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顧敏聽得真切,因爲周遭太過安靜無聲,唯有他的聲音,那麼清楚地響起,劃破了沉寂的空氣,像是一道驚天霹靂,一下炸開在顧敏的心頭,卻又是忽然之間,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彷彿是聽了一個笑話。
而她沉靜的臉龐上,那眼中空無一物,有種放空的茫然空洞感。
唐仁修又是開口,重複着那一句,“我們結婚。”
可是這個人,總是能在每一次突然的時候,在無法預計的時候,說出那些根本就意想不到的話語。
顧敏眼中又有了光芒,眼底也重新匯聚起影像來,那是他的面容,如同他的話語,同樣的不真切。
“你確定你不是在開玩笑?”顧敏終於輕聲開口。
“明天就去註冊登記,你不用再找房子了,搬到我那裡去住。”他近乎是以命令的語氣,卻是這樣的理所當然,更是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顧敏卻只覺得可笑,他總是一意孤行,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從來都不考慮一下別人的意願,自以爲是的認爲這應該是這樣,就要讓所有人去按照他既定所想的去履行付出實際行動。
顧敏凝眸,她望着他道,“唐仁修,你又憑什麼認爲,我會答應?”
唐仁修眼中的色彩是深沉的,慢慢暈染開,他動了動脣,“你說我憑什麼?你的那位未婚夫,他現在的公司可是出了危機,我想你應該清楚知道,難道你就忍心讓他的心血全都白費?”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商場上的事情和我無關,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就算你不在意這些,那麼向宸呢?你難道不想跟向宸在一起?”
顧敏感到無力,他切切實實的抓住她的痛處,她的確沒有辦法和他抗衡。
“唐仁修,能不能不要總是拿向宸來說事?他只是一個孩子!他是無辜的!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也不願意讓他降臨到這個世界上。可是他現在是一個生命,不管我和你之間發生了什麼,到底是如何,他總歸是你的孩子!他的身體裡面,留着你一半的血液!你難道非要讓他和我分開,非要對自己的兒子也這麼絕情,連一個健康成長的童年都不能給他嗎!”顧敏低聲喝道。
“我就是要給他一個健康成長的童年,今天才會來找你說這件事情。”唐仁修微眯起眼眸。
“不,你根本就不明白!”顧敏凝眸,“如果你真的想給他一個安定的生活,那麼現在就已經可以了!把向宸留在港城,我和你可以同時照顧他,等他長大了,他就會明白!他很懂事很聽話,他會理解!”
“你說了這麼多,其實你就是想告訴我,你不答應是麼?”他的聲音沉了幾分,有一絲陰霾。
顧敏握緊了挎包的提手,她奪定說道,“是,唐仁修,我不答應!我不會和你結婚!”
她的斷然拒絕讓他感到煩悶,腦海裡又浮現起她和夏譯一起離去的畫面,他沉聲喝道,“這麼說,你還是要選擇和他結婚了?”
“這件事情和夏譯沒有任何關係!”
“那爲什麼拒絕!”他硬是質問,索要一個結果。
顧敏有一絲惱意,喝出聲來,“唐仁修,你爲什麼不明白,不管有沒有夏譯,我都不會和你結婚!”
兩人都對視着各自,一陣沉默後,唐仁修才又開口,他微笑着,如此奪定說道,“不,你會答應的。”
“顧敏,你沒有別的選擇。”他低下頭來,目光直視着她的眼底,彷彿要洞穿她整個人。
顧敏一時間怔在原地,這一次不等她再說什麼,唐仁修已然邁出步伐,從她的身邊走過。踏過了一地昏黃的光影,揚長而去。
只留下顧敏還獨自佇立在原地,她望着夜空裡的星辰,不知道黎明該在何時來臨。
這個晚上,顧敏幾乎一夜都沒有睡好。
隔天起來出發去公司上班,即便是走在路上,顧敏也感覺自己如此空茫。
前方就是孫氏企業的大廈了,眼瞧着就要進大廈入口,卻是忽然,有人喊住了她。
“顧敏小姐!”
顧敏有些詫異,立刻回過神來,她尋聲望去,卻是瞧見了路邊停着一輛車。
而那輛車前,卻是站着兩個人,大抵是方纔從車裡下來的。這兩個人,一個年長一些,另外一人像是他的隨從,所以站在他的身後。
顧敏狐疑地瞧着他們,她的目光落在前方年過五旬的男人身上,突然像是認出了他。
那不是夏譯的父親嗎!
顧敏一驚,她還有些疑慮,卻也是立刻迎了上去,遲疑開口詢問,“您是夏伯伯?”
