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二帶兵去邕州了?”真定大長公主有些意外,“論遠近親疏,石猛都應當叫石闊來豫州解這個圍,救這個急啊。怎麼是你來豫州,反而石家次子去坐鎮邕州?”
蒙拓來豫州,而坐鎮幽州的石闊卻跨越兩座城池去邕州救火...
無論從時間、腳程、速度及輜重運輸便利種種立場來看,都是浪費,都是下下策。
蒙拓笑了一笑,話說得極爲坦蕩,“二哥說這種在岳家跟前出風頭的事兒讓我來做,他殿後。”
真定大長公主怔愣片刻,也笑起來,俯身前探,“石二爺倒是個很明白的人。”
在真定大長公主的印象裡,關於石家老二的筆墨極少,相貌自是好的,風度也有,行事說話不冒尖挑事,也不畏畏縮縮,較之石家老大那副熊樣——真是熊樣,又高又壯,黑黢黢一張方臉,石老二跟石老大就不像是一個爹媽生的種。短短几次的會面不足以讓真定對這位石二郎君有一個全面的認知,可從他鼓動、慫恿、支持蒙拓拿扳指搶親這件事上,石闊要不是一個衝動簡單的人,要不就是一個極有主見且自負的人。若站在石家老大的立場,當然希望石闊是頭一類人,可站在陸家的立場,石老二是後一類人更讓人放心——你家盟友是個傻蛋蛋,你鬧心不鬧心?
只是不曉得站在石猛的立場,他會怎麼選。
真定面上含了笑,嘴裡頭卻像含了蓮子似的,一咬破全是苦得發慌的心。
兩個兄弟若一個強一個弱,強的爲長弱的爲幼。倒還好,小的那個安安分分地倚靠長兄富貴榮華一輩子也不算不好,可若一個強一個弱,恰好一個是弟弟一個卻是哥哥,那便很有些難安了。
陸綽身爲嫡長子,既賢能又仁和,可仍舊壓不住底下野心勃勃的胞弟...
石猛那兩個兒子終有一天要打一架。至於打到什麼程度。便不是外人該操心的事兒了。
真定大長公主眼瞼一垂,見長亭挽手斟茶,神容極爲溫婉。不禁笑着轉了話頭,手一擡一指,將幾個姑娘家使開,“...阿嬌和玉娘帶着阿寧去花廳泡茶吧。”
去花廳就意味着能聽見。可你千萬別當着我面聽牆角啊。
長亭應了聲“唉”斂裙退下去。
玉娘在廊間給長亭咬耳朵,“你沒來的時候。大長公主訓了長英阿兄,我卻瞧着像是在給蒙拓敲警鐘。”
那些話長亭都聽見了。
長亭揉揉玉孃的額發,欣慰大嘆,“孺子可教也。”
隔着木廊聽壁角。真定大長公主問起了蒙拓家裡人,“...聽說你母親是葬在疆外的?待你成了親便將你母親的牌位遷回來吧,咱們講究一個葉落歸根。回得了邕州回邕州,回不了邕州咱們踩在故土上心裡也踏實些。”再斟酌了些話。“我老了,看的都是舊山河,也不知道現今的光景是怎麼個模樣。再過些時日,光德堂上上下下都是要喚你姑爺的。上回你來同我請安,我正被那兩個小冤家氣得頭髮暈,誰家自己算計自己嫁什麼樣的姑爺呀?”
長亭抿抿嘴,隔着屏風,難掩羞赧。
真定大長公主嘆了口氣,手上還掂着那張帖子,好似有萬斤重,“要成一家人了,我便也不說暗話了。我對你其實不大滿意的,倒並非士族寒族之分,士族早三百年的祖宗在哪兒挖坑插秧還不定呢...是你的身世太複雜了...一半漢人一半胡人,而且恰好還是父親是胡人,能娶庾家女的胡人泰半位高權重,之後會發生什麼,誰也預料不到...”
話其實說得都很明白了。
蒙拓如今是寄人籬下,吃的是姨父的飯,若生身父親腦子一抽,想起來我還有個兒子流落在漢人的地界,她陸長亭怎麼辦?難不成還當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着回胡羯去啊?
那陸家就成個天大的笑話了。
兩個人成親過日子,可不是蓋頭一掀,牀上一趟便萬事大吉的。兩個人成親,是兩個家族的結合,陸家至此便要把石家當正經姻親來走動了。姻親的親近是天然的是不可置疑的,這就是爲什麼春秋時期你嫁過來我嫁過去,如若不聯姻便等着被第三方打得個暈頭轉向。
既然要成親的,真定大長公主大概是決定在庾氏來之前,和蒙拓先把總賬算一算。
嗯...邏輯有點怪,但聽上去就是這麼個道理。
蒙拓靜了許久,終於開口,“我的父親確實位高權重,可他不止僅有我一個兒子,他的胡人原配爲他生下了兩個身體健碩的嫡子。母親身死之後,我的存在便有些尷尬,處在中間的嫡出,身上一半的血脈卻是漢人的,這在胡羯之地是大忌,故而父親...並不是很管教我。後來姨母希望教養我,我便到了冀州...”蒙拓深吸一口氣,手搭在膝蓋,指節發顫,蒙拓索性便將手掌蜷起,“我之後的生活與他再無關係,大長公主儘可以放心。我與阿嬌的生活,和姨父和姨母,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陸石兩家是合是分,阿嬌都是我的唯一的妻子。大郎君和姨父若對壘,我絕不偏幫,更不會叫阿嬌爲難。是我娶阿嬌,而不是石家娶阿嬌,姨父別想在阿嬌身上挖出一分一毫的好處。”
蒙拓微微一頓,“言語都是無謂的,大長公主,我縱然將話說得十分圓滿卻起不到任何約束。”
蒙拓聲音冷靜極了。
長亭將背靠在窗板上,聽蒙拓靜靜地說。
“我可以在您跟前說得天花亂墜,可那沒用。兩個家族的情況都很微妙,我與阿嬌兩人的身世背景都很複雜,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也明白這條路不好走,所以我退卻了。可阿嬌沒有。”
長亭仰頭眨了眨眼睛,他這是要幹嘛呀...
“請您將陸長亭放心地交給我吧。”
蒙拓擡頭看真定大長公主身後窗板的那抹剪影,“我會當她身前的那堵牆,擋住所有的風霜。”
ps:送給大家我很喜歡的一段話。
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鏽,世人萬千種,浮雲莫去求,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
傻蒙和阿嬌的情感大概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