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眼神炯炯,眼神映照在火光旁,如幼狼蟄伏於廕庇暗黑之所,隨時會撲上前來咬斷你的頸脖——身負生存的魄力與死亡的壓力,這樣小的孩童便有了你死我活的執念與覺悟。
時勢造英雄,不止那個時候的佼佼者,甚至平常人在不同的境遇裡,會長成什麼模樣,誰也沒有把握下定論。
長亭卻由衷地厭惡與畏懼這樣的目光和神情,眼風不經意掃向朝樹叢那頭,那一撥人或明或暗地都在朝這處瞅,長亭心頭一驚,再看向這個小男孩時,眼神裡明顯多了戒備和防範。
胡玉娘沒這樣多顧慮,笑呵呵地探身抓了一小把松子兒遞給男孩。
男孩看了長亭一眼,單手接了,眼神四下飄忽,左看右看了許久,見三人與前一撥壯漢離得不算太遠,可到底也有些距離,暗暗鬆了口氣兒,隔了半晌,才面無表情地再看向煨在火堆旁的板栗,嘴裡又蹦出幾個字來,“這個...想吃...”
板栗裡頭有糖,又大個大個的,在冬日夜裡吃,自然比松子頂餓,更何況板栗被火一烤,比松子更香。
人多眼雜,旁人的心眼更是多得數不完,她們沒法子烤乾饢餅,全指着這板栗吃飽過夜呢...
胡玉娘也有些猶豫,可想了想,到底伸手又拿了兩個板栗,手腕還沒擡起來,就被人一把扣住,扭過頭一看,原是長亭。
“我們也吃不飽。”長亭聲音壓得很沉,小姑娘刻意壓低的聲音沙啞低迷,眼眸亮極了,話是對胡玉娘說的,眼睛卻直勾勾地與那個男孩對視,“我們除了這個,什麼也沒有了。這裡還有松樹,十棵裡有泰半樹下都還有埋着的果子,你可以自己挖,若氣力小挖不動,隨你來的長輩大人也可以挖。如果你們沒有鐵鍬,我們可以將鐵鏟借給你。”
長亭怕男孩聽不習慣官話,一句一句的,說得很慢。
既然會說,也應該能聽。
胡玉娘蹙着眉頭湊過身去,悄聲同長亭打商量,“再不濟我們還有幹饢...”
長亭眼風一掃,胡玉娘後話哽在嗓子眼裡,面紅耳赤地盯着一臉肅容的小姑娘。
那個小男孩也盯着長亭,背過手去將手裡頭的松子攥得緊緊的藏在身後,眼神漸黯,側過身去膝頭微曲,手肘向上。
這是隨時隨地預備發起攻擊的姿勢!
他以爲她會將原先給的松子也搶走!
長亭先是一驚,緊接着心頭一軟,放輕了話,“誰都在挨餓受凍,並沒有誰比誰的處境好一些。松子和板栗明明就是自己自食其力便可以得到的,這比在如今的世道中活下來容易多了,爲什麼一定要伸手向人要呢?”
隔了許久,那小男孩深望了長亭一眼,轉身而去。
藉着忽上忽下跳躍的火光,長亭恍恍惚惚中看見了男孩離去時的眼神,心下莫名一慌,眯了眼再看向樹叢那頭,那一撥衣衫襤褸,身份未明之人全都站起身來毫不加掩飾地向她們這處看來,長亭胸口一凜,牙關緊閉。
那撥人在用這個小男孩試探她們。
左看右看是在看除卻刨出來的果子還有沒有別的東西,要東西則是在觀察三人的個性與態度,甚至走過來還有看一看這兒除了三個姑娘還有別人的意思在...
其實給與不給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吧!
不僅世道吃人,人更吃人!
長亭脊樑骨挺得直直的,手上慢慢握成一個拳。
待黑影走遠,胡玉娘才從面紅耳赤中緩了過來,身子向長亭處一靠,似心有餘悸,一邊拍胸口一邊道,“你說你個小崽子家家的,眼神咋就這麼利,這麼駭人呢!跟爺爺殺狼時候蔑我的眼神差不離!”
胡玉娘看長亭許久未答話,伸出胳膊肘又要開撞。
長亭趕緊一個側身躲開,伸手挽了挽胡玉孃的胳膊,聲音發輕,“除卻那把匕首,你身上還帶着別的真傢伙沒?”
