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地上的趙德李忍着劇痛撐起身體,緩緩從斗篷裡抽出一把尖刀,幽靈般逼近昏迷的歐陽卿。
先前那陣氣浪的衝擊力不小,被它迎面掃中的感覺就彷彿是被一條高速飛來的鐵鏈抽中,他能感覺胸口的肋骨都斷裂了好幾根,肺部也有可能受到了嚴重的穿孔。
不過,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失去行動的能力。
沈清璇閉着眼睛坐在地上,發動幻境的負面效果便是要與被拖入者同時進入幻境,因此在發動幻境時,有一個安全適合的環境是最爲重要的。
如果外面有什麼人或動物要殺死她,她雖然能第一時間感知到,但退出就意味着將幻境解除,解除也就意味着失敗。
倘若她能夠在幻境中成功殺死歐陽卿,那麼歐陽卿將變成不死不活的植物人,永遠不會醒來,而她在幻境裡面是無敵的,哪怕碎成渣都能復原更無法影響到她的本體。
“人終有一死,而有的人……則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趙德李轉動手腕,燈光通過刀面的反射在他的鬼面具上閃逝。
歐陽卿陷入幻境的過程並不複雜。在他放出天籟破軍之前,應該說是在他的音弧金網破裂之後,他所看到的沈清璇、負能風刃乃至怨傀就已經是幻覺了。
視覺類幻象不僅能變出不存在的事物,也能隱藏已存在的事物,甚至能干擾人的五感,認識到這點,他懷裡抱着的怨傀爲什麼會變成沈清璇也就很好解釋了。
一般來說,浩者是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的,這種幻象的確高明,但一遇上黃色的淨化型正能就會原形畢露。
歐陽卿沒有動用它主要有兩個原因,一來是他面對兩名怨使,更處於封域當中,不能過多消耗正能,二來是他對自己絕招的覆蓋範圍太過自信,還有個次要卻致命的原因,如果他發完絕招就跑,不管那個怨傀就沒事了。
但這違背了浩者的基本原則:不放棄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然而,這一偉大的原則正好給了兩名怨使可乘之機。
趙德李負責牽制住歐陽卿,消耗他體內的正能以削弱他的抵抗力,沈清璇負責用幻象迷惑歐陽卿,讓他主動去看自己的眼睛,這樣兩兩配合,歐陽卿中招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一旦歐陽卿陷入幻境,沈清璇雖然不能瞬間抹去他的意識,但在現實裡,趙德李卻可以選擇用刀刺入他的心臟或者割裂他的頸動脈,將他輕而易舉地殺死。
“‘樂殺三絕’,琴絕歐陽卿,咳……的確名不虛傳,可惜,終究得死在我手裡。”趙德李語氣惋惜得像是在和一位老友告別,手裡的尖刀卻是快狠準地劈向歐陽卿的脖頸。
這只是他計劃的第一刀,他要把歐陽卿割成一個血人,讓他在昏迷中被活活凌遲,這便是傷到他的代價!
千鈞一髮,一根紫紅色的鞭子化作匹練從窗外射了進來,靈活地纏住刀鋒,硬生生將它從趙德李手中奪走!
“什麼人?”趙德李心道糟糕,能夠進入封域阻止他殺歐陽卿的人,其身份是顯而易見的——浩者!
一個穿職業套裙的妖嬈女子不知何時坐在了窗沿上,高跟長腿,風姿綽約,她把玩着那柄奪來的尖刀,手指驟然發力,將尖刀折爲兩截,扔落在地。
“你是?”趙德李的呼吸都放慢了,能自由地從窗戶上到五樓,進來還不被他察覺,這個女人的身手一定很恐怖。
他雖然聽過“樂殺三絕”,但也僅僅是通過個別怨者之間的信息互換進行片面瞭解,神州的浩者數以千計,怨者又沒有專門聯合的情報收集組織,他不可能認識每一個浩者。
“恰好趕上呢。”東方黎暮看向歐陽卿,拿起腿下壓着的小靈通,眉頭一蹙,居高臨下的眼神無形收斂,嘆口氣說,“真不叫人省心。”
趙德李呆呆站在原地沒有動,連揮劈的動作都沒有收回。
他被忽視了,就如空氣一樣被“赤”裸裸地忽視了,可他生不出一絲被這個女人小看了的惱怒情緒。
她的語言、神態是那麼地狂傲且充滿自信,連動作都處於一種無戒備的鬆弛狀態,彷彿破綻百出。
但正是這股破綻百出的氣勢威懾了他,讓他不由產生了退縮的念頭,他有感覺,即使是全盛的自己,衝上去也是死路一條。
“你怎麼發現這裡的?”趙德李企圖使出幻象拖延時間,他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撤離,不是爲了和沈清璇患難與共,而是在想如果沈清璇能在這段時間內幹掉歐陽卿,那麼他前面付出的努力就沒有白費。
