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琴聲過後,那幽冷的清唱讓薛崇訓覺得這秋夜的氣溫又驟然降低了一分。
在回憶裡,記得小時候是在各種鬼怪故事中長大,諸如熊外婆之類的故事,年少的他是深信不疑;後來讀書受教育,一整套系統的世界觀讓他自以爲明白了世間萬物的本相;但是更多閱歷之後,他又有所動搖。
就算是科學家牛頓,晚年也投身到神學之中。世間萬物造化如此浩瀚,每一種學說都只是一家之言罷?凡人的見識終究是有限的。
薛崇訓低頭一看,地板上血跡斑斑,是魚立本寫的琴譜。血跡讓薛崇訓感覺更加詭異,周圍的氣氛也愈加陰森起來。
魚立本的膽量讓薛崇訓很是欽佩,他竟然說道:“薛郎,雜們循着聲音過去看看如何?”
饒是薛崇訓膽量不小,可是早已習慣了繁華的生活輝煌的燈火,忽然身處如此清淨幽暗的環境中,也不由得有些心悸,怔怔地說道:“我們是客,半夜四處亂逛,恐有失禮數。”
魚立本沒好氣地說道:“那雜家一個人去瞧瞧。”
薛崇訓心下有些猶豫,本來有種對未知的懼意,可是越是這樣,越想看個明白,人的心思真是自己也無法揣度。他想了想喊道:“三娘……”
三娘推門進來,抱拳道:“郎君有何事吩咐?”
薛崇訓站起身來說道:“我們陪魚公公過去看個究竟。小心一些,別讓道士們看見了,到時候不好解釋。”
三人合計了一下,沒有拿燈籠便從客房裡走出來,魚立本又吩咐那隨從太監守在這裡,然後他們便循着剛纔那歌聲的方面摸黑過去。此時琴聲歌聲俱停,夜空下恢復了死寂,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今晚沒有月光,光線黯淡,而這道觀也是節儉,院子裡沒有路燈。後方那棟星樓上倒是亮着燈,其他房子大部分都黑燈瞎火的。薛崇訓深一腳淺一腳的看不見路走得十分吃力,這時他發現三娘走得很自然,不僅十分佩服,低聲說道:“三娘,你能看見路?”
“憑感覺。”三娘淡淡地說道。
薛崇訓遂伸出手到前面摸索了一陣,抓到了三孃的手,感覺她的手本能地輕輕一縮,但隨即又停了下來,任憑薛崇訓抓着。小手冰涼,連一絲熱氣都沒有,薛崇訓心下愈發異樣起來。
走了一陣,三娘回頭說道:“前面是牆,沒路了。”
魚立本走上前來,摸索着牆壁左右看了看,牆這邊沒有什麼建築,除了黑漆漆的疑是亭子的小房子,只有些樹木山石一類的東西,大概客房所在的院子是一個花園。魚立本道:“從先前的聲音判斷遠近,估計在牆的那邊,咱們找找看有門沒有。”
光線太暗,三人沿着牆摸了許久也沒找到門在哪裡,於是薛崇訓提議爬牆。翻牆的時候,他心裡莫名有種興奮,大概是回憶起了讀書時代翻牆出去玩的情形,又是期待,又是擔心,心坎撲騰撲騰的,感受如此相像。
牆裡牆外判若兩境,爬過牆之後,發現這裡房屋低矮但緊湊,完全不似客房那邊荒涼,有幾間屋子裡還亮着燈。薛崇訓低聲道:“這麼多屋子,怎麼能知道琴聲是哪裡發出來的?除非還能聽到。”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喝道:“什麼人!”嚇了薛崇訓一大跳,轉頭看時,只見是一個葛衣女道士,手裡還提着劍。
薛崇訓脫口道:“糟,被人發現了,有得難堪!”
那女道士的喝聲剛過,片刻之後對面的一間房門就打開了,只見那玉清道姑站在門口,她已換了衣服,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裙,可惜燈光甚昏,她又背對着屋子裡的燈光,臉不太清楚,隱隱是一張瓜子型的臉。
剛纔喝叫那女道士提着一盞燈籠向前走了幾步,薛崇訓等人後面是牆,現在爬牆回去已然不及,燈光靠近,他們就這樣完全暴露了。玉清道姑見狀,有些惱怒又很疑惑地問道:“魚公公,你們深更半夜地摸進蔽觀內宅意欲何爲?這裡住的都是女道!”
