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葉青來到一家飯莊,點了六個熱菜一個湯,四大碗米飯,幾瓶白酒,打包後全都送進了天獄。
天獄內,葉青心念一動,一張小圓桌,四把椅子出現在眼前,那些酒菜也就瞬間裝好盤擺在了桌子上。
改送他們上路了,最後的一頓飽飯。
葉青離地數米,懸浮在半空之中,心念再動,把四個人從囚室那邊一起拎了過來。
鄭源、曲中才、林茂遠、王從志。
看到眼前的這座酒菜,這四人頓時明白了,曲中才和王從志兩腿一軟,頓時就坐倒在地,嘴裡帶着哭腔開始了瞎嘟噥。
林茂遠渾身打顫,好在,他還是站住了。
只有六十二歲的鄭源,看起來極爲平靜,先是不屑地瞟了那三人一眼,隨後洪聲呵斥道:“沒用的東西,都給我站起來!”
聽到鄭源的聲音,曲中才和王從志彷彿是找到了主心骨,一個激靈從地上站了起來,又和林茂遠一起,像是三個受了委屈和驚嚇的小孩子,乖乖站到了鄭源的身邊。
“吃!喝!”鄭源指着桌子上的酒菜,大聲道:“誰他媽的敢做一個餓死鬼,到了陰間,看我不扯下你的老二……如果你們還能有老二的話。”
鄭源哈哈一笑,率先坐了下來。
虎老威仍在,鄭源從一箇中學都沒有畢業的漁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靠的是什麼?除了他自己所說的,提前躲避危機的直覺,更重要的,就是他的膽量!
天獄裡的這段日子,包括砍刀和花面虎在內的所有犯人,爲什麼始終對他保持着足夠的尊重?
大家都已是平等的犯人身份,曲中才三人,任何一個都能一拳擊倒這個老頭,爲什麼還對他畢恭畢敬?
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爲佩服他!佩服他這一生所創造的輝煌,即便這些輝煌都是罪惡堆積出來的。
在犯人的眼中,鄭源從沒有被人擊倒過,即便是現在,他也是受到了‘神靈’的懲罰,並沒有輸給任何人。
林茂遠給鄭源斟滿了白酒,鄭源斜瞅着他,點頭道:“你小子還不錯,一身骨頭還算結實。”
林茂遠咧嘴一笑,一瞬間被鄭源激發出了心中的豪氣:“老爺子,您要是能早點看中我,這輩子,我還能多享點福,多玩幾個漂亮女人。”
“這也沒白活。”鄭源一仰脖喝乾了杯中酒:“只要是跟我幹了五年以上的,都不會白活,該享受的,差不多都能享受到。”
“是,是,是。”快要六十歲的曲中才一抹眼淚,點頭道:“我都他媽的曲總了,這些年,光秘書就換了八個,更是沒白活!”
王從志縮着脖子沒有言語,因爲他混得最差,濫賭鬼一個,這些年賺到的票子,全都送進了別人手裡,自己還真是沒怎麼享受過。不過,幾杯酒下肚,他也開始了胡言亂語,滿口髒話地大聲咧咧了起來。
四個人大口夾菜,大杯喝酒,幾瓶白酒很快就幹光了,也都是醉醺醺地忘記了懼怕。
曲中才拿起最後的一杯酒,晃晃悠悠來到葉青的下方,舉杯道:“老子英雄兒好漢,小青,你爹是好樣的,這個!”翹起了大拇指:“你更是了得,竟然變成了神仙,哈哈,沒想到,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小青,這杯酒,我敬你爹,到了陰間,我再給他磕頭賠罪。”
酒灑大地,曲中才淚流滿面地瘋狂大吼:“衛國,到了陰間,我給你磕頭賠罪,磕多少都行!”
七年前,他是機械廠的廠長,葉衛國是副廠長,那時候,兩家的關係還真是挺不錯,逢年過節肯定是經常走動。謀害葉衛國,對他來說,肯定會懷有極大的內疚。不過,對他來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立場不同,那就只能是敵人了。
“小青,先送我走,先送我走吧!”
曲中才跪在地上哭嚎着拍打地面,如同鬼哭,如同獸嚎。
葉青面無表情,一句話都沒說,一招手,把他送進了天獄灰霧。
瞬間分解成無,應該是毫無痛苦的一種死法吧?
