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舊路(中)

長亭抿嘴一笑,再看向胡玉娘,邊笑邊點頭,“阿寧沒說錯啊。是披下來好看!顯得臉小小的,下巴圓圓潤潤的,很有福氣的樣子。”邊說邊探身從換下來的大襖內包裡掏了一隻長長的水天碧的青玉簪子來,塞到胡玉娘手上,笑眯眯的,“我娘給我的,什麼都沒帶在身上,就這支簪子那天夜裡還簪在頭上,一開始慌里慌張地逃命也沒見面禮...這顏色素淨,好看!”

胡玉娘眼圈紅了一紅,伸手便接了,想了想,眼圈又紅了,“我總不能把爺爺的牌位給你...”

長亭哈哈笑起來。

上房分東西廂兩張牀,長亭先抱着小阿寧哄睡着,等長寧睡了之後再輕手輕腳地出來和胡玉娘說起晚上的事兒,“...下死手把那個總兵做了,留着也是禍害。現在我們只有信任蒙拓,我也相信嶽老三是誤打誤撞撞上咱們。就衝嶽番拿後背去救阿寧,我們也得待他們客客氣氣的。”

跟胡玉娘說話,長亭一向說得直接簡單,力求她能聽懂。

胡玉娘蹙着眉頭點點頭,猛地想起啥來,壓低聲音很堅決道,“你別讓我先去豫州,我好歹身上還有工夫呢,要是他們不地道,我們打不過也好跑。”

長亭邊笑邊點頭,“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們三要一直在一塊兒。”

“那個...人...死了?”

胡玉娘悄聲問。

長亭輕輕頷首,“死了。”強壓下想幹嘔的情緒,伸出手來,讓胡玉娘看,“你看,指尖上的血就是那人的。他殺了我的雙親,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想過,今天會死在我的手下。”

小姑娘面色很平靜。

連對待想對他們動粗的那三個無賴,她都會將門留條縫兒。避免裡頭的人死絕了...

胡玉娘伸手攬了攬長亭的胳膊,悶聲道,“沒事兒,就當殺了頭惡狼。你不殺惡狼。狼就會把你吃進去。沒誰對不住誰,爺爺說這世上的善與惡也不是靠誰活得窩囊來論的,不是你活得憋屈活得受盡委屈了,你就是善良的。沒事兒啊,下回這碼子事兒放着我來,反正我也老剝皮抽筋的...”

嘿,這一路走得!

殺人放火的,全都熟練了!

長亭反手擁了擁胡玉娘,揚起聲兒來,朗聲應了聲“誒!”

再隔了一會兒。掌櫃的就送了一小壺燒酒過來,還拿了一瓶磨得細細碎碎的藥粉,仔仔細細地交待了,“...先拿燒酒淋一下手心,別讓生了凍瘡腫了的手指頭沾上酒。會疼得要命的!等掌心不太疼了之後,再拿藥粉和在溫水裡糊住生了瘡的地方,這既止癢也消腫,認認真真用一旬,手上又不留疤,明年也不再長凍瘡了。”

長亭打開藥瓶一嗅,好濃重的一股當歸、樟腦混着麝香的藥味兒。

這一小瓶藥。貴重着呢。

酒燒在破了皮的地方,疼得長亭冷汗直冒,胡玉娘心疼,“你就叫出來吧,叫出來能好點兒。”

長亭一邊搖頭,一邊笑眯眯地輕快道。“...能忍着,也沒多疼。一下子就過了,做什麼叫叫嚷嚷的反倒叫人笑話。”

可當燈火一滅,長亭心裡頭沉得像墜了一大顆秤砣,沉甸甸地叫人喘不過氣兒來。

豫州...平成...陸家老宅...

長亭一閉眼。卻在黑暗裡陡然浮現出了一個人的面容。

清俊、挺拔、沉默、溫和...

與陸綽相似的謫仙之姿,卻沾上紅塵俗世的三分世故與精明。

“阿嬌——”

那人抿脣笑着直勾勾地瞧着她,語聲清漣開口喚道。

長亭瞬時渾身上下冒起了雞皮疙瘩,大喘着粗氣猛地張開眼睛,轉頭看向窗櫺處,卻見天已矇矇亮了,魚肚白混着灰黑透過窗櫺的細縫照在糙得起茬的木板上,長亭一陣恍惚之後便聽見了外頭的叩門聲,是女子,說的官話,雖不太熟練但也能聽明白。

“俺能推門進來了嗎?三位姑娘好起身了,吃了早飯就該出程了。”

年紀蠻輕的,不像是驛館掌櫃。

小長寧睡得正香,長亭梳了兩下頭髮,趿了鞋披上外裳,清了清嗓子,問道,“你是誰?”

