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卿的目光沒有在魏文蒼身上久留,在他的積極暗示下,後者頭頂凝聚的青色氣體消去了不少,基本與心情適中的普通人無異,暫時可以排除被怨使盯上的危險。
現在讓歐陽卿更感興趣的是坐在魏文蒼旁邊的男生。
假如他沒有記錯安在問發來的頭像照,那麼眼前這嬉皮笑臉的小子應該就是安在問要他密切關注的王曉天了。至於他爲什麼恰好會成爲王曉天的語文老師,自然是經過特別安排的。
雖然王曉天是封域的意外闖入者,但事出反常必有妖,通過查找金麥迪A113號包廂的消費者信息,再逐一對消費者的親人、聯繫人等進行小規模臉型配比,不難發現他是消費者之一里的黃晗之子,這樣一來調取他的信息也就輕而易舉了。
神州(TDL)擁有一個囊括全國各省的居民資料庫,只要搜查部人員登錄系統,便可根據要求者提供的信息確定相應的搜索範圍。
例如輸入某人的姓名、性別、年齡範圍、居住地區等,便能篩選出所有的條件符合者,輸入某人的家庭住址,便能準確找出該家庭每位成員從小到大的一切詳盡記錄。
當然,這個資料庫一般不會收集涉及個人隱私方面的資料,所謂的“一切詳盡記錄”,也並不是指什麼事情都含括在內,畢竟它功能再怎麼強大,終究複雜不過人心。
唔,這小子的妹妹從初中開始便是三好學生,在校內拿過不少獎學金及各種榮譽獎狀,而他卻成績平平,一直以來都未曾展現出什麼光輝點,究竟哪裡有特別的地方值得注意呢……
“兩個班級,會計3班和財管2班是吧?”歐陽卿暗暗打量着王曉天,從課本抽出一張學生名單,“現在我來點一下名。”
“許瑩瑩。”
“到。”
“趙夢嬌。”
“到。”
“倪新燕。”
“歐陽老師,倪新燕請病假了!”倒數第三排的一個胖乎乎的女生高喊。
“給老師帶句話,叫她好好養病。”歐陽卿點頭會意,繼續報一下個學生。
“韓婷。”
“韓婷?”歐陽卿舉目四顧,心想難不成我第一天上課就有學生曠課?太不給我面子了吧?對得起我炫酷的出場麼?再怎麼不喜歡語文過來裝裝樣子也行啊!
“歐陽老師,韓婷在這!”右側後排的人連忙揮手指了指方向。
不少人的目光都順着方向轉移,這名叫韓婷的女生跟個洋娃娃一樣安靜,胳膊在桌面上擡起了一半便垂了下去,她膽怯地低着頭,下巴點在桌面,腦袋上罩着一頂遮至鼻尖的寬連衣帽,看不清臉,但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她渾身都在顫抖。
“你是韓婷同學吧?”歐陽卿三步並作兩步,“舉手都這麼軟綿綿的,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韓婷搖搖頭,又不言語,不知爲什麼,她本能地有些畏懼這個歐陽老師。
“她從前天上午就這樣子了,明明性子挺開朗的一個人。”旁邊的女生嘀咕。
“哦?去醫務室看了嗎?”歐陽卿的眼瞳深處閃過一道精光,在韓婷搖頭的剎那,他看見有幾縷漆黑的氣體升騰而起,歪歪扭扭猶如蛇形交纏。
這是代表恐懼或怨念的負能,據她的模樣,應該是屬於前者,不出預料,她極有可能是受了什麼驚嚇,或是在害怕什麼東西。
“嗯,帶她去了,醫生沒檢查出毛病,說或許是心理壓力過重。”
“有沒有通知家長?”
