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革除謝靈運隊主一職?還要禁足?”
北府大營一天內第二次因爲謝靈運而轟動,但這一次,幾乎所有的北府將士都驚怒不已,只要是心存熱血,很難不怒,那是一個剛剛斬殺魔將、痛擊魔軍,立下了大功的人
不因爲他是康樂公的孫子,也不因爲他早已名動天下,只因爲他入北府以來的種種表現,只因爲這一場勝仗
近十年以來,還有誰打過比這一仗更大的仗嗎?魔將詵冥和八千妖魔的首級,算來那軍功,足以謝靈運晉升爲將軍,也只有這樣做纔對,結果現在卻要重重責罰?
將士們,不服氣
謝靈運是英雄不是罪犯。該重重嘉獎,不是責罰,革職?禁足?零軍功?狗屁
兵變?狗屁
也不看看王恭是誰?入北府之後可有半點軍功?安安穩穩的當了這麼多年將軍,到頭來要殺敵了,卻要撤退……
劉都督這個決定,太糊塗了
而王恭軍將士們聽到這個結果後,無一不是震怒,紛紛要去給謝將軍請願求情,在他們心中,他們的將軍已經就是謝靈運就連一衆重傷士兵也掙扎着站起來,在別人攙扶之下,一起前去。如果坐視謝將軍遭受着這種不公待遇而不管,他們叫什麼北府兵
北府兵是鐵軍,卻也分得清是非黑白,更可以爲了英雄而肝腦塗地,而性命生死,最是看輕
“走走走俺們可不能辜負了謝隊主”熊力怒須衝起,呼喊着一衆兄弟們奔在前頭,直往帥營而去。
途經一個個軍營,將士們見到王恭軍這支隊伍,聽聞他們的主意後,都紛紛加入,隊伍也變得越來越浩蕩,三千人、五千人……一萬人當他們來到帥營外圍,已是人山人海,他們的血氣匯成的光柱可比日月,雖然他們都沒有拿武器,卻有着無敵的氣勢。
因爲他們之所以站在這裡,不是爲了什麼名利,而是心頭所認同的仁義
“你們圍堵帥營,意欲何爲?”守營門的衛兵們十分驚訝,堵營士兵的人數太多了,一眼都望不到盡頭,兵變?衛兵隊長喊道:“弟兄們不要白白招罪,可速速回營去”
“不還謝隊主一個公道,俺們就不會回營”熊力充滿怒氣的粗聲響起,隨即周圍有一片片認同的叫好,雖然沒有將軍,其中卻不乏幢主、隊主等軍官的身影,這不只是普通士兵的逼營,是軍心所在
“謝隊主無罪他只有功勞,他才應該是將軍”
“沒錯,謝隊主纔是真正的北府男兒”
“北府男兒可以戰死,不可以受辱請劉都督收回成命”
很快,將士們紛亂的話聲都喊成了一片:“請劉都督收回成命”震天撼地驚得將軍江掀起了一股股巨浪傳入了北域,遠遠傳去——
帥營的都督營賬內,劉牢之負手度了幾步,臉上陰晴不定,外邊的喊聲一陣陣地傳入耳朵,讓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還真的沒想到這個裁決會引得將士們如此牴觸,謝靈運犯下的罪過足以斬首,現在的責罰已經非常仁慈。
難道一點懲罰都沒有嗎?軍威何在,軍紀何在
可是現在羣情洶涌,他也不能把所有將士都抓去禁足……他想了一會,還是叫來衛兵,下令道:“傳令各營將軍,讓他們迅速過來。”
