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現下的記憶未出差錯,這大約是我自茅屋醒來後吃得最詭異的一頓飯。
“紅蓮手藝不錯!將來肯定不愁嫁!”
“她現下是紫蘇,並且,已經嫁給我了。”
“我……”我抽着臉頰微弱道:“我們好像是未婚夫妻……”
灝景眼睛一瞪,我乖乖低頭扒飯。
不就是拆穿一下你小小的虛榮心麼,至於那麼兇?
白素速度驚人,面前已經堆了兩條整魚骨,而老烏龜自剛纔起便超然世外,端着湯碗默默的眺望着“灝景的書房”……的殘骸。
我眼睛轉一圈最後停在眼前斯斯文文小口吃魚的人身上。這個欽錇模樣雖似黎淵,不過現下我瞧出來了,那個脾氣可不是蓋的。特別是對着灝景時,眼睛一亮,裡頭嗖嗖嗖的簡直能飛出剃刀來。
由此我才真佩服灝景,在這種情況下徑自巋然不動,不愧是混了千萬年的老妖怪。
不過這個欽錇……爲何這麼針對灝景……他們不應該是一個陣營的麼?呃,我們也應該是一個陣營的……那我和灝景到底是不是一個陣營的……可是灝景又說我和他有婚約,如果不是一個陣營的,那我們……
我窘了,莫非我們是……孔雀東南飛?
呃……好像也不大貼切……
我決心下次再弄些核桃來補腦。
由於欽錇的忽然造訪,原本的午膳順延成了晚膳。
晚膳過後是冰冷的沉默,第一次面對這種陣仗,我緊張得不知道手腳往哪兒擱。
“唔,”白素擡頭瞅瞅月亮,淡定道:“夜深,該睡了。”
然後氣定神閒甩道:“願賭服輸,今夜你與灝景洞房。”
這下是冰雪交加狂風呼嘯的沉默。
白素煽風點火的功夫不是一流,而是超一流。
欽錇聞言目光閃動,放下未動一口的茶碗道:“……紅……紫蘇,能否出來一敘?”
我還未開口,灝景已經陰冷道:“不行。”
欽錇眼睛閃了閃,似在壓抑着怒氣:“你不可能就這樣騙她鎖她一輩子。”
灝景抄手冷哼:“不錯,幾輩子我都要這樣鎖着她。”
話題轉向令聞者臉紅的方向,白素與老烏龜非常默契的告辭而去。
我扯住白素的衣角,懇求道:“呃,這麼快便要走麼?我還有話……與你說……”
白素體貼的湊過頭來:“什麼話?”
……你與老烏龜的夙世情緣……
我生生嚥下冒到嘴邊的話,只是無限哀婉、誠懇、期盼的望着她。
“……”白素與我默默對視半晌:“沒什麼要緊事我先回去,不打擾你們洞房!”
說着豪邁的揮一揮衣袖,攪動一地的雲彩。
臨出門,白素扭頭飛來一個眼風:“明日我再來找你……與你說……”隨後掩口嬌羞一笑,閃身出門。
……這才發現老烏龜不知啥時候也溜了,留下我們三人,一個剛醒來似曾相識又似不相識;一個心中有鬼卻又態度強硬;還有一個現下還暈乎乎搞不清楚狀況,那便是我。
……我左思右想,覺着這樣卡在這裡不是辦法,遂商量道:“要不,我還是同欽錇出去一下……”
灝景皺起眉頭,嘴脣動了動,最終沒有出聲。
我鬆了口氣,原本怕他死不鬆口最後不知會怎麼收場,現下看來他倒也不是完全任性妄爲。
任性妄爲?我苦笑一下,現下這局面瞧起來,只怕最任性的竟是我也難講。
明月四處照,對影成幾人。
看着眼前這不知到底是該說熟悉還是陌生的人,我心下盤算該怎麼開口怎麼開口啊?
說來,他叫我“紅蓮”?
……妖神紅蓮,這個我八卦得都不願八卦了的對象,原來是我自己麼……怪不得八卦起來一些成就感也沒有。難怪,誰願意一天到晚沒事八自己的卦的?
唔,也許芙蕖仙子例外……
欽錇掃了一眼獨自呆在房中的灝景,轉頭語氣倒是甚溫和:“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呃……
我點點頭。
“不記得帝俊?”
搖頭。
“應龍?”
記得,被你調戲過的那個神族麼……這麼回答風險忒大了些,我便繼續搖頭。
“也不記得……”他猶豫一下,“藍姬?”
藍姬?意識深處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逝,速度太快我沒能抓住它的小尾巴,於是我只好再次搖頭,心裡很爲自己一問三不知感到慚愧。
“你……也不記得自己便是紅蓮了?”
其實吧我對紅蓮的映像,根本只能用模糊兩個字來概括,視情況而定這兩個字也可以替換成“疏遠”總之紅蓮於我,根本就是陌生人。
“……”欽錇朝屋內投去惡毒一瞥,語氣微帶不善:“他呢?”
“灝景?”我想了想,猶疑道:“不能說記不記得……至少,我認識他……吧。”想想我又不那麼確定,認識他?認識哪個他?灝景?燭龍?還是夕暉?
