家貓般溫順柔和。
穆野和異羽商量好從橋上繞過湖對岸去,卻不料那山貓十分警覺,還未等他們走近,嗖地竄上旁邊一棵參天紅木,再也不下來了。
“氣人,貓毛都沒抓到一根。”穆野惱得一腳踹到樹上。
“哪來的野孩子呀?”半空中一句幽幽的女聲飄下,着實把他們嚇了一大跳。
“我們,我們只是想捉那隻山貓。”異羽怯怯地回了句,向上望去,卻怎麼也找不到說話人的身影。
“嘻嘻,我的小乖,你們也想捉嗎?”
此時天色已暗,只見紅木上第一叢枝椏處點點熒光慢慢匯聚,最後竟幻化出一個女子的身影,容顏清秀卻很蒼白,白衣藍衫在那綠色熒光中顯得十分詭異。
劍仙城外的林子自被妖氣侵蝕,古木密集,遮天蔽日,瘴氣蔓延,平日裡就經常有磷火隱隱閃爍。兩個孩子早就習慣,所以見這鬼魅一樣的女子自然不是十分害怕。
穆野想了想,定了定神說:“我們只不過想要幾根貓毛而已,姐姐能不能幫我們捉來?”
女子掩面一笑道:“貓毛倒簡單,只是我可不想平白給你。不過你們若能幫我做件事……”
“什麼事?”眼看有希望,孩子頓時興奮起來。
女子看着西邊,似乎在沉思,眼中一片迷茫。周圍的熒光似乎也有感應,聚到臉龐處,襯得越發慘白,憂傷。
終於女子緩緩擡起手臂,指向西方說:“前面不過五里有一個寨子,叫四方寨。你們去那找一個叫長風的人。就問他……問他50年前爲何要負一個叫雅玲的女子。”女子說完隨即扭過頭來,眉頭緊蹙,雙目緊閉,似有說不盡的痛楚。
“我認識那裡,你等我們回來。”穆野拉過異羽向西邊奔去。
四方寨就在劍仙湖邊蟻聚山的密林中。果然如其名,幾所民居四四方方地圍起來便成了寨子。大約是寨民爲了防禦林子裡猛獸的sao擾,住屋全建在二樓,一樓只用若干粗木支撐。
地方好找,人難尋,特別還是50年前的人。
兩個孩子一商計,決定先去找村長問問。
尋到村長家才知道,老村長已經抱病臥牀,多年不曾出門了。
“長風?你們找他做什麼?”老村長一聽這兩個字,臉上無比驚詫。
“不是我們要找他,是個叫雅玲的找他。”穆野快人快語,接着說道。
“雅玲?她在哪裡?”老人本已暗淡無光的眼中忽然閃過異彩。
“她,好像是個女鬼呀。”
“是我對不起你呀!咳咳咳……”老人一陣劇烈的咳嗽,眼中變爲先前那般空洞,表情扭曲,一隻乾枯的手緊緊擒住xiong前衣襟,直叫人感覺痛苦萬分,不知是心痛還是病痛。
待好容易平復chuan息,老人緩緩道:“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長風。你們聽我慢慢說吧。”
“50年前,四方寨還不像現在這般蕭條。我與雅玲本是從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和。不過她是莊主的女兒,而我只是個出生在平凡的農家。不過雅玲並不嫌棄我們地位懸殊,每日與我作伴,待我勞作間隙,我吹笛,她起舞,好不逍遙。直到,直到……咳咳咳……”老人說到這裡又一陣劇烈的咳嗽,似是引發了xiong中積悶。
異羽走上前,想幫老人揉揉xiong口,順順氣。
老人笑笑,擺擺手,道:“無妨,我繼續說吧。直到有一天,雅玲神色慌張地來找我,說是父親要將她嫁於劍仙城主的兒子。我們自是不願,商量後決定私奔。我讓她回家等着,先去準備馬匹行裝,然後再將地點想辦法告訴她。當時這寨子周圍都是她父親的眼線,我便將馬匹藏到山外的剩水橋旁。然後將地點刻在我每日攜帶的笛子上,從她閨房窗口擲了進去。可我在那剩水橋上等了一宿,也未見她人來,料想她還是怕跟我過清苦日子。當時正值戰亂,我一時憤懣便沒有回寨子,直接參軍去了。”
“那雅玲爲什麼說是你負她?”
