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暴雨

幽暗的巷子,難聞的尿臭,幾個壯漢殺氣騰騰,薛崇訓還捱了一槍,背上流血不止。恍惚之中,他彷彿又回到了過去。

姜長清一改笑容可掬的神情,冷冷道:“查明此人是敵國奸細,圖謀不軌,給我做了!”

旁邊四個胥役,一個馬伕,恐怕都是他的爪牙喬裝來的,其中一個壯漢急於表現立功,聽到姜長清發話,走將上來,提刀便捅。

薛崇訓當然不會束手待斃,盯住那人的來勢,身體一側,躲過一刀,順手抓住他的手,反手一拿,隨即把他的腕關節給弄脫臼了,漢子“啊”地痛叫了一聲。

就在這時,其他四人紛紛拿起兵器圍攻而來,薛崇訓已顧不得害怕,他努力忍住疼痛,全力應付眼前的狀況。

五六個手執利器的壯漢對付一個人,又是在如此狹窄的巷子中,生死繫於一線!或許是危機激發了薛崇訓的潛能,此時他竟然十分沉靜,疑惑、恐懼、緊張彷彿在一瞬間都不見了。

說是遲那是快,四個漢子,其中兩個揮起橫刀迎頭劈向薛崇訓的腦袋,另外兩個一前一後攔腰或掃或捅,幾乎同時要致薛崇訓於死地。

就在這時,薛崇訓忽然一個轉身,一腳踢向後面那廝,“砰”地一聲悶響,他好像聽到了那廝的下頷破碎的聲音;與此同時,他的雙手驟然抓住前面那提刀橫掃過來的手,用力向上一擡,“鐺!鐺!”火花亂閃,三把刀碰撞在一起,隨即又分開了。

薛崇訓隨即用肩膀向前一撞,聽得一聲悶叫,那人吃痛,刀就被薛崇訓繳了過來。橫刀,薛崇訓玩得非常嫺熟,提刀在手,整個一系列的動作十分流暢,毫不拖泥帶水,馬上一刀橫劈,前後渾然一體。

“噗”,鋒利的刀鋒劃過皮肉,那聲音聽得讓人心裡發寒,鮮血飛濺在空中,光線太暗已是看不清楚了。

光滑的刀身忽明忽暗,幾個閃動,左右再次夾擊薛崇訓的兩個人都中刀慘叫。另一個先前被折了手腕的漢子想幫忙,腦袋上也被劈了一刀,兵器從左手飛了出去,三人軟軟地向地面栽倒。

薛崇訓聽得一陣腳步聲,擡頭一看,那縣尉姜長清反應倒是快,突突就向巷口狂奔。薛崇訓沒有追趕,他察覺到背上的傷口迸裂開來,此時恐怕正流血如注。剛纔一頓打鬥,時間雖短,但他處在極度緊張下全力以赴,體力消耗非常大,此時已是臉色蒼白,滿面細汗,他“哐”地一聲把手裡沾滿血的橫刀丟到地上,大口吸了幾口氣。

那個姜長清鐵定料不到薛崇訓能空手打五個,就連薛崇訓自己一開始也沒有把握……如此黯淡狹窄的巷子,居然沒有挨刀!鼻子裡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此時纔想起後怕,腦子裡浮現出了剛纔的情形。

幾個片段閃過他的腦際,他忽然意識到,圍攻開始時後面那傢伙捱了一腳,應該沒死!他忙回頭一看,果然見那胥役正緩緩地要撿地上的一把橫刀。

二人面面相覷,胥役彎着腰,嘴已經歪了,擡着頭滿臉苦楚地看着薛崇訓,手剛摸到地上的刀柄。兩人都是怔了片刻,胥役忽然抓起橫刀站起身來。

“霍!”薛崇訓一聲大喝,一個馬步跨將出去,扭動身體,藉助身體扭轉和手臂伸直過程的雙重速度,對準對面那人的臉,一記直拳,“砰!”一拳打到他的臉上,伴隨着骨頭破裂的聲音,鮮血從他的七竅中飛濺而出,身體倒飛了出去。

極度緊張的情緒爆發之後,薛崇訓才感覺身體像被抽空了一般,雙腿軟得就像棉花。但他想起姜長清跑掉了,遂不敢再逗留,只得摸着牆壁,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巷子另一個方向疾走。

那個狗日的縣尉爲何要暗算老子?薛崇訓滿肚子鬱悶和疑竇,暗自尋思,一回到長安,非把他們家誅滅九族不可!不過首先得想法從達化城跑掉,估計縣令和姓姜的也是一路貨,此地偏遠,不可逗留!

