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早晨還很漫長,派米和看診正進行得熱熱鬧鬧,當巳時剛過,陽光明媚之際,該來的還是來了,不過來者多少有些讓人意外。
“師哥,師哥”恆寶和靈鹿兒急衝衝的跑來,兩人肩上的豆豆芽芽也急聲鳴叫,兩人爭相急道:“那邊來了一羣和尚”、“二十多個”
“和尚?”醫桌後面,謝靈運驚疑的皺眉,一邊繼續給前面的大漢病人執筆開藥,一邊問道:“是哪家寺院的和尚?”
“認不出來……”恆寶有點訕訕。
開好了藥,謝靈運讓後邊排隊的病人們先作等待,就帶着衆人走向那邊的派米人羣,果然遠遠便見到一羣灰色僧袍的光頭和尚站在那兒,一個個神情淡淡,來者不善的樣子。他認得出來,這些都是三論宗祖庭棲霞寺的僧人。
“他們來做什麼?領米?”阿蠻不解地相問左右,衆人都搖頭不語,她聳肩道:“應該是這樣吧,和尚不是喜歡乞食麼,現在這裡派米還不來搶麼。”
“去看看就知道了。”謝靈運又看向杳渺姐妹,道:“你們馬上去找玉芝師姑下來。”
幽渺道:“師兄,我去就行了,讓姐姐留下來幫你。”她說罷就轉身快步奔去。
幽杳素來多智的,一臉凝重,冷聲道:“師兄,這恐怕是桐柏宮的借刀殺人之計。”
“嗯。”謝靈運點點頭,他也是這麼想,桐柏宗想要打擊朝天宮,現在這種時候自然不好親自出手了,但如果以什麼法子驅使了棲霞寺僧人過來,卻會得到更好的效果……
桐柏宮想要的無非是遏制朝天宮的發展壯大,你們不是想成爲新祖庭嗎,只要讓你們的什麼教義、什麼山門宗旨都成爲笑話,看你們成個什麼祖庭
眼下,若然這幫僧人故意刁難朝天宮,讓他們當着成千上萬的民衆面前丟個大丑,造成朝天宮根本不懂佛法,也完全不受佛門承認的流傳印象,那麼今天因爲派米和義診帶來的聲勢,將會從仙藥突然變成毒藥,毒死自己
那樣一來,百姓們真得撓頭了,朝天宮到底是受着滿天神仙聖的庇佑,還是神棍的傳人?二來,修士們的青眼又望向別處,十方院的熱鬧興旺則成泡影
如果叫桐柏宮如願,這一手借刀殺人可謂是打蛇打着了七寸。
“小謝道長”這時排隊領米的百姓看見謝靈運等人走來,紛紛叫喚了起來,一片鬨然。
謝靈運微笑的點頭示意,徑直走向僧人們,雙手合什的拜了拜,笑臉迎人的道:“各位棲霞寺道友你們好。”
衆僧爲首一人披着一件赤紅袈裟,顯然是棲霞寺裡地位受人尊重之師輩,中年年紀,中等身材,面容平和清瘦,光禿禿的頭上有着兩排戒疤,目光深邃寂然,分明有着高深的心性修爲,命功看上去則普普通通,大概連結丹都未成
“貧僧慧中。”中年和尚雙手合什,神情不變,話聲緩緩的說道。
“哦。”謝靈運微微點頭,聽到這名字,想起來有過耳聞,是棲霞寺住持慧超法師的師弟,也是棲霞寺有名的講師之一,通經熟典、能言善辯,可以說有着一條三寸不爛之舌,以前曾經多次在壇臺上把神樂觀等的道門經師說得啞口無言。
這傢伙不是省油的燈,更不會懷着善意而來——他是有名的“笑道派”中
“秀外慧中麼?”阿蠻噗嗤的自己先笑了,好不容易纔有了顯現自己學問的時候,當然不能錯過,又忍不住道:“光禿禿的,也不是很秀嘛。”
幽杳連忙對她使了一記眼色,現在最好不要亂說話,小心被對方抓住話柄
夢若和明珠都淳樸,再加上對佛門不甚瞭解,所以雖然聰穎,卻都沒有這種意識,聞言只是微笑。純兒在那邊看診,海棠去了給鄭氏傳學還沒回來,龍女和阿蠻不對付的,也沒有自討無趣的說什麼,而阿蠻向來不爽兩個鬼女……
所以完全沒有領悟到那層意思,她笑哼一聲:“出家人不打誑語的,長得醜就是長得醜,人家也不在乎,你急什麼?”
“阿蠻。”謝靈運無奈,失去話題主動權了……
“呵呵。”果然慧中法師似笑非笑的迴應,就道:“小謝覺友,聽了這位女施主的話,貧僧不住生起一問,何謂美,何謂醜?”