“下一個,到我了。”林茂遠把酒杯一拋,轟通站起,他早就知道,自己開車撞死了葉青的父親,今時今日,必死無疑。
“老爺子,下輩子我還跟着你幹,但是,你可要早點賞識我啊。”林茂遠搖搖晃晃的跪下了,給鄭源磕了一個響頭。
“我記着了。”鄭源沉聲點頭。
林茂遠也進了灰霧。
至於王從志,酒量極差,早就迷迷瞪瞪地天地不分了,無需多說,也被葉青送走了。
小嘍囉都已解決,葉青落到了地面,走到鄭源面前,低聲道:“你這是還債,欠我的。”
鄭源喝得最多,卻是沒怎麼醉,笑眯眯道:“我把債都還了,我兒子就不用還了吧?”
“只要他不做蠢事,我會給他發揮才能的機會。”葉青從地上攝起一把泥土,在指尖碾碎飄灑:“不需多久,這片土地,就能讓他看不到邊際。”
“好,好。”鄭源重重吐氣,彷彿是放下了心中重擔,隨後又擡起頭來,面透懇求之色:“我能不能再見見他?”
“去吧。”
葉青擺了擺手,意思是:自己走回去吧。
此處,距離監獄牢房不到三百米,這段路程,也就是鄭源這一生中走過的最後一段路了。
一個老頭拖着沉重的步伐緩緩而去,身上還穿着被捕時的那件寬大睡袍……
監獄二樓的某件囚室裡,鄭名淵坐在硬邦邦的牀沿上低頭不語。半小時前,父親突然消失於眼前,他就想到了那種可能。不難猜想,王書經都已經被抓進來了,這說明,我鄭家父子已經沒有了用處,外面世界的那些家產,一定都改姓了吧。
正想着呢,外面傳來的腳步聲讓他豁然驚喜,父親又回來了?絕不會錯,他的腳步聲,絕不會有錯!
鄭名淵騰地站起,後腦勺重重頂在上牀的鐵欄上,很重,真是很重,應該是出血了,可他顧不上了,一個箭步衝出了囚室。
“爸!”
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不曾流淚,這一刻,淚水和後腦上的血水,一同滴落在衣服上。
鄭源帶着笑走過來,一把將兒子摟進了懷裡,在他後背上使勁錘了兩下:“呵呵,比我高這麼多了。”
鄭名淵的淚水再也無法止住,這句話聽着熟悉,好像是很多年前,他對自己說過一次……
“進去,陪我說說話。”鄭源拉着兒子的手,和他一起走進了囚室。
坐到了牀邊,鄭源這纔看到鄭名淵背上的血跡,還有後腦上還在滴落的血珠。
“怎麼弄的?”鄭源扒着兒子頭皮,仔細看了看創口,不算大,沒啥大事。
“剛纔碰了一下,不要緊。”鄭名淵抹了一把淚水,擠出了一絲笑容。
鄭源點點頭,沒怎麼在意,男人嘛,小磕小碰無關緊要。小時候,兒子摔倒了,他都不扶,自己站起來,哭也沒用!
“想回來和你說說……別恨他,我這是還債,欠他的。”鄭源溫聲道:“說起來,他沒有牽連你,已經很仁義了。”
“我知道,你……”鄭名淵點點頭:“放心吧。”
“我放心,因爲你是個聰明孩子,這些道理,你肯定明白。”鄭源呵呵一笑,擡手在兒子的背上拍了兩下,隨後又脫下了自己的睡袍,放到了他的牀上:“這袍子不錯,我最喜歡的一件,你留着吧。”
鄭名淵抓過睡袍,放到了自己腿上,突然間,雙眼再一次模糊,嗓子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胸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道出。
鄭源也是一樣,此時此刻,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這些畫面,葉青全都看到了,他們的對話,也一字不落的聽到了。某一個時刻,心中最柔軟的部分確實被觸動了,可是,隨後而來的怒火將一切柔軟焚燒殆盡。
你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你將要離開他,還是這般的不捨……那麼,我的父親呢,那年我才十七歲,他又是何等的不捨?
你們鄭家父子,明明都是有罪之人,卻比我們父子多享受了九年的父子之情,可以了,也該知足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