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稽找到了一個非常完美的由頭,甚至草蛇灰線地埋下了伏筆,先將石猛誘出冀州,再誘石闊,再誘蒙拓...長亭酒勁上臉,面頰發燙,擡眸不看張黎看蒙拓,“刺史是將計就計,還是中了套?”
蒙拓沉吟,“並不知,刺史當日偕石閔出行之時,我尚在沐休。照姨母的說法,這件事必要刺史親去,否則功虧一簣。”
張黎看起來是知道隱情的,埋首啜茶亦不言語,長亭蹙眉問他,“所爲何事?”蒙拓似有一些難以啓齒,思忖半晌似在考量如何將事情說出口,長亭靜待他,又隔片刻,蒙拓悶聲開腔,“你可還記得當初與咱們一道在稠山北麓逃亡的那幾個姑娘?有一個相貌特別出挑,似是叫...叫...”蒙拓蹙眉在想名字,反倒是長亭一口答出,“青梢?那幾個姑娘相貌都好看,只這一個青梢在其中最出挑,她怎麼了?”
蒙拓看了眼張黎,張黎聳聳肩再挑挑眉,表示無可奈何。
蒙拓暗歎一聲道,“這麼些年頭都過了,那你都一點不好奇當初嶽老三與青梢爲何出現在荒山野嶺?”
長亭點頭,她當然好奇,可一細想便猜到這必定是家族秘辛,當初她一招禍水東引纔得到嶽老三的救援,從而引發之後的事情,如果當初嶽老三沒在山野裡,她、長寧還有玉娘三人或許不會活着出來,至少...不會都活着出來。長亭感激,同時聰明地能做到緘口不語,徹底將嶽老三車隊中若隱若現的藥材味與那幾個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姑娘這些事兒拋之腦後。她原先不問,是因爲她還是石家人。石家的秘辛她曉得得越多越不好,如今她嫁進來了,她不問,有的是人給她說——長亭靜靜看着蒙拓,示意他說下去。
說起此事,蒙拓似乎有些尷尬,再摁了摁長亭肩頭。索性也別站媳婦兒身後了。端了跟小杌凳重而落座,話說得很慢,“嶽老三當年從冀州外城出發。一路向北,車隊過百人,浩浩蕩蕩的全是軍旅出身的精壯漢子。他們一路只用護送一樣東西...”蒙拓知道當初長亭與嶽老三是如何搭上線的,說起此事來。眉眼有笑意,“藥材都只是障眼法罷了。他們真正護送的只有青梢。”
長亭眉心微蹙,心裡隱約間有個想法了。
蒙拓輕咳一聲,眼神朝外,神色很怪異。“匈奴的大王年逾五十,卻仍舊聲色犬馬,喜歡十六七婀娜多嬌的小姑娘...”蒙拓見長亭雙頰緋紅。知她吃過酒,聲音放軟。跟哄小姑娘似的,“還沒明白?要想摧毀一個男人,便給他安插一個女人。想要拉攏一個男人,也可以送他一個女人。兩者之間的差異全在乎於送的那個女人是什麼樣兒。”蒙拓伸手取了個茶杯,給長亭斟了半杯茶湯解酒,“石家小廚房釀的果酒後勁大,喝了,乖。”
張黎哽了一下,任誰看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舉杯還沒他手掌大的茶杯,嘴裡叫着“乖...”,誰看誰知道,特別是他這樣中年喪妻的倒黴人士,看一次抖一次再哭一次。
一路向北,北有野胡,匈奴即是胡人,匈奴大王喜好聲色,而青梢的姿容,連長亭都扼腕嘆一聲佳人,士族貴女長得都不會難看,幾百年的傳承,相貌體態都只有越來越來優異的,而饒是如此,見慣貴女的長亭也不得不承認青梢的模樣是她見過挑不出一點點瑕疵的。所以護送青梢往北去,往匈奴去...
“刺史與匈奴有勾結?”長亭怔愣之後,蹙眉低呼,“石猛瘋了嗎?私通匈奴是什麼罪?!要想奪天下也不用與匈奴勾結啊?一旦事發,刺史可曾想過後果?是,如今的情形是難,石猛難道看不到漢人與匈奴遲早有一戰嗎?若那時匈奴抓着把柄迎頭一擊,漢人的江山又該如何自處!”
長亭不信石猛看不到與胡人聯手只是飲鴆止渴!
長亭猛然一下福至心靈,“這次必須由刺史親去的事可是與匈奴有關?”張黎笑了笑,語聲疏朗,伸了伸手,拱手作揖向蒙拓,“既然話都說透了,那臣下便告辭了,將軍是去是留,臣下都不再發聲。留城有留城的招兒,行進有行進的招兒,咱們見招拆招才最要緊。”張黎瞥了眼長亭,卻見長亭身後那丫鬟極實誠地認認真真地給長亭面前已經快涼了的茶盞裡斟了點兒熱水,不禁忍俊不禁,陸大姑娘行事沒有章法,連身邊的丫鬟都挑得和別人不一樣——這時候,誰還有心思喝茶水啊?
張黎拱手告辭,不過是不想如今貿貿然地過多地攙和進石家的私隱裡。張黎一走,長亭便眼神一橫,朝蒙拓怒目而視,拖長語調質問,“你坦白告訴我,石家還有多少秘密?匈奴那條船是那麼好坐的?石猛究竟在想些什麼?若哥哥知道石家一直與匈奴攪在一起,恐怕能氣得將我從冀州接回去!關鍵是,若今日我不問,你又打算什麼時候同我說?明年?後年?等石家定了江山,匈奴前來恭賀的時候?”長亭酒勁上腦,說話衝得很,既惱蒙拓不同她講,又惱石家的作爲。她並不看輕胡人,她自己嫁的就是個胡人,可蒙拓長在大晉,活在大晉,一直以漢人自居,而胡人民風尚未開化,作風彪悍且無底線,漢人每每與之交戰皆死傷慘重,兩國是宿敵更是天敵。
之前打,漢人絲毫不費勁,而這些年生戰亂紛爭,漢人尚且民不聊生,又談何抵禦外敵?
兩國必定會打,只是不知何時何地罷了。
長亭越想越氣,退一萬步想,如果這是符稽設下的連環套,那麼更叫她毛骨悚然。若連符稽都查出了石猛裡通匈奴的蛛絲馬跡,那麼符稽只消找到一個節點極好地運作這件事便能叫石猛成爲衆矢之的!還打個屁啊!亂世爭雄,多的是人打着“懲奸除惡”的旗子在冀州揭竿起義!冀州內城就會亂!如果這不是符稽設的套兒,那石猛又與匈奴說什麼去了呢!?
蒙拓好聲好氣地勸,“你先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