“我又哪裡知道?”老人苦笑:“待10年混戰後回來,莊主已經將家搬到祖龍城裡,我就再也沒尋到她消息。”
“你們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不如你和我們一起去見她吧?”穆野說着就想上前扶起老人。
“我已是一息尚存,平日連下牀都難,怎能再與你們翻山涉水呀。”老人深深嘆了口氣,復轉過臉去,縱然那歲月雕琢的臉上已是一把老淚。
兩個孩子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也罷,先過去交差再說,換得貓毛要緊。
剩水古木旁。
“剩水橋?怎麼可能,他分明與我約在這剩水木!”女鬼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可他是這樣說的呀,你沒有看錯嗎?”
“沒有,不可能錯!那是他的竹笛,也是他的字!你們休要幫他騙我,我不會原諒他!”雅玲聲音淒厲,眉間凸顯一股黑氣,必是心中怨氣積結。周身的綠光越發青暗。
異羽心中忽然有些害怕,眼前這個怨魂開始狂躁,若是戾性大發,他們就是有十條腿也跑不掉的。
怎麼辦?怎麼辦?冷汗泠泠,不覺背後已溼透。
忽然腦中靈光一現,竹笛!既然用竹笛傳話,問題或許出在那笛子上。
異羽定了定神,問:“當年那個竹笛姐姐知道在哪嗎?”
似乎又被喚回記憶,雅玲情緒稍稍平靜了點,道:“當年,我等他不到,便覺失魂落魄,再無生念,自盡於這剩水木上。那竹笛,想必是我神情恍惚之際,失手滾落地上了吧。”
“異羽,你瘋啦?都過了50年了,再上哪找竹笛?”穆野大叫。
“試試看吧。看她的樣子,今天這糾結解不開,我們也別想好過。”異羽無奈地說。
剩水木下就是一個陡坡,異羽順着坡邊小路繞行下去,卻是一叢假山,假山後又是一座涼亭。站在涼亭中看過去,不正是剩水橋嗎?
當年兩人正是被這一亭一假山就此斬斷情緣,陰陽兩隔。真是可惜呀。
異羽雖然感嘆,可眼光還繼續在地上尋找着。
忽然發現假山基石旁似有些異樣,處於背光之處卻有些靈光閃耀,扒開看來赫然一隻竹笛半截埋在土中。
“找到啦!”異羽高興得大叫。
穆野忙湊過來,抹去笛上泥土。笛身已有些發黑變腐,但上面的字還依稀可辨。
“剩水木,真的是剩水木。那村長莫不是騙人?”穆野不解。
異羽卻不信,一把搶過去,仔細看了看說:“不對,這上面本寫的應是剩水橋,你看這‘木’字旁邊已是缺了一塊,而且木比剩水兩字要小些,應該是偏旁。”
雅玲聽這一番解釋先是一愣,再接過那笛子細細端詳了好久,好久。
臉上的神色,漸漸由兇戾轉爲平靜,到最後竟變成淡淡的微笑,不似初見時那份yao媚,只是讓人覺得很嫺靜。包圍她的熒光已由青色變爲白色,似月光般皎潔。
“當日竹笛擲入我房間確是裂下一塊,可我那時候心急如焚哪還顧得上細看。唉,都怪我,怪我自己呀!”雅玲一聲嘆息,將竹笛藏入懷中。
忽然又像想起什麼,雅玲轉向兩個孩子,從袖中取出些東西,遞到異羽手中:“這是答應你們的東西。還有兩塊黃沉玉,本是我父親收藏多年,被我偷出來想與長風做定情之物……現在也無用了,你們拿去,都拿去吧。”
“50年了,我也該解tuo了……”女鬼似是喃喃自語,退回到那棵參天的剩水木上,身影逐漸消散,化爲熒光匿於葉間。
異羽和穆野打開雅玲送的那包東西,好不開心。裡面除了他們想要的巡野山貓的毛,還有兩塊錐形的玉石,月光下反射出橙黃的光芒,mo上去卻有一股溫暖滑潤的感覺。
時間已不早,想想還是趕快回家。路過四方寨時候,又順路去拜會了下村長。
“原來最後竟是錯在此處……咳咳咳……”老人又是一陣咳嗽,讓人聽了就覺得喉嚨發癢。
“老村長,你也別太難過了,想那女鬼,不是,雅玲已經原諒你了。”
“小玲,小玲呀,我這就來找你……”風燭殘年的老人向着空中伸出雙手,似乎想抓住什麼,眼中jing光閃爍,又漸漸黯淡下去,閉上……
就這麼去了。
吱呀半掩的門忽然被風吹開,悠悠清風www.Qingfo.Cc從兩個孩子身間穿過,最後繞到長風的臉上,一次迴旋,一絲纏mian,一次飄散,一絲感嘆……
異羽突然覺得老人嘴角有一些微笑。不會是自己看錯了吧,揉揉眼睛準備再看,卻被穆野一把拉住向劍仙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