“還沒通知吧,輔導員叫她去看心理老師,但她沒去。”
“這樣嗎?”歐陽卿拍拍手掌,“今天的這兩節語文課大家自修吧,各班的語文課代表管理好自己班級的紀律,韓婷同學,你跟我來一趟。”
韓婷沒有動,直到旁邊女生推了她一把,她才扯下衣帽慢悠悠站起來,撐着嬌弱的身軀,病懨懨地跟着歐陽卿走出教室。
教室寂靜了一瞬,不知是誰第一個出聲“唰”地把導火線引燃,所有學生都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了“歐陽老師會帶韓婷去哪”、“特別的歐陽老師”、“論任性我只服歐陽老師一言不合就自修”、“歐陽老師關心女生的時候好帥”等等八卦。
語文課代表們身不由己,僅象徵性地在那喊了兩三句“別吵了”,然後便被捲入了討論的漩渦。
“真是爽啊,白送兩節課。”王曉天欣喜若狂,剛要掏手機,曼筱璃手疾眼快,一隻胳膊“唰”地穿過中空桌屜從下面奪走了王曉天的書包。
“手機沒收,你給我老老實實乖乖看書。”曼筱璃一本正經地下達命令。
“哎,哥們,你寫的那本《笑逆蒼天》我去看了,還不錯,以後出名成神了可別忘了兄弟我啊。”王曉天跟魏文蒼扯起了嘴皮子,看都不看曼筱璃。
魏文蒼翹翹嘴角,沒有搭話。成神?哪有那麼容易?大部分寫網文的作家只能勉強養活自己吧?而憑他那可憐的點擊量和龜速般的更新,要真把這當工作,只能喝西北風。
“王曉天,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反了你了?”火冒三丈的曼筱璃一腳踹了過去,但被王曉天躲過去了,於是她一直踹一直踹,王曉天就拼命躲拼命躲,一邊躲的同時還一邊慢條斯理地嘲諷曼筱璃的腿伸得不夠長、力道不夠大之類的。
魏文蒼看着那條精雕細琢的美腿在他下面蹭來蹭去蹭來蹭去,心說我的親姐喲,你有沒有考慮過電燈泡的感受?你信不信我一用力就能把你的腿夾住?王曉天這貨也真是,讓女朋友踹一腳又不會死,嫌我夾在中間故意報復的吧?
“你有麻煩了。”一個幽遠的聲音響起。
誰?誰在說話?
王曉天一愣。
空氣忽然死寂了,他耳邊傳來了海水灌入的聲音,鼓膜悶得發脹,彷彿整個世界都沉進了深海里。
場景依舊是這樣的場景,人也依舊是這樣的人,只是好像哪裡發生了變化。
魏文蒼不知何時捧起了語文課本,木訥地瞪着李白的兩首詩,口裡機械式地念叨着“人間正道”,語氣飽含百年的滄桑。
曼筱璃像拉快進度條似的跳過了朝他發脾氣的那段,拿着一支水筆在草稿紙上塗鴉亂畫,動作誇張而抓狂。
右邊的女生依然在嘰嘰咕咕討論着歐陽老師的八卦,只是她們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模糊,像退去的海潮。
見鬼,莫非是幻聽?耳朵出了問題?可爲什麼……
“你有麻煩了。”
王曉天終於確定這不是幻聽了,因爲他看到講臺上坐了一個人,淺藍色的襯衫,黑休閒褲,腳上一雙阿迪達斯運動鞋,雙手插在褲袋裡,看起來年齡大致與他相仿。
但他看不清這個人的臉,是的,祂的臉彷彿是一道隱藏在黑暗裡的陰影,但王曉天能感覺到祂臉上的笑容,笑容淡淡,藏着一種絕不是一個正常青年人該有的東西——玩世不恭的桀驁,介乎魔鬼和天使之間的表情,讓人不由聯想到睥睨蒼生的造物主。
“你是誰?”王曉天定了定神,他發現自己好像與這個世界脫離了關係,圍繞他的人都變成了倒映在湖泊裡的景象,當這個神秘人出現的時候,原本平靜的湖泊就泛了漣漪,驀地虛幻起來。
不過對於在現實經歷過荒誕的王曉天來說,這也並不是太難以接受,相反,他很冷靜,冷靜得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就是你啊,你不覺得我的衣服很眼熟麼?”神秘人心不在焉地用拇指搓搓衣領,伸出舌頭舔了舔,動作看起來不太雅觀,但至少比摳鼻屎好看多了。
王曉天呆住了,這句淡淡的話從神秘人口裡吐出來像是婦女領着小孩在逛街購物一樣輕鬆,但在他聽來卻猶如火山噴發,毀滅的岩漿鋪天蓋地,摻雜着無數陌生而難以消化的信息量,險些將他的神經沖垮。
我就是你?慢着!什麼我就是你?我有兩個我?難道我得了精神分裂?