他一面快走,一面把手從肩膀上繞到後背一摸,滿手的血,便用這個奇怪的姿勢按住傷口……傷在背上,有啥法子?剛走到巷口,忽然臉上一涼,幾滴冰涼的水落到了他的臉上,沒一會,天上便下起來暴雨,他片刻便被淋成了落湯雞。

“喀!”雨中電閃雷鳴,轟鳴聲聽得人心悸。薛崇訓一面走一面回頭看,擔心着不知何時便會有人在抓自己。

夜幕完全降臨了,此時城門恐怕早已關閉,薛崇訓不知去往何處。住客棧顯然不安全:身上帶着刀箭傷,別人會報官;而且也沒錢,用隨身飾物抵押的話不是給人順藤摸瓜的線索?

甕中之鱉,真是黴到了極點。他胡亂走了一陣,雙腿發顫,傷口被生雨這麼一淋,會不會感染?他感覺越來越疲憊,真擔心流血過多暈過去。

入夜之後又是暴雨,路上看不見行人,他便如此絕望地一個人行走。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腳步聲,薛崇訓急忙回頭一看,見只有一個打傘的人,這才鬆了口氣,忙將手從背上收回,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緩行。

那人快步走着,從薛崇訓身邊而過,但走過之後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頭看過來。這時那人擡起了傘,薛崇訓才注意到原來是個女的。

“你受傷了?”聽聲音還帶着稚氣,年紀很小的樣子,應是哪家的小娘,不過口音十分奇怪。

薛崇訓本想求救,但轉念一想她的家人遇到這樣的事情,不報官纔怪!他便不予理睬,轉身拐過一道牆,從另一條道走。

卻不料心下一分神,踢着一塊什麼東西摔了一跤,這麼一摔,他疲憊的眼前頓時騰起一陣濃霧,意識漸漸抽離了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薛崇訓突然醒來,他睜開眼睛,鼻子裡聞到一股藥味,眼睛一片漆黑……片刻之後,他便記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於是心裡頓時一陣緊張,強忍着身上的劇痛一下子便坐了起來,同時雙手本能地在牀上四處摸索。

“你找什麼?”昏暗的光線中一個稚嫩的聲音說道。

薛崇訓吃了一驚,他的腦袋裡像一團漿糊一樣,怔怔地說道:“我的橫刀呢?”

“你是找這個嗎?”一雙小手遞過來刀鞘。

薛崇訓這時才安靜了些,恍然道:“你是昨晚我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小娘!”

小娘“嗯”了一聲,便沒多說話。

薛崇訓一肚子的擔憂和問題,這個小娘爲什麼要救陌路相逢的自己?按常理這種情況躲還來不及,別人是一個小姑娘,屬於弱者,那樣做是人之常情……他想了想,卻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的父母家人呢?”

但沒聽到迴應,良久之後黑暗中傳來了小娘的抽泣聲,那聲音聽着瘮人得慌。薛崇訓忙問道:“你怎麼了?”

小娘哽咽道:“我爹孃很早就被一些不認識的人害了,他們……後來常叔叔帶我到這裡,他照顧我,可是常叔叔在一個下大雨的晚上受傷了沒人管,他……嗚嗚嗚……”

薛崇訓聽罷嘆道:“原來如此,你以爲我是你的常叔叔?”

這時那小娘只顧哭,不說話。薛崇訓一面想爲嘛不點燈,一面摸索過去,想拍拍她的背安慰兩句,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能因爲年紀小就不當回事。

他胡亂一陣摸索,忽然摸到一個軟軟的小東西,很快意識到好像是那小女孩的胸脯,當下感到有點尷尬,急忙抽手,估摸着她肩膀的地方,輕輕拍了拍道:“人死不可復生,節哀順變吧……這裡是什麼地方,你這麼小的個子怎麼把我弄過來的,找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