夏父原以爲她是不認得自己的,所以當她這麼呼喊的時候,他也是詫異。
“你認識我?”
“夏譯之前給我看過您和夏伯母的照片,所以我認得。”顧敏微笑着說。
也就在今年年關剛過的時候,夏譯取來了全家福給向宸看,告訴向宸這是他的父母。向宸也拿着這張照片,來給顧敏看過。只不過在面容上,夏譯是像母親多一些的。
夏父聽到她這麼說,低聲說道,“我也是因爲夏譯給我看過你的照片,所以才認得你。”
夏父依舊可以記得,當夏譯告訴他們,他有了喜歡的女孩子的時候,他們兩人是有多麼高興。雖然說事業重要,但是家庭同樣重要。之前也給夏譯介紹過好多女孩子,但是他都不同意一直推掉,只說沒有這個心思。後來突然這麼開了口,兩老高興壞了。
但是一聽到夏譯說了對方的情況後,就遭到了兩人的極力反對。
他們並不反對夏譯娶一個沒有家世的女孩子,但是他們也絕對不會同意夏譯娶一個單親媽媽做妻子。
此刻站在夏父面前的顧敏,和照片裡沒有半分異樣,眉眼都是溫潤,瞧的出來,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子。
可是她有孩子,那就是不能夠認同的。
夏父說道,“顧小姐,真是抱歉,突然來找你,事先也沒有給你打個電話,看看你有沒有空。”
“夏伯父,沒關係,您一定是有事和我說,那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吧。”顧敏心裡也是明白,能讓夏父這樣突然到來,那一定是有急事。
對於她的禮貌懂事,夏父倒是很欣慰,他開口道,“也不用找地方了,我只是想跟你聊幾句而已。不然這樣的話,就直接上車聊吧。”
顧敏也沒有拒絕,微笑着點了個頭,雙雙上了車。
坐進了車子裡,兩人又繼續着話題。
夏父也不打算拐彎抹角,都到了這個地步,他更是沒有必要了,低聲說道,“顧小姐,其實之前夏譯就跟我提過你。我想你也應該知道,他很喜歡你,他想娶你。他呢,也告訴我和他媽媽了,說你很好很優秀也很能幹。我們夏家雖然不是什麼豪門,但是也一直生活的很不錯,我坦白跟你說,我是希望夏譯能找一個可以在事業上幫到他的女孩子。但是因爲夏譯喜歡,我和他媽媽後來也沒有太固執己見,總想着只要他滿意就好,只要是規規矩矩的人家就好。”
“可是顧小姐,你有一個孩子,夏譯從小就是被我們寵壞了的,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還沒有長大,他又怎麼能當好一個爸爸?怎麼能照顧好你的孩子還有你呢?”
“所以於公於私,我和他媽媽都是不同意的。顧小姐,你別怪我這麼直接,我只想和你說一些心裡話。”夏父緩緩說着話,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
顧敏似乎早就有了預感,所以她一點也不感到好奇,因爲她早就明白,單親媽媽不是這樣能夠讓人接受的。
“夏伯父,您說吧,沒事,我都知道的。”顧敏輕聲一句。
夏父點了個頭,“哎”了一聲嘆息道,“我也知道,這都是夏譯一廂情願,是他不應該……”
“你和五洲的唐總……”夏父沉思了下,想着該怎麼說纔是合理,他又接着道,“你們是認識的,你們還有一個孩子,這都是夏譯不應該……”
“他是癡心妄想了,所以纔會這樣子,但是不管怎麼說,夏譯這幾年對你都不錯,你能不能念在這些年的情份上,念在他對你是一片真心的份上,給他一個出路?”夏父急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他一雙眼睛裡都是懇求,扭頭望着顧敏。
“廣發是夏譯的心血,也是我們夏家的所有,不能就這麼倒了,不能就這麼沒了啊!”夏父低聲請求着,“顧小姐,你就讓唐總放夏譯一馬吧!”
“顧小姐,算是我求求你了,行不行?”夏父兩手輕握,朝她鞠了鞠。
顧敏哪裡能承受,她立刻搖頭,“不,夏伯父,您不要這樣,您這樣我受不起!”