媽的這個問題好大……謝靈運心裡直接罵開了,他今天就沒有論道之意,派個米治個病好好的,這些和尚爲什麼偏要來搗亂呢?但是看看周圍老百姓期待不已的目光,他知道不能不說點什麼……
心念電轉下,忽然閃過一道靈光,他就哈哈道:“大師你看看她們,那就是美。”他指了指一衆絕色少女,又指指自己,笑道:“這就是醜。”
“哈哈”、“小謝道長你太謙虛啦,我看潘安都沒你英俊。”周圍百姓們紛紛大笑,恆寶見機舉臂高呼:“謝靈運最英俊”
幽杳暗鬆一口氣,幸好主上機智,用這種詼諧相對的方式揭過去,沒有給慧中法師借題發揮的機會,讓大家以爲是在開玩笑,而不是嚴肅的論道爭辨。
阿蠻也看出不好來了,恨得咬咬牙,好個禿奴,心腸太壞了
“小謝覺友何醜?”慧中法師自然不肯就此揭過,馬上就又連問道,好像昨天謝靈運追問旌麾道長一般。
“我也不知,爲此總不能心安,請大師指點一下迷津。”謝靈運巧妙的把皮球踢了回去,應對這個危機不是非得辯走這幫和尚,一副虛心請教佛法的做派也可以,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他們把朝天宮明明有的佛性蒙上一層塵埃。
見慧中法師的眉頭微微一扯,雖然十分輕微,但阿蠻還是捕捉到了,添油加醋的道:“大師啊,他整天這樣很苦惱的,你就指明他吧說清楚一些喔,也讓我們聽明白”
“是啊是啊”百姓們連連點頭,禪話固然有趣,聽不懂深意也夠煩惱的
這裡只有很少人清楚,三論宗不是禪宗,不會說禪打機鋒的,也不會忽然就念“阿彌陀佛”,那是淨土宗和尚的標誌。
不管怎麼樣,慧中法師陰人不成,反被謝靈運陰了一把,突然就成了你問我答,失去了主動權不止,還要面對一個大哉問,心安?他不能像達摩那樣說“你把心挖出來,我就給你安”,那是禪宗……
一衆僧人都頗爲不滿,這小子大大的狡猾。
“心難安,是因爲你心動。”想了一小會,慧中法師也沒什麼頓悟,說出三論宗的標準宗義爲答案:“心動是因爲緣起,但是一切事物皆無自性,緣起即性空,小謝道友如果看破了這一點,也就沒什麼不能心安的了。”
涉及到什麼緣起什麼性空,百姓們果斷聽不太懂,又是阿蠻建功立業的時候:“大師大師,緣起是不是說爬起來?”
正所謂“緣木求魚”,在佛家讓緣字有了如今最爲常用的“緣分”之前,緣字的最主要一層意思就是爬,爬上樹去找魚。
謝靈運幾乎失聲而笑,好不容易纔嚥下去,看看慧中法師的臉色都變了,真有阿蠻的,好好的緣起,就這樣被她毀去……
“那性空呢?爬起來怎麼就會性空?”見心上人讚許,阿蠻得意的追問。
“小謝覺友你認爲呢?”慧中法師又想把皮球踢去。
“大師,我認爲你說得不錯,今天着實來了太多百姓,我還要去給病者解愁,恕不能陪你們了。”謝靈運知道現在是最好的抽身時機,合了合手,就帶着衆人轉身要走。
百姓們對此十分理解支持,“小謝道長慢走。”、“辛苦了”
“且慢”然而慧中法師又叫住了衆人,他一臉肅容,今天來這裡不是爲了閒扯的,既然這樣不成,他只好單刀直入的道:“貧僧聽聞小謝覺友昨天在東市,說朝天宮也參學佛法,我們棲霞寺作爲佛門一方祖庭,很感欣然和興趣,所以今天特意讓我前來,與你們談法一場。”
謝靈運霍地怒火直竄,俗僧俗僧他冷聲道:“還請你們看看周圍,大家在忙着領米,還有那麼多人等着我診斷,大師何以纏着我談論佛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與其坐而論道,不如治病救人,若大師有意,我們再爲你們設一醫桌至於談法,免了。”
“是啊”、“說得好”百姓們喊聲紛紛,這時都毫不猶豫的全力支持朝天宮,剛纔小謝道友有理有節,而且一直在爲民做實事,這些和尚搗什麼亂?
眼見羣情洶涌,慧中法師知道今天不可能砸場子了,再待下去更對棲霞寺的名聲無益他就算鬱悶也只能道:“也好,今天不談,我們再定個時間談就好。”
棲霞寺是一定要找茬的,避得過今天,他們明天還會來。謝靈運沉默的想着,先拖着想想對策吧,就道:“此事不急,待羣英會結束之後,我們山門纔有閒暇做其它事,現在羣英會的事爲上,我可不能讓大家失望啊。”
“好,等羣英會之後,棲霞寺再和朝天宮開壇談法。”慧中法師說罷,便不由分說的帶着衆僧離去。
聽到又有熱鬧事,百姓們倒是頗爲期待,還有人問着:“小謝道長,到時候是你上壇麼?”、“你可得說淺一些啊,照顧一下我們這些大老粗。”
望着和尚們走遠的身影,謝靈運雙目閃過一道決然,知道朝天宮要崛起,勢必困難重重,不過他和大家早已做好準備,有信心戰勝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