外邊的聲響越發大了,而且漸漸不只是西邊,連東南北三面也都是這樣,換言之,帥營的四面八方都被求情的將士圍住了,等於整個北府兵變還在不斷地喊着謝靈運無罪,請都督收回成命……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劉牢之也是怒了,如此又當他這個都督是什麼
王恭是毫無軍功,可他當年作爲康樂公手下的先鋒將軍,率五千精兵大破魔軍,斬殺萬餘妖魔,使百萬魔軍士氣大跌,致有後來的全線崩潰。他帶兵打仗數十年,不比謝靈運一個毛頭小子強?他作一個決定,竟無人信服
這時候,一衆大將陸續進了營賬,他們都滿頭大汗,又驚又氣,若說兵變,現在外面真的在兵變了,他們這些將軍的驅散命令,根本得不到響應。
王恭沒有來,他大概正在自己的將營中燒香拜佛,若他來了,也許激動的將士們會把他撕成碎片。
瞪着衆將,劉牢之怒道:“你們都是怎麼治軍的還有沒有軍紀了諒他們出於情義,我便給個機會,你們馬上把各自的士卒帶回營去,否則全部論罪
“都督……”將軍們非常爲難,他們剛纔已經叫過了,沒有人聽使喚……而且他們自己都覺得,謝靈運沒什麼罪過……
“還不快去?”劉牢之的怒色重了幾分。
“外面的情況,都督還是親自出營去看看爲好。”、“是啊,我們真的無能爲力。”一衆將軍爲之苦笑,劉裕沉着臉容,勸道:“都督,謝靈運的功,士兵們認同;謝靈運的功,士兵們卻不以爲然,實質是因爲王將軍不能服衆…
劉牢之望了望營賬門口那邊,如果他出去親自疏散,卻還是改變不了局面,都督的威嚴往哪裡放?
他又看看衆將,問道:“你們認爲我的決定錯了?”
“末將覺得謝靈運一定要罰,但未必要那麼重……”、“禁足三個月值得商榷。”將軍們說着自己的意見,倒沒有什麼畏懼,而劉裕也道:“謝靈運剛剛帶着大勝仗而歸,立刻就這麼嚴懲他,卑職覺得時機有點不妥……”
劉牢之沉默地度步,思慮了幾番,還是沉聲的道:“帥令已下,不能因爲士卒不滿就改變。你們立即去疏導兵變將士,半個時辰後不得解決,一併論罪
“是。”話已至此,將士們只能無奈地領命而去。劉裕離去之時,無聲地嘆息,都督此舉必然大失軍心,實屬不智。
當將軍們走出都督營帳,四周的架勢已經不同了樣子,真的整個北府都聚在周圍了,不只是人聲,還有着戰獸的咆哮鳴叫,颯颯的幡旗彷彿也在訴說着
見到衆將出來,一片片寂靜蔓延開去,將士們都屏着氣息、定着眼睛,等待哪位將軍說出那個好消息,然後歡呼沸騰。
“兄弟們,我高素知道你們的心情,但謝靈運確實犯下了大罪,劉都督不會改變決定,軍令如山大家還是散了吧……”
“本將相信謝靈運也願見到你們這樣,回去吧。”
“我高長慶軍的袍澤,全部立即回營,不要再錯下去了。”
將士們面面相覷,都看到大家臉上流動的怒火,軍營忽然前所未有那麼壓抑,猶如大風暴之前的悶熱,突然一聲暴起的“奶奶個熊”打破沉靜,熊力等五百軍士睜目欲裂他們不認得什麼劉都督,只認得謝隊主
“走個鳥不放謝隊主,俺們就不走”
“把我們都抓起來吧,能與謝將軍一起關在軍牢之中,也是一種光榮”
“北府兵保家衛國,難道我們的英雄受到不公,我們就不保衛麼?那算個鳥毛灰的北府兵”
“斬殺八千妖魔,卻要革除禁足,天下有誰會支持?請劉都督收回成命