“顧小姐,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不能就這麼看着夏譯,什麼都沒有啊!”夏父都快要老淚縱橫了。
顧敏心裡忽然感到難過,她一向都最受不了這樣的請求,一個父親爲了兒子,能做到如此。更何況,他什麼錯也沒有犯,明明是她連累了他。
顧敏的笑容漾開,她望着夏父,輕聲說道,“夏伯父,您先回去吧,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都會沒事的,廣發不會有事的。”
終於聽到她的允諾,夏父又是點頭。
“夏伯父,那我先去上班了。”顧敏道了一聲,她就要下車。
“顧小姐……”夏父又喊了一聲,顧敏回頭,夏父很是爲難,那神情卻也是懇切,他低聲說,“夏譯要是以後再來找你,你也不要再理他了。你不理他,這樣就是對他最好的了。”
顧敏全都明白,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回了個笑下了車去。
顧敏擡頭望着前方,也許有些事情一如早年就已經註定,正如他所說,她沒有別的選擇。
這一整天裡,五洲繼續飛速收購廣發,百分比擴大的迅速,讓人驚心。
熟人又能與之抗衡,放眼整個港城,誰又會爲了一個隨時面臨破產危機的公司而伸出援手來。更何況此番收購的公司是五洲,又有熟人會在這個時候和五洲作對,和唐家二少作對。
她早就瞭解這個事實,無法抹殺的事實。
也就在當天午後,顧敏終於撥下了他的號碼。只是剛剛接通,尚未等她說話,他卻在那頭說道,“你現在到廣山道1139號。”
又不等她迴應,他已經將電話掛斷,顧敏微微凝眸,她收起了手機立刻前往。
廣山道這邊地價很高,是港城出了名的名店區,有許多國際品牌,很多富商名流貴婦都愛來這裡。
計程車到了廣山道,師傅在前方問道,“小姐,多少號?”
顧敏回道,“1139號,往前開吧。”
車子開了一路,經過一家又一家的精品店,師傅眼尖地找到了,他在前方喊道,“小姐,是這家婚紗店吧!”
顧敏扭頭一瞧,卻是愣住了。
1139號,這裡確實是1139號沒有錯。
可是爲什麼,竟然是一家婚紗店。
顧敏怔了下回過神道,“是這裡了。”
付過車錢,顧敏立刻就下了車去。如此富麗的婚紗店,像是一個遙遠而不可碰觸的夢境,讓顧敏此刻瞧見的時候,都宛如是一種夢境,她不知道,此刻是不是踏進了地獄。
店員瞧見客人到來,立刻將門拉開迎接,“小姐,歡迎光臨。”
顧敏朝她們笑笑,那店員又是道,“唐先生已經在了,小姐這邊請。”
對方如此的應對讓她知道,他早就在等候。
顧敏由對方帶着走向了休息室,在是貴賓室的休息廳裡金碧輝煌,清一色的象牙白傢俱,讓人感覺是如此聖潔美麗。
他一身黑色西服,沉靜地坐在那深咖色沙發裡,映襯這一片白色天地,整個人醒目到不行。
他適然微笑着,有一種不可捉摸的溫雅魅力。
從來,他都是瀟灑俊逸的男人,不管在哪裡,都能展現他的英姿。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她不應該碰觸的,多年以前,她就不應該碰觸纔對。
“唐先生,您等的小姐已經來了。”店員笑着喚了一聲,而後恭敬退下了。
顧敏怔了一會兒,她走上前去。
唐仁修還坐在那裡,顧敏沉默地在他對面入座。
他先開了口,“去挑件婚紗吧。”
他彷彿早就奪定,她會同意,總是這樣的姿態,讓人無法拒絕,彷彿他要給的時候,別人就一定要接受。
每一次都是如此。
“雖然沒有婚禮也沒有賓客,但是婚紗總是要讓你穿一次的。”他微笑着說,好似給予了多大的饋贈。
顧敏靜靜瞧着他,她輕聲開口,“你放廣發一馬吧。”
“好,我不會讓夏家一無所有。”他回答的很是爽快,沒有經過片刻考慮。
顧敏卻是蹙眉,心底的困惑積壓了太久,她不禁囈語詢問,“我真的不明白,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他現在又是什麼身份,想要嫁他的人多的是,只要他開個口,誰都會願意。
難道只是爲了證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他所得不到的嗎!
唐仁修沉默了下,他低聲說道,“五年前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現在也不會!”
難道越是得不到,就越是要得到?顧敏凝眸反問,“唐仁修,這有什麼意思?”
“的確,是沒有什麼意思。”他忽而幽幽說道,那眸光裡沉澱出無數的不知名的光彩來,深邃暗涌。
他不知道在說什麼,可分明那牽絆又衍生而出,顧敏抿緊了脣道,“也許結婚對你而言,只是一時興起,隨便說說的話,但是……”
“我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他卻又打斷了她,眼神震心,“我這一輩子,只會結一次婚!”
