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下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極目望去,遠處的人羣已出現在視線之內,千餘人的隊伍分作四五叢人,看起來尚比較壯觀。
薛崇訓身上穿着明光板甲,胸前背後有光滑反光的銅鏡。他把金城送到後翼,讓南衙兵分出一部保護,然後戴上兜鍪護頭,配上護耳、頓項,準備了一番,對飛虎團的將士說道:“咱們飛虎團打的就是以少勝多的仗。”衆人都是爽朗一陣大笑。
他又回頭對金城說道:“等我,很快便回來。”
金城滿面關切道:“薛郎,你一定要好好的。”薛崇訓笑道:“殿下放心,我對飛虎團的兄弟很有信心。”
“你等等……”金城背過身,招呼薛崇訓過去,低頭紅着臉悄悄塞了一團東西在他的手裡。薛崇訓抓在手裡一捏,是一件細滑柔軟的粉紅色紡織物,他放到鼻子前一聞,聞到一股很特別的幽香,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做什麼用?”
金城低聲說道:“是女子的內衣,聽老人說這東西能防流矢,你墊在盔甲裡面,箭矢便碰不着你……”
原來是迷信的東西。但薛崇訓卻覺得十分香豔,而且也能讓金城安心一點,於是他便十分情願地塞進了胸甲裡面,笑道:“這下箭矢看見我都要轉彎了。”
說罷翻身上馬,抱拳對金城作了一禮,策馬來到軍前,與張五郎等將並馬而立。他故作輕鬆地問道:“張五郎,你覺得應該怎麼打?”
張五郎道:“敵兵多,我們不宜混戰,分兵下馬組成戰峰隊穩住陣腳,再以馬兵爲跳蕩比較穩妥。”
薛崇訓當即爽快地說道:“就依五郎之計。”
張五郎道:“我施令戰峰隊,薛郎率跳蕩。”
薛崇訓當即喊道:“鮑誠,左旅下馬,備弓弩陌刀組成戰峰隊列陣。右旅李逵勇,率馬隊聽我號令。”
“末將得令!”
一陣吆喝之後,飛虎團十分麻利嫺熟地按照平時訓練的隊形列成隊列,左旅一百零二人組成兩個戰峰隊,以步兵列陣以待。薛崇訓率右旅一百騎兵位於側後。
吐蕃兵是騎兵部隊,緩緩行至千步左右便停了下來,他們停了一會,便有一隊輕騎離開了大隊,正面衝了過來作試探性攻擊。
約兩百步時,吐蕃騎兵提高了速度,向這邊撲將過來。一百五十步,張五郎大呼道:“弩兵齊射!”
第一排戰峰隊齊射一輪精弩,其吐蕃騎兵多人落馬,騎射射程沒有步兵弩遠,只能白白捱了兩輪弩,他們受創之後隨即調轉馬頭後撤。
薛崇訓情知對方只是試探攻擊,於是沒有急着讓馬隊出擊。這時聞得軍中的手鼓響了一通,兩隊戰峰隊隨即向前推進,薛崇訓也率馬隊護住起側後翼緩慢跟進。
方纔死傷的吐蕃兵很快就被甲兵踏着屍體而過。推進了數百步,吐蕃一叢人馬組成四排衝鋒隊形,再次迎面衝了過來。百餘步,再次遭受了一頓弩雨。這時薛崇訓看清了他們的裝備,大多裝備弓箭、索欽等刀劍,護甲有鎖子甲和皮甲,因吐蕃兵是馬隊,並沒有攜帶弩炮等重武器,和身穿板甲,攜帶各種制式武器的唐軍相比,對方的裝備確實是差了兩個檔次。
吐蕃人仗着人數優勢,拼死靠近唐軍前鋒,五六十步時,以騎射攻擊,唐軍戰峰隊也換弓箭還擊,邊打邊進。吐蕃人的騎射十分嫺熟,在馬上運作自如,但馬匹顛簸,其準確度肯定是比不上步射。
唐軍的明光甲對弓箭有奇效,特別是戰峰隊渾身披甲,雖沒有用刀盾手,卻損傷不大。吐蕃人的騎射無法阻擋戰峰隊的推進,隨即進行了騎兵衝鋒,這時唐軍步軍棄了弓弩,端起陌刀,組成密集刀陣,不退反進。
明光甲和陌刀亮晃晃的,在夕陽下閃閃發光,遠遠看去,就如兩道光牆一般突進。兩軍短兵相接,吐蕃騎兵裝上密集的陌刀,人馬俱碎,猶如雞蛋撞石頭,前鋒潰散,向後逃奔。
草地上的情形已變得十分詭異,人數多寡一目瞭然,吐蕃的陣營明顯寬大,兩軍相對,就如一條大黑狗和一隻雞站在一起似的。這時吐蕃左翼移動,從側翼奔襲而來,同時正面又發動了一次攻擊。
薛崇訓見狀揚起陌刀喊道:“出發!”百匹戰馬奔騰而出,馬蹄聲踏得草地一片轟鳴。兩支馬隊靠近之後,隨即展開騎射,轉戰良久,吐蕃人護甲不濟,死傷更重。薛崇訓也中了兩箭,但他那身打造精細的盔甲讓他好發無損,只是戰馬被射死後摔了一跤,膝蓋被摔得隱隱作痛,換馬再戰。
張五郎率領的左旅陌刀隊只有兩個戰峰隊,但就像一架鋼鐵機器一般硬氣,饒是吐蕃兵五倍於唐軍,也無法衝破其陣列。這樣打下去,只有潰退一條路,吐蕃隨即換了戰法,以優勢兵力左右包抄而來,意圖以輕騎的機動對付唐軍步兵。
就在這時,張五郎大呼一聲:“換!”