“解釋一下,我是你的一部分,但也不完全是,用你們人類的語言來描述,我是宿主,當然這說法我是比較討厭的啦,因爲我不會害你,更不會汲取你體內的養分,我是一種類似靈魂的能量體,在危急時刻還能救你的命。”
“我有什麼麻煩?爲什麼你會在我身上?你從哪來?”王曉天語無倫次。
“我來自積極的天地,正義與自然之間。”神秘人高舉雙臂,此時似乎有神聖的光輝透過天花板照亮他的臉,“至於爲什麼選擇你,我無法回答,也許是命運的召喚,也許是冥冥的選擇。”
“噢——”王曉天啄米似的點頭,“沒懂。”
“好吧。”神秘人打了個響指,“你可以認爲我是能賜予你力量的神,而你現在是神之駕馭者,簡單地說就是神的主人。”
“既然你是能量體,怎麼會說話?還特麼說的是中文?”王曉天不以爲然,心說高大上個鬼嘞,我要是神的主人還用得着待在這個鳥學院?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低調?
是不是接下來還要傳授我一部仙法,然後吹什麼修煉後就能不死不滅,不插翅膀就能飛天,一跺腳就能震塌一座山,振臂一呼就能使萬靈朝拜啊?
“一花一草皆有生命,我乃萬物之主,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懂箇中文有何難?何況你是我的主人,你會的語言,我都會,你不會的,我也會。”
我勒個去,吹這種牛逼都能吹得這麼淡然自若,這能量體的臉皮比我還厚。王曉天心想,神就算了,連萬物之主都胡謅出來了。
“你有名字嗎?”
“任道然。”
“好奇怪的名字,所以我的麻煩到底是什麼?”王曉天聳肩。
雖然他眼前自稱“任道然”的傢伙以及周圍的事物都完全違背常理,但他還是坦然了。就像KTV遇霸王龍的那次,儘管醒來完好無損地躺在牀上他還是慌得要死,結果一下樓母親也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洗碗。
所以他想明白了,若是再碰上類似的事件,完全沒必要慌,慌也沒用,因爲他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不論結局是死是活,那乾脆就把它當做夢好了。
至於精神分裂?這個假設他果斷否定了,笑話,他的身體棒得很,思想健康,生活環境良好,怎麼可能得精神分裂?
“你的麻煩,便是你的使命。”任道然說,“時間到了,你便會懂的。”
“靠,能說人話嗎?你丫的冒出來就是爲了說一堆高深莫測的話向我裝逼?”王曉天雖然聽不懂,但有一點他大致清楚了,那就是任道然應該不會對他構成生命威脅,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向這個神經兮兮的傢伙客氣。
“遇到麻煩了,記得喊我名字。”任道然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直接化作了一陣白煙。
“ちょっと待って(等一等),裝完逼就想跑啊?”王曉天一個箭步衝上講臺,卻只抓了把空氣。
“任道然!”王曉天大喊。
他接受了任道然的存在,並不代表相信,儘管這種感覺那麼真實,他也不願意鼓起勇氣去面對,如果他承認了這一切,那麼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各方面就都可能意味着重組,他不敢去想象,他需要時間緩衝……
“喂!你先別走啊!我該怎麼回去?”
教室裡迴盪着他孤獨的聲音,樹梢有一羣鳥破空飛去,任道然好似人間蒸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