所以,這又是什麼意思?
是要一生一世嗎?
時隔五年,到了今時今日,說着一輩子的話,有多虛無有多荒誕。
顧敏的心茫然而泛空,她更不明白,動了動脣道,“就這樣和一個人生活在一起,沒有任何感情,就像是進了一座墳墓,只會讓人痛苦,只會是一種折磨!”
墳墓。
“你覺得嫁給我,就像是嫁給了一座墳墓?”唐仁修微眯眼眸。
顧敏沉默,多少人說過,婚姻是墳墓,愛情葬生於此,更何況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那份感情的維繫。
那隻會是讓人意志消沉,那無疑就像是一座墳墓。
“呵。”唐仁修笑了,他的語氣如此輕鬆自在,“墳墓就墳墓吧,顧敏,你這輩子也就只能嫁給一座墳墓了。”
顧敏眼眸一睜,她有些不敢置信。
瞧見他似乎決心已定,她亦是無可奈何,“什麼時候辦手續。”
“明天早上九點,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會去。”
她堅持着最後的堅持,唐仁修也沒有固執,微笑着說,“去挑一件自己喜歡的婚紗。”
“不了,我不喜歡婚紗,而且也沒有必要穿,反正也沒有婚禮也沒有賓客。”顧敏再次拒絕,她清麗的臉龐上瞧不出喜悅的情緒,好似她此刻不是新娘。但是似乎,她也的確不是,她不是心甘情願。
“你討厭我,我已經知道了。”唐仁修薄脣輕啓,他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拉過放在脣邊一吻,又是緩緩笑着說,“痛苦就痛苦吧,都無所謂。顧敏,反正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互相折磨。”
那手背上落下的吻,彷彿要灼燒了她,不知名的灼熱感一下沁進肌膚裡。
顧敏有一絲心慌,她立刻抽回了手,“時間不早了,我回公司上班。”
她的身影扭頭而去,唐仁修還坐在沙發裡,側目望向落地窗外,她越走越遠。
……
清早的廣發公司,秘書推門而入,想要整理一下辦公室,但是卻看見夏譯就坐躺在椅子裡睡着了。可想而知,夏譯昨天一晚上沒有回去,此刻的情形,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讓他心中焦灼。
秘書剛一進來,夏譯就有些醒了。
夏譯動了動眉頭,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秘書料不到他會在裡面,下意識道歉,“抱歉,夏經理,我不知道你在,吵醒你了……”
“幾點了?”夏譯沙啞問道。
“剛剛八點……”秘書回了一聲,夏譯應道,“你幫我去衝杯黑咖啡。”
“是。”
夏譯從椅子裡起來,進了小房間洗漱了一番,而後出來的時候,秘書已經衝好了咖啡送上。夏譯喝了幾口,這才感覺恢復了一些精力。電腦開了一整個晚上,指尖一點,屏幕亮起,瞧了眼時間。
再過不久,股市又要開盤。
“咚咚!”突然,辦公室的大門又被人敲響。
卻是秘書帶了一個人進來。
夏譯擡眸一瞧,不禁一怔,立刻站起身來了,“爸,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夏父。
“董事長,您請坐,我給您倒杯茶。”秘書微笑迎接。
“不用了,我就是坐一會兒。”夏父瞧了夏譯一眼,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也坐吧。”
夏譯也在他的對面入座,夏父看見他一臉憔悴,突然也有些心疼,“昨天晚上,怎麼都沒有回來睡?”
“沒什麼,公司有點事情要處理,忙着忙着就忘了時間,所以就乾脆留一個晚上了。”
“夏譯,這個公司是我們夏家的全部,也是你的心血,你不能讓它就這麼毀了啊!”
“爸,我知道!我一定會盡力!”夏譯如此保證。
夏父卻是蹙眉,他剛要說些什麼,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就被打斷了。
秘書在此時敲門而入,卻也領着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進來,那男人儼然是一副精英的模樣。
夏譯凝眸瞧去,秘書應聲道,“夏董,夏經理,這位先生說是委託方的代表律師,是來談注資廣發的事情。”
注資廣發?
夏譯有一絲好奇,卻也有一絲欣喜,“你的委託方是哪位?”
男人開口道,“夏經理,您好,我是沈先生的私人律師,我姓李。沈先生委託我過來,和您談一談有關廣發注資的事情。”
沈先生。
這讓夏譯心底一怔,卻是立刻的,想到了一個人來!
夏父卻是困惑,“哪位沈先生?”
李律師又道,“沈氏齊亞的副總沈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