在吐蕃兵未近之時,兩個戰峰隊迅速改變陣型,形成了一個圓陣,收縮了陣型,陌刀居外,弓弩手居中。薛崇訓的馬隊也收到圓陣中間。
吐蕃兵從左右包抄而來,很快包圍了唐軍,但中間那圓圓的陣營就像一個烏龜一般巍然不動,而且收縮之後面積狹小,使得吐蕃的人數優勢無法轉化爲攻擊強度,只能圍着圓陣展開弓箭對射。
這時薛崇訓大喊道:“鳴鼓,馬隊出擊!”
“咚咚咚!”雖是小鼓,卻是頗有節奏感。如果是大鼓就更有氣勢了,可惜那些物資已經在先前逃跑的時候丟棄了。
薛崇訓隨即率鮑誠部從圓陣一隅突出陣營,直撲包圍過來的敵兵一角,相距只數十步,瞬息之間便短兵相接,九尺高的鮑誠衝在第一個,每個照面便是一刀解決,鐵騎猶如破竹一般直劈吐蕃人羣。
頓時殺聲震天,戰得天昏地暗,沒一會,鮑誠和薛崇訓人馬都澆上了一身鮮血,如有一個個血人。飛虎團將士都是挑選出來的猛漢,銳不可擋,來回幾個衝擊,吐蕃馬隊已有混亂跡象。
“殺出包圍圈,再殺進來,咱們穿針引線給它幾個來回!”薛崇訓大喊,拍馬便率軍突襲。一羣騎兵猶如狼入羊羣,那些吐蕃兵就跟靶子似的被砍得哭爹喊媽,已然支撐不住掉頭潰逃。
其他吐蕃兵見狀也跟着跑,隊形混亂不堪,好在都是騎兵跑得很快。鮑誠見狀諫言道:“衛公兵法,敵退不可冒進,我騎兵追一段路,不要遠離戰峰隊的救援範圍。”
這是飛虎團第一次和異族血拼,一打下來,發現吐蕃軍隊在精銳唐軍面前並不是那麼強悍,顯得有點軟,連唐朝禁軍都比不上。薛崇訓見那麼多人居然狼狽逃竄,一股王霸之氣從腳底直冒上頭頂,揮刀指着前方,側身對衆將士大喊道:“殺啊!”
一旅輕騎隨即尾隨而去,邊追邊以弓箭射擊,追到尾巴便以刀槍砍刺,一路上都是吐蕃人零星的屍體。
追了一陣,鮑誠拍馬追上薛崇訓,說道:“咱們不宜貪功,如果太遠了,敵兵如返身混戰,後面張五郎無法及時接應,危也!”
薛崇訓想了想,便接受了鮑誠的建議,回頭喊道:“就追到這裡,暫且饒他們的狗命。”馬隊這才漸漸慢下來,衆軍興奮地歡呼起來。
薛崇訓勒住馬頭,那戰馬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薛崇訓俯視草原,胸中一闊,大呼道:“唐軍所向披靡!”
“萬歲!萬歲……”大夥紛紛呼喊,在雪山之間悠悠迴盪。
飛虎團死亡微小,輕傷者幾十人,而草地上卻有許多黑點,幾乎都是吐蕃兵的屍首,暫獲頗豐。衆人回到後方時,本來對薛崇訓很不滿的張說也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以一敵五,咱們唐軍雖常如此,但需抓住有利戰機方能取勝,與五倍的敵兵硬拼尚能取勝,佩服佩服!”
薛崇訓取下頭盔,哈哈笑道:“也不看看咱們飛虎團是何精銳之師!張相公的戰果如何?”
“追兵不敢決戰,只試探性地靠近了一次便退到西面了,我也沒派兵返身追擊。”張說神色一正,“堵路的被打跑了,我們不宜久留,稍事修整便啓程趕路吧。”
這時飛虎團派出人馬四處搜尋,抓了一批從戰場上跑掉的戰馬,多是吐蕃馬。現在對他們來說,馬匹是最重要的東西,也是最大的問題。
薛崇訓牽着馬來到金城那邊,問道:“殿下會騎馬麼?”金城的臉色微微一紅,說道:“不……大會。”薛崇訓笑道:“那還是我帶你吧。”說罷扶她上馬。
衆軍收拾了一陣,帶上傷兵,有些倉促便繼續趕路。那些伶人百工可以拋棄,但傷兵卻不能拋棄,以免讓將士們寒心。好在多數是輕傷,且是從武之人,問題不大,不過有兩個重傷的軍士卻有些麻煩……現在他們爲了擺脫郎氏部大隊人馬的追趕,只能用急行軍的速度,重傷不能騎馬者卻是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