他們三個本就是一個人,我卻只知道那人自稱是我的未婚夫婿。
……夜風帶起一絲寒意,我忽然有些懷念過去混沌度日的時光。抱着紫蘇煮魚同老烏龜八卦的時光,同黎淵賞花斗酒的時光;與白素在龍宮大口撕肉仗勢欺人的時光;甚或是,同灝景吵吵鬧鬧的時光。
時光流轉,事已至此,有些事情已悄然改變,難以回去了。
我就那麼靜靜矗立風中,心中很是蒼涼。
欽錇跟着沉默半晌,忽然轉頭深吐一口氣道:“看來你現下過得很好,我倒是錯怪他了。”
呃……好?這人腦子轉得真是快!轉得我跟不上……我偏頭想想,除了時不時同博伊三叔唱唱對臺戲,日日被灝景壓榨,我眼下的日子是還好,不少吃不少穿的,也沒有流落街頭。
“或許……”欽錇鐵灰的眸子酷似當日的黎淵,他低下頭,躊躇一會,頹然道:“我本不該醒來……”
“沒有的事。”我原想拍拍他,忽想起他終究不是黎淵,遂搖搖團扇,乾脆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沒人能替自己把天摘下來當被蓋。”
這原是我用來說清音的話,想不到原來自己也一直活在別人的保護之下才得以如此囂張,這樣的我卻嫌棄清音軟弱不知自立。
我輕笑出聲,真是諷刺……
欽錇奇怪的看了看我,轉而帶着笑意道:“……你以前也曾說過同樣的話呢。”
我下意識問:“何時?”
“與伏羲決戰前日。”
我心下大窘,伏羲啊……原來我以前如此彪悍麼?
“對不住,我全不記得……”
“不,”欽錇笑道:“從現下起,我也希望你最好再不要想起過往了。”
“呃……爲何?”
“權當再活一次”,欽錇平靜的說:“現下你的樣子看起來更好。”
身後傳來灝景的腳步聲,欽錇回身直視灝景,淡然道:“雖然你的做法我不贊同,但是這結局倒似不錯。”
灝景冷哼:“這點自不用你說。”
欽錇一愣,搖首咂舌苦笑道:“這麼多年,你的脾氣還是一些未變!”
“你倒是囂張了不少!”灝景口氣似十分不悅,然而我卻彷彿看到了所謂友誼的小黃花一朵接一朵的從地裡鑽將出來。
“閒話少說,修繕費你出!”
呃……我彷彿看見那新鮮的小花兒瞬間凋零,枯萎,化作塵土。
“什麼?”欽錇叫起來,“我兩袖清風,哪來的錢?”
“你上一世……嗯?”灝景皺眉道:“上兩世時是朱雀君,現在還有人等着你回去即位,你明日便回去;錢我會從你的俸祿里扣除。”
“朱雀君?”欽錇抵着下頜不悅道:“爲何我會淪爲那種小官?”
“你上一世還是個喜新厭舊的凡人呢!不幹的話便賣身償還!”
“喜……喜新厭舊?”欽錇好似受到嚴重的打擊,腳底一個踉蹌,好容易才穩住身子:“對誰?”
我拈着扇子思考半晌,歉然一笑小心道:“呃……好像……是我。”
欽錇頓時臉色蒼白。
“我早知道你對她垂涎已久,”灝景異常鄙夷道:“哼,果然藉着輪迴胡來,你確實是……禽獸!”
“你才禽獸。”欽錇反脣相譏:“我是禽,你便是獸!”
我目睹敵意橫勾帶刺的荊棘破土而出,迅速抽枝長刺,甩得啪啪作響。
嘆氣,我在兩人對打起來之前迅速的推走灝景。回房歇息。
回房歇息……又是一大挑戰。
我和灝景雙雙抱着手臂齊齊盯着整個房間裡唯一的一張牀,半晌我先開口:“下任天君竟只有一張牀,灝景,你也忒小氣了些罷?”
灝景不滿的哼聲道:“我又不是傻子沒事做,沒事弄這麼多牀做甚?”
“牀到睡時方恨少,這道理現下你明白了罷?”
“囉嗦!”灝景十分沒有風度的率先滾進被子:“睡覺。”
“你怎可……”我對他的乾脆果斷毫不相讓瞠目結舌,這下我怎麼辦?總不能不甘落後也滾進去吧?
“你進不進來?”
……我彷彿看見“淪喪”兩個大字顫巍巍懸在眼前,前後左右一思量,又不是沒一起睡過,我裝什麼嫩黃花菜……
掀開被子跳進去,我果然淪喪。
反正他要敢做什麼,我便一扇子拍過去好了。
……我好像常作此想,不過直到現在也沒有過實踐機會,該不會留到今夜一起派上用場罷?這麼想想,我還是覺着自己太莽撞,遂開始悄悄往下溜。
“你……”灝景翻身見我半懸不掉的掛在牀沿,揉揉額角氣結道:“這又是玩什麼?”
呃……我能說我終究還是不能這麼隨便,是以羞惡之心迸發想要懸崖勒馬麼?
“……以前我們又不是沒睡過……”灝景不滿的嘟噥在我聽來黑夜霹靂。
“我們以前真的睡過?!”
“當然。”他狐疑道:“上次在鐘山不就一起睡的麼,你不會這麼近的記憶都沒有罷?”
果然是這種“睡過”啊……
我忒淪喪的臉頰一熱,這次是我想歪了。
“其實以前我們也經常睡一起的。”灝景忽然想起來什麼般,喃喃道:“每次我不小心壓到你的頭髮你都鬼喊鬼叫……真吵。”
我呆臥牀沿,老天,降一道雷劈死我吧……不對,讓這傢伙吃了我吧……我冷汗匯流,更加不對了!
天啊!我壓根就不應該傻乎乎的跟着他跑過來!我腦海翻來覆去,翻來覆去全是對自己愚蠢行爲的指責。
這樣下去還睡不睡啊?
……未等我自責完,耳邊已經傳來細小的呼嚕聲。
這廝的呼嚕聲也很像狐狸,他真的不是狐狸麼?
我想想,他有個身份是九尾狐,那還是同狐狸扯得上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