一通紛紛擾擾之後,四周將士們的喊聲又成一統,繼續震動着天地,震動着那都督營賬這可愁壞了將軍們,莫說半個時辰了,就算給他們十個百個時辰,以現在的情勢,都不可能把這些將士勸走,也沒什麼強制手段,此事難矣
與此同時,北府大營西北邊的軍牢營,這裡建有可以容納上萬人的牢房,敵軍俘虜和犯了軍紀的將士,都關在這裡,謝靈運此時正是在其中一處牢房。
整個牢房裡並沒有多少人,謝靈運的牢房靠近着大牢門口,他可以清楚地聽到那一陣陣喊聲,他能猜測到發生着什麼事,心裡又是感動,又是着急。
如此鬧得太大了最終傷害的是北府,非但內部出現矛盾,也會惹來世人的非議,乃至皇帝的責罰。
“怎麼辦?”他走來走去,看看滿是草料的地面,又看看那鐵牢柵欄,其實就這些並不能困着他,但他是個軍人,自然不能隨意出去,一旦那麼做,康樂公也會逐他出北府。
“喂,有人嗎?有人嗎?”他只好一頓大喊大叫,終於叫來了幾個獄卒。
沒成想這些獄卒也是熱血沸騰之中,“謝將軍,你可是想出去?我們這就給你打開牢門”、“我們一起過去帥營那邊,討個公道”
“不。”謝靈運不由搖頭而笑,認真地道:“諸位兄弟手足,你們的情,我謝靈運心領了,但我確是有罪之身,理當受罰。”
幾位獄卒聞言愕然,急了:“謝將軍你別這麼說,你並沒有過錯。”、“是啊,你帶兵大敗魔軍,何罪之有?”
“我並不是將軍,我先前只是王將軍屬下的一名隊主。”謝靈運十分嚴肅,道:“這正是小弟請求幾位大哥替我過去帶給大家的話,情急之際,我發動兵變,乃出於我的考慮,王將軍主張撤退,是出於他的考慮。現在我們雖是勝利凱旋,但不論結果,另一個事實就是我奪權了,所以劉都督的處決,我沒有不滿。”
“謝將軍,你人太好了。”獄卒們紛紛感慨,他們明白了,謝將軍不願意大家爲了他而受罪,就把一切往自己肩上扛。
謝靈運看着他們會意的樣子,還能說些什麼呢?他嘆道:“這個處罰,謝某心服口服請幾位大哥快去把我的心意告知大家,讓他們回營吧,別讓瞧不起北府的人看了笑話。”
“好。”、“我們這就去。”幾位獄卒鄭重地點頭,敬佩地望了他一眼,才轉身走去。
“把我的原話轉告大家就好了,並不是有其它的意思”謝靈運大喊道,心裡還是有一些忐忑,不知道能不能就此結束這個亂局。
時間在漸漸過去,將士們的一陣陣吶喊卻沒有停歇,又過得小半天,終於消停了一小會,卻很快又爆起鋪天蓋地的聲響
“謝將軍仁義,我們更要爲他討得公道”
“正是,謝將軍爲了我們,不惜忍氣吞聲,蒙受莫須有的冤屈我們豈能辜負他的好意?”
“奶奶個腿,把俺老熊拉去斬首,俺老熊也要力挺謝隊主”
“劉都督不肯收回成命,我們就靜坐下去,讓事情傳到康樂公那邊,康樂公一定會主持公道的”
“沒錯,誰散了回營,誰就是王八蛋”
聽着這些風聲中隱隱約約的喊聲,謝靈運大嘆一聲,事情越來越不可開交了,他不甚瞭解劉牢之的性情,但剛纔沒有鬧得這麼大,劉牢之都不爲所動,想來鬧得越大,他反而越不可能改變。那麼繼續這樣下去,如何收場……
也許康樂公過來,才真的是唯一辦法了。
半個時辰已然過去,帥營的狀況不但沒有改變,而是越來越擁擠,聲浪不斷地變大,然後又變大。
“反了,反了……”都督營帳中,劉牢之怒形於色,怒火卻無處發泄,那些將領都不知道死哪裡去了,還是說也加入到那些士兵當中去了?