外頭那女子應聲接話,“俺是被買來服侍三位姑娘的丫頭,是嶽老爺讓俺來服侍姑娘們的。”

長亭抿了抿嘴,一把將門拉開,便看見外頭杵着個面白圓臉的姑娘,頂多十五六,身形瘦小得卻和胡玉娘沒法子比,眼目朝地上望很拘謹的樣子,好像地上落了幾枚五銖錢等人撿似的,手上捧了一盒匣子,匣子上蓋着層青布。

“這誰呀...”

胡玉娘約是聽見外頭動靜,蓬頭垢面地打着呵欠從東廂出來,一臉睡意惺忪。

長亭揚了揚頭,“蒙大人備下的,說今兒是來伺候的。”再眸色平靜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裳雖然起了毛邊兒,但勝在沒灰沒泥還算乾淨,低着頭看不見眼神,長亭便溫聲道,“把頭擡起來。”

那姑娘怯生生地擡了頭。

眼神不濁,眉目也很清秀,應當是個本分人。

長亭放了一半的心,緊了緊衣襟轉身向裡走,把木案上的木梳遞給胡玉娘示意她先將自個兒頭髮理一理,胡玉娘胡亂抓了兩下頭髮,眼神便定在了那姑娘身上,很好奇地連聲問,“你叫啥名兒啊?從哪兒來啊?多大歲數啊?是跟着我們走?還是就在這處呢?”

長亭進內廂幫小阿寧洗漱穿戴,那姑娘的回答弱聲弱氣兒的。

“俺叫滿秀,是幽州的人士,家裡頭遭了難,老爹欠了賭債被人追殺,俺就從內城逃了出來...今年將過十七,嶽老爺買了俺,俺自然是跟着老爺和姑娘們走...”

這世道,哪個人的身世拿出來,都能排出戲了。

今年十七,這都盛冬了,翻過年頭就是十八...

長亭牽着小長寧出內廂,溫聲問,“十七八也還沒定親?沒嫁人?”

滿秀斬釘截鐵地搖搖頭,“俺老爹過了身,俺沒丈夫沒兒子,自己身自己做主,籤的賣身契都是俺自己摁的手印,一點兒沒拖累。”

照如今的形勢來看,分道揚鑣,幾百人的輕騎走外城分散周通令注意力,需要避開的人喬裝進幽州內城是最好的方法,既然要進內城,帶着的人就不能有拖累,否則將鬧起事情來,反倒打草驚蛇。

長亭點點頭。

人雖是嶽老三出面定的,照蒙拓的個性,一定還會再看一看,應當不會出差池。

滿秀一見長亭點了頭,便趕忙將捧在手上的木匣子擱在木案上,滿臉恭謹,“...嶽老爺請三位姑娘穿上...”

胡玉娘打開一看,咂咂嘴,指頭挑起其中一件,伸到長亭跟前看,“嶽三爺是下了血本來着...這衣裳的色兒、樣式、料子,我這輩子都沒瞧見過...一晚上就弄來這些東西...嘖嘖嘖...”

是織錦蹙金絲的緞料,三件都是高襦,樣式差不離,花紋也差不離。

怕是送到青梢屋子裡的衣裳,花樣款式應當也是這樣的。

長亭明白他們想怎麼進內城了——戴橫的人手全軍覆沒,沒有一人逃脫,自然就沒有人能躥回幽州來送信,說陸家的姑娘是跟着車隊走的,身邊還有兩個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吧?

這是打了個時間差。

幽州內城縱算是接到指諭嚴加搜查,也只能搜尋兩個白白淨淨的士族小姑娘。

可四個摻雜在一塊兒,都是姐姐妹妹,在冠上商號大戶人家閨女的名聲,矇混過關也不算難事。

等長亭三人換好衣裳,穿戴妥當下樓,嶽老三已駕馬在前,身後跟兩架馬車候了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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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推文《醫律》,金子,省廳叱吒法醫界的法醫之花,意外穿成胤朝一縣丞家患有孤獨症的女兒,衆人口中剋死生母的不祥人。

爲了生存下去,她絕不逆來順受;

談談情,說說案;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發揮才智,尋找賺錢法門,

讓自己的腰包鼓起來,頭顱昂起來,那纔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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