胡玉娘笑起來,“也就那把匕首你拿得動,還帶了一匣子銀針。爺爺會使針,我就學了幾手好自保,使出去,能讓三五大漢近不了身!”
怪不得她敢帶着兩個拖油瓶闖天涯!
長亭心下大定,微揚起下頜來又朝那處瞧,小男孩已經穿過層層樹叢回到了那處空地,人一下子就圍到了男孩身邊兒,氣氛瞬時喧雜起來,聲聲長短亦不知說了些甚,長亭沉下心來挨個兒數,那撥人約莫有三十來個男人,十來個婦孺,男人乾瘦精幹,女人拖兒帶崽,若當真那撥人借夜裡突然發難,縱然胡玉娘有自保之力,可憑她們三個小姑娘,到底也沒有辦法與之抗衡。
長亭默了下來,想了想,突然笑着拿胳膊肘撞了撞胡玉孃的手肘,語氣輕快。
“嘿!要是晚上出了事兒,你記得背上裝幹饢餅的包裹和胡爺爺的牌位向北走。”
就別管她與長寧了。
胡玉娘是她們姐妹花光所有的好運氣才遇上的人,可她們帶給胡玉孃的卻是一波又一波的劫難。
本就是萍水相逢,胡玉娘沒有義務爲兩姐妹殫精竭慮。
胡玉娘愣了一愣,展眉笑了起來,“出什麼事兒?”說着便又轉過頭去,神情歡愉,一道拿長木棍去打火堆,火星子飛濺出來,沾在雪上,澄黃得發亮的火星子在白絨絨的雪堆上待了一會兒就歇了,一道笑着道,“就算是出事兒也沒道理我揹着吃食跑把你和阿寧留這兒。別忘了我可比你們兩年紀都大!”
因爲比她們年紀都大,所以自覺自願地擔起了凡事衝在最前面的職責...
這個傻大妞!
長亭側過臉去,胡玉孃的鼻樑很挺直,所以側面顯得十足挺立,深窩的眼睛,斜長的眉毛,微微翹起的嘴脣,不像花兒,像一長杆蘆葦結成低低垂下的撲簌簌的花兒。
“今夜怕又不太平。”
長亭卻由衷希望自己的猜測錯了。
究竟是對是錯,在三更半夜靜悄悄的野外裡,一切都得到了印證。
氈毯被風呼呼地刮捲起了一角,兩人輪換守夜,長亭排在第一個,抱着包袱坐在氈毯棚裡,靠火堆很近,長亭支着耳朵聽,山野小徑裡夜半最不太平,獸羣的嚎叫、樹葉????的細碎聲、水流涌動、還有人來來回回鞋踏在雪地上的聲音。
那一撥壯漢也派了人守夜。
他們未免也太過小心了,明明是以一抵十的料兒,卻也時時刻刻地防備着這羣餓得手無縛雞之力的庶民...
呸呸,什麼時候還在想着旁人的事兒!
怪不得往前父親總在埋怨她樂意“做事三心二意,常常樂意走神”,可不是嘛,黑黢黢的荒郊野嶺裡她獨個兒守夜腦子竟然還在思索旁人的故事,不僅“樂意走神”,還是個“傻大膽”。
“傻大膽”是長兄陸長英喜歡掛在嘴上的。
也不曉得他在哪兒,往哪兒去,還...活着嗎...
長亭心緒微顫,神容一哀,闔眼良久,再睜眼一擡眸卻見低低垂下的氈毯邊角有隻人手正往裡摸摸索索地摳!
長亭揣了揣懷裡的尖刀匕首,緊咬牙關,一把將刀鞘拔開,匕首刀面的冷光一閃被人向下一揮,長亭大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握住刀把,手舉高過頭,再重重砸下,狠狠地朝那隻人手斬去。
“啊——”
外頭那人的哀嚎登時響徹山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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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淵今天要食言了,唉,很晚才從醫院檢查回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身體出了問題。醫生說是不許熬夜了,好像還蠻嚴重的樣子。所以一回來又是塞藥又是抹藥,折騰了很久,這章還是躺在牀上碼的,所以今天的第二更應該是沒有了,但是阿淵肯定會還的,如果明天有精力寫就還。阿淵是信口舌報應的,前幾天纔跟人說了健康問題,現在就兌現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