不知何故,他感到非常心寒,謝靈運入北府纔多久時間,就讓士兵們發了瘋一般,再過幾年,這北府……
此時在營賬之外,卻有一個衆人頗爲意想不到的意外情況,王恭竟然昂首挺胸地來了這老傢伙換了一身於淨整潔的軍袍,滿臉嚴肅的樣子,走在將士們讓開的小道之中,並沒有什麼懼意,也真是有幾根硬骨頭。
不是沒有士兵想要衝上去打他,卻都被軍官和旁人拉扯和喝住,如果他們動了手,那真是陷謝將軍於不義了。
沒有動手,但有很多嘲諷和談論:“有人見妖魔就腿發抖,不知爲何會來從軍。”、“是來給戰場的亡魂打齋超度的吧,真是個高僧”、“誰要超度了,戰死沙場,英靈永存”……
當王恭走出人羣,他站定下來,望着衆人,挺着老眉,喊道:“王恭軍的將士,速速回營”
“我呸”、“我們的將軍是謝公義”、“我受夠了,幾年不肯去打食,你當個屁將軍”、“回去京城當你的宰相吧,北府沒你站的地兒”
二千七百的將士們這一次不再沉默,有人破口大罵,有人憤怒難平,穆奇和施元愷這兩位幢主也在怒目,一衆隊主、副隊主都在大喊王恭滾蛋,他也配當將軍?他不配
“你們就是一羣目無法紀的野兵”王恭斥道,卻沒什麼怒氣,雙目裡滿是不屑,彷彿面前的都是不可理喻的野蠻人。他又道:“非我治軍之罪,實是你們野性難馴丨只懂得打殺,從不懂得救化,可知爲什麼北域這麼多年都難以太平?”
他現在纔有了幾分氣憤,他主張在這裡修建佛寺佛塔,讓佛法的光芒照耀到北域,救化魔國,然而卻被謝康樂屢屢駁回,不得實行。
當然了,如果魔國百姓不再殘暴成性,就沒有戰爭,也就沒有北府存在的必要,謝氏沒了北府,便成了一隻無牙老虎,謝玄又怎麼會肯?
“就是因爲你們好殺”王恭掃視着將士們,繼續斥道:“種下惡因,得收惡果,惡惡相報,永不得解脫”
“那鳥人說夠屁話了沒有”那邊熊力很不服氣,衆人亦是如此,敢情天下不得太平,都是他們的罪過嘍?什麼狗屁道理熊力怒道:“俺爹告訴過俺,那些妖魔都是吃人的,要不是有北府,這天下哪來的平安也沒有你這個鳥人在這裡放屁的機會”
王恭瞥了瞥那個魁梧粗漢,搖了搖頭,頗有對牛彈琴的意味,道:“你們不想認我爲將軍,我也不願以你們爲屬下,不過你們兵變的罪過,我必會稟明皇上,皆要論罪。”
“論你個鳥灰毛”、“你這個臨陣退縮的逃兵,有什麼罪?”衆人又是一通罵開了。
這個時候,帥營那邊突然有一道人影腳步緩緩地走了出來,讓衆人的聲響都爲之停滯了下來,劉牢之
四周的目光都紛紛望了過去,鬧了大半天,直到這黃昏時分,劉大都督終於肯出來了不少人心裡都有着幾分期盼,是不是劉都督改變主意了呢?把這個王恭捉起來治罪吧?
那邊一衆將軍、參軍等人,都走了過去。
劉牢之冷眼望了望他們,沒有言語地繼續前行,直走到源頭的熊力等人的前方,離王恭只得幾步,才寒聲說道:“來人,把這些率先鬧事的小兵全部抓起來把這個辱罵將軍的傢伙,斬首示衆”
說的卻正是熊力
這一下,又是一陣轟然的聲響,幾乎所有人都感到難以置信,以及不可抑制的震怒劉牢之還是沒有改意主意,而且更過分了
“俺?斬首?”熊力指了指自己,滿臉驚怒。
“來人”劉牢之又是一聲大喊,目光發寒,“是不是要本都督親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