“封域那麼大,想不發現異常都難啊,蠢貨。”東方黎暮嗤笑,不屑地搭了一句。
事實上她並非是發現封域才找來的,歐陽卿在進入女生宿舍前,他就把自己的詳細位置發給了她,這是他給自己留的後援,按東方黎暮那閒不住的性格,有怨者出現的地方她就不會放過。
歐陽卿自然不知道自己剛欠了一個東方黎暮的人情,他正在幻境空間裡耐心地嘗試與沈清璇溝通,呃,不過人家的表現不是太友好。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別動不動就放狗咬人啊!”歐陽卿在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街道上狂奔。
遠方是迷霧狀的混沌虛無,周圍是漫天飄蕩的舊報紙,街道隨着他視野的可見範圍擴大而不斷延伸,千米外,一羣喪屍犬正對他窮追不捨,大滴涎液從它們鋒利的齧齒裡分泌出來,在空中飛舞。
“不要誤會,我給你看這個,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更不是想爲自己尋一個藉口。”沈清璇冷漠的聲音從天空傳來,“我是想讓你看看,我憎恨這個世界的理由。”
“不就是小時候被個雜碎侮辱了麼?用不着全世界都記恨上吧?這麼多年你也該放下了!”歐陽卿一個迴轉,從旁猛踹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料,將前面跳得最歡的那隻喪屍犬砸得哀嚎一聲,當場腦殼崩裂。
喪屍犬羣見狀,立即停滯了速度,圍成一圈,爭搶着享用同伴的屍體。
這羣黑不溜秋的喪屍犬,應該是模仿《生化危機》幻化出來的。
它們體型比普通的犬類要大一倍,身軀健碩,嗜血兇猛,速度極快,類似獅羣般喜好成羣出動,至於攻擊力麼——初步估計起碼不亞於藏獒,這樣的變異物種是肯定不能硬碰的。
他現在只是一種以意識存在的精神體,並沒有正能可以使用,頂多是比普通人的精神強大一些,幹翻一兩隻喪屍犬還可能,幹一羣?那絕逼是屍骨無存。
“放下?你懂個屁!你知道我被他秘密囚禁了多久嗎?五年!整整五年,我都在他的侮辱中度過,日夜都活在恐懼與痛苦的陰影中。”
“在他眼裡,我就是個會哭會叫的充氣娃娃,是供他發泄慾望玩樂的工具,我這樣生不如死地活着,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親手殺死他。”天空浮出一朵烏雲,烏雲形成一張獰惡醜陋的臉。
“那天我獲得了力量,我終於得償所願,但就算把他挫骨揚灰我也沒有解恨,所以我要報復,我要讓社會上所有洋溢着笑容的人都成爲我的傀儡,看到他們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中,我纔會開心。”
“姑娘,你這個思想很危險啊!”歐陽卿想挑有路障的地方跑,可惜街上的路障除了塑料錐形物就是橫七豎八無人清理的垃圾箱,他只能一股腦地往岔口、狹小的衚衕裡拐,儘量不走直路。
不然按喪屍犬的速度,即便他比世界短跑冠軍的速度還快,早晚也得被追上。
令人慶幸,這幫牲畜的智力好像不咋地,它們根本就不懂得分路線包抄,只懂跟在他屁股後面嗷嗷叫喚,一路猛追,有什麼東西阻擋在前面就用頭撞開或者乾脆用犬齒咬爛,簡直比過田野的蝗蟲還兇。
歐陽卿鑽進了一條兩棟建築物牆壁間的夾縫,這個夾縫的寬度只能容納一人的肩膀,能供歐陽卿自由出入。
不過他身後的喪屍犬羣就沒這麼好運了,它們蜂擁而上,前面的幾隻直接卡進了牆壁裡。
這時,後面的喪屍犬展現出了一點智商,那就是順着前面卡在牆裡的喪屍犬的身體攀爬上去,但由於一次性上得太多,導致上面的也被卡住了,而沒被卡住的喪屍犬接着再往上面爬,還卡住,再再上面……
於是,短短數秒鐘,夾縫開口的上下都被喪屍犬填滿,嗯,沒有漏網之魚,全被卡住了。
“你們對食物的渴望我能理解,就是太蠢,吃不到。”歐陽卿攤攤手,一臉幸災樂禍,他想象着如果自己有根定海神針,或許能自上而下把這些喪屍犬串起來做成燒烤,不過這口味會不會有點重?
“哼,垂死掙扎,在幻境中我就是主宰,不管是誰,我想讓他死,他就不得不死,我最喜歡看的,就是身處絕境的人以爲見到了希望,實則是陷入了另一個絕望中。”
沈清璇話音一落,躁動的喪屍犬們忽然甩動腦袋,大灘深綠色的唾液從它們嘴裡噴出,射到旁邊的牆壁上,牆壁頃刻被腐蝕出了幾個大洞。
EXM?這他媽都可以?