魚立本尷尬之極,臉紅道:“雜家聽到有一陣琴聲,甚是好奇……”薛崇訓和三娘面面相覷,今晚這事實在是有失身份。
不料就在這時,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帶着驚喜的口吻喊道:“薛郎!”
薛崇訓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在一個初來乍到的道觀會有人認識自己,他以前除了在河東就是在長安,很少出京的。這時那玉清道姑的房裡已跑出來一個白髮蒼蒼的少女來……不是白無常是誰?
“你們認識?”玉清道姑冷冷地問了一句。但是白無常沒來得及理會玉清,徑直走了出來,笑嘻嘻地對薛崇訓說道:“哈,真是巧呢,薛郎怎麼到上清觀來了?這就是緣分麼?”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旁邊的三娘。
這時三娘覺察到薛崇訓還抓着自己的手,臉上一紅,急忙抽出手來,背在身後。
薛崇訓怔了片刻,恍然道:“對了,今晚那些不明身份的江湖人要抓的人就是你!”
“可不是嗎?”白無常裝作可憐兮兮的模樣,翹起小嘴道,“那些人好狠心吶,各個隘口有官府的密探想抓我,現在可好,碼頭上的人也和我過意不去,我都快沒地方可去了……”
要不是以前在城隍廟薛崇訓差點被這女人一刀捅死,瞧她這麼一副模樣,薛崇訓還真相信了她是個可愛的弱女子。
門口的玉清道姑見狀,言語生硬地說道:“這麼晚了,不要在院子裡嚷嚷,既然是熟人,進來說吧。”
薛崇訓回頭對魚立本道:“都走到這裡來了,咱們進去坐坐,魚公公順便也可以問問琴聲是不是出自這位白姑娘彈奏之手,她應該是會音律的。”
於是幾個人便向那間屋子走去,走近了,薛崇訓才瞧清那玉清道姑的長相,當真是冰清玉潔清麗非常。瓜子臉尖下巴,肌膚宛若清泉一般純淨,和她比起來,白無常的臉就圓一些,稚氣未脫的樣子……光看相貌的話。
房裡一下子站了五個人,兩“男”三女。薛崇訓隨意打量了一番這間屋子,中間有個銅鼎,蓋子上的窟窿上冒着青煙,底下還燒着炭火,好像是煉丹的爐子。周圍的擺設也是簡單淡雅,有劍、拂塵、丹青等物,最多的還是各種古籍,案上的竹簡不知道是不是從墳裡挖出來的古董。
白無常笑道:“上回在汝州我差點就被抓了,要不是薛郎放我一馬,我肯定到不了洛陽。薛郎有救命之恩,我也在尋思該怎麼報答呢,要不以身相許?”
此言一出,除了早就認識白無常的三娘依舊淡然之外,其他人都是愕然。魚立本看了一眼薛崇訓,恐怕以爲白無常是他的情人呢。薛崇訓自己倒是明白,這個女人雖然談不上口蜜腹劍,但肯定是帶刺的花兒。
那玉清道姑的眼神裡已有一些敵意……薛崇訓見狀暗忖,心裡充滿了各種猜測。他忙說道:“白姑娘玩笑開得太大了,你我頂多算熟人罷了。不過你要是走投無路,投效到我帳下效力,我一定會厚待。”
白無常嬌|嗔道:“你說起這個,我正想問你!上次我向你透露了個線索,原本以爲你要回長安了纔會管東市客棧那事,你倒好,這麼快就叫人去查了……還授意殺了那個人?弄得我倉促之下毫無準備,在江湖上幾乎沒了立足之地!你是不是故意這樣害我,好逼我做你手下?”
“出人命了?”薛崇訓也有些驚訝。
幾個月前,他在城隍廟被這白無常行刺,險些丟了性命,一直就想查出是誰買兇。本來是委託宇文孝辦這事兒的,因在汝州再次遇到白無常,得到了一些線索,便立刻派人將線索告知了宇文孝。他確是沒有料到宇文孝會弄出人命來,估計是宇文孝被人識破了身份,又不想影響仕途,於是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