歐陽卿不淡定了,拔腿就跑,這回他破罐子破摔,跑進了一棟高樓大廈,這兒的建築物都是黑白一個顏色,有如逝世者的遺照,一看就不吉利,要不是走投無路,他可不想去這種陰森森容易見鬼的地方。
和他預想的一樣,大廈是有電梯的,直走一段路,右側便是兩個乘坐通道。
他就是怕沈清璇幻化出的大廈沒有必備的電梯,沒有電梯那就操蛋了,與喪屍犬比爬樓梯?也許給他一對翅膀他會有勇氣接受這個挑戰。
歐陽卿的後腳剛踏進電梯的時候,喪屍犬就一隻只地從牆壁夾縫裡衝了出來,還好,大廈的玻璃門應該還能撐一會兒。
“腦子是個好東西,希望你們也有,拜拜嘍,狗兒們。”歐陽卿按了頂樓,又按下了關閉鍵,但是,他所期待的電梯門閉合的一幕並沒有出現。
臥槽?歐陽卿試着再按了一遍,電梯門還是沒反應,於是他使出搶部門紅包的手速瘋狂連按。
終於,電梯門在他將要崩潰的眼神裡緩緩地動了,喪屍犬也在同時突破了玻璃門防線,跑最快的那一隻已經近在咫尺。
“快點,快點,你他媽倒是給我再關快點啊!”歐陽卿拍着門幾乎就要破口大罵。
第一隻喪屍犬興沖沖地撲過來了,歐陽卿毫不猶豫就是一腳呼在它腦門上,不知是激動還是過於憤怒,他這一腳的威力出乎意料地大,保齡球打球瓶的場面有沒有見過?
這頭可憐的喪屍犬此時滾地的模樣就如一顆被全力擲出的保齡球,撞翻了一片飛奔中的喪屍犬,雖然這完美的一腳給喪屍犬羣帶來了混亂與慘嚎,但還是有兩隻沒被波及到的喪屍犬在電梯門完全閉合之前衝入了電梯。
不出所料,這兩隻喪屍犬一進來,電梯的空間就所剩無幾了,至於歐陽卿,他一早就手腳並用呈一個“大”字在它們佔領電梯前撐了上去。
這個電梯的構造十分有特點,那就是寬度剛好能夠容納一個人的手腳展開,而且高度也比一般的電梯要高上許多,即便下面兩頭喪屍犬怎麼活蹦亂跳都夠不着歐陽卿的腿。
不過,眼下這種狀態對歐陽卿依舊是極爲不利的,他現在僅僅是憑蠻力在上面強撐,一旦力氣用盡,他就會滑落下去。當然或許他不用撐那麼久,因爲電梯從一樓升到頂樓也就十層樓的高度而已。
可是到頂樓後,他該怎麼辦?喪屍犬總不可能放棄頭頂的美味吧?樓內的情況他也一無所知,沒辦法……只能賭一賭了。
“汪,汪汪!”兩隻喪屍犬仰着頭不停地吠。
該死。歐陽卿有些惱怒,要不是趙德李與沈清璇臭味相投,聯合起來耍詭計坑了他一把,他怎麼會陰溝裡翻船,弄得這麼狼狽?
現在落入了幻境,任人宰割不說,連畜生都敢這麼囂張地欺負他了,叔叔能忍,嬸嬸不能忍啊。
“叫,叫什麼叫,有種上來咬我啊!”他吼了一句,聲音卻頃刻被犬吠淹沒,電梯迴響着犬吠聲,他感覺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震聾了。
“汪汪,汪汪汪!!”
行行行,我認慫,你們厲害,你們都是大哥。歐陽卿恨不得一頭撞在天花板上,他居然想用聲音威懾住喪屍犬,這不是在質疑它們的嗓子麼?
八樓。歐陽卿目光一凜,就要到頂了,不能拖下去了,若是等這兩隻畜生再吐出那種腐蝕性的液體把電梯給溶穿了就糟了。
想到這,他雙手一鬆,身體自由下墜,兩腳在半空急速變換,穩穩對準了下面的兩顆頭顱。
喪屍犬們顯然沒意識到上面的食物會突然掉下來,憑藉對食物的本能渴望,它們愈發地興奮了,然而兩隻腳掌陡地壓迫在它們頭頂,猶如兩記重錘,將興奮的它們一齊踩暈了過去。
“Perfect,現在清淨多了。”歐陽卿挖挖耳朵,若無其事地走出電梯。
沈清璇的話並非危言聳聽,陷入幻境的人是逃不出怨者的掌控的,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很不妙,隨時都有可能面臨死亡,除非有外援的幫助,否則單靠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擊敗沈清璇,破開幻境。
不過那又如何?沒有一名浩者願意死,但也沒有一名浩者畏懼死,死亡愈逼近,只會令他們愈鎮靜。
慌亂,緊張,是弱者的體現,在怨者面前,他們會更注重維護自己的尊嚴。
歐陽卿睜圓了眼,踏出電梯的後一秒,他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