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身披聖潔無瑕衣,額頭向天,雙手呈呵護託舉的動作,站在一個32瓣的蓮臺之上,腳下被象徵芸芸衆生的花卉環繞,背後遙遙對應“聖心仁愛醫院”牌匾下方鐫刻的兩隻純白羽翼,遠望過去就像是生了雙隱形的翅膀——天使•觀音。
這是一座佇立在聖心仁愛醫院大門口正前方的愛心廣場綠蔭中央的雕像。
原來祂沒有名字,只是叫的人多了,祂也就有了名字。
自建成的半個世紀以來,祂便經歷風吹雨打備受爭議,直至思想開放的今日,祂依然是網絡上被津津樂道的話題。
人們關注的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祂的形象。
往好的方面說,天使•觀音兼具天使與觀音的形象之美,祂的姿勢動作、背襯羽翼,象徵天使,而雪白仙衣、蓮花寶座則象徵觀音。但往壞的方面說,祂介乎兩者之間,融合東西方神話,終歸有些不倫不類,沒人會信仰這麼一個怪誕的產物。
後來有人轉念一想,天使和觀音其實並不矛盾,矛盾的只是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文化認知。
天使代表美好,善良,守護,觀音代表慈悲,大愛,濟世。兩者若能奇蹟結合,豈不是極盡世間所有輝煌於一身?哪人不愛?誰人不喜?有何不可?
他的觀點經發表最終獲得廣泛贊同,衆多質疑者都被他的三連反問逼得啞口無言。
第二,祂的雙手。
觀察天使•觀音的動作,像是要保護什麼珍貴的東西將它託舉上天空,可是祂的手掌空空蕩蕩。起初有人說是故弄玄虛,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人這麼認爲,但在某天夜晚,一位年輕小夥看見祂的雙手竟然散發出淡淡的熒光照亮了周圍的黑暗,更神奇的是,他聲稱自己煩悶的心情也變好了不少,渾身舒暢得像是在溫泉裡泡過一遍。
儘管他的說法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不過這個發現倒令無數人眼前一亮,以至於後續吸引了一大批生活艱難趕來愛心廣場的朝聖者。
走出醫院的人說,那是希望之光,幸福之光,愛之光。
第三,祂的臉。
有一件較爲驚悚的事情,天使•觀音沒有五官。但由於祂素面朝天而不是面向衆人,所以一般人並無不適的感覺,甚至覺得祂恰當地詮釋了所謂的“佛本無相,以衆生爲相,相由心生。”
通俗地說天使•觀音的容貌可以是任何一個人。
當然,也有可能是設計者明白天使•觀音的美麗是無法被雕刻出來的,或者說恰恰是世界上沒有一張人臉能配得上祂的形象,所以他纔沒有畫蛇添足……
關於雕像的謎底,衆說紛紜,雖然人們已經把能猜測的東西都猜了個遍,卻還是摸不透祂的神秘。
那麼多年過去,天使•觀音的設計者始終沒有露面,沒有公佈過一句創造意圖,他或許是死了。
爲此,聖心仁愛醫院的知情者也一直保持着緘默,從不對外解釋,似乎這座雕像就是憑空降臨人間,等待着自己光芒燃盡將世界璀璨的那一刻再突然消失掉。
廣場裡,王曉天正在見證一個堪稱神奇的現象:凡是瞻仰天使•觀音的人,幾乎都會目露虔誠地上前,走進五彩繽紛的花卉,沐浴着太陽的暖意,登上石階,將一枚發光的硬幣拋向蓮臺,獻上一份自己的愛心。
許願池形式的募捐不算罕見,罕見的是參與人數,那些無動於衷的漠然旁觀者,反而成爲了鮮有的異類。
不過異類並不會因此受到募捐者的鄙夷,因爲蓮臺下立着一塊石碑,上面刻了八個字:行由心定,毋循隱則。
意思是說,你的募捐行爲由你自己的本心來決定,不需要遵循那些隱形的規則。例如人家都捐了,就你沒捐,那麼你就是沒有愛心,你就要受到良心的譴責,遭到衆人的口誅筆伐……此類具有強制、威脅性的道德綁架,違背了募捐的本質,在廣場之中是嚴令禁止的,即便它能帶來看似好的結果。
現實中的善舉大都是“我不願意這麼做,但規則形式迫使我這樣做,道德告訴我應該這樣做,或利益驅使我這樣做”,而真正的善舉其實是“我願意這麼做”。
“人們習慣以僞善來掩蓋內心的黑暗,但有人從未停止對真善美的追求。”任道然說。
王曉天不置可否,他的旁邊搭着一個掛有名爲“許願硬幣兌換處”牌子的遮陽棚,只要進去拿手機掃描桌上的二維碼付款(金額不限),裡面的工作人員便會給予一枚特質的許願硬幣——單人單日限領一枚,因爲硬幣的總數基本是固定的,每晚他們都要把蓮臺的硬幣取下來循環利用。
看着三五成羣過來換硬幣的人,王曉天愣是沒有捕捉到什麼負面情緒,想來這些人的確是出於自願,他不禁感到了一絲欣慰。
然而時間久了,總會出現那麼幾個生活不如意的許願者,王曉天索性就藉助天使•觀音的吸引光環在這裡等待需要他幫助的人,還能省去像無頭蒼蠅四處尋找的工夫。
……
觀望了約莫十分鐘,他終於鎖定了一個頭上冒着青色負面情緒的女生。
她穿着白色的羽絨服,戴着帽子,半邊側臉被長髮遮得嚴嚴實實,身材纖瘦,雙腿被黑色的連褲襪緊緊包裹,看模樣比較年輕,就是多了幾分死氣。
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先前往硬幣兌換處,而是低頭直接沿着腳下的方正磚塊朝天使•觀音走去,步子很沉很慢,卻走得筆直且有重量。
或許她一開始便準備好了硬幣,但究竟是普通的一元硬幣還是許願硬幣不得而知。
一個又一個人從她身邊擦過、登石階、拋硬幣,走下……大家都未在意這個異常磨蹭的女生,就像她不關注旁人的說笑和談論,似有一道無形而堅不可摧的屏障將她與周圍多姿多彩的世界隔離了開來。
近了,更近了。
落在衆多許願者背後的她登頂了。
女生驀地擡頭,黑白的瞳孔自動過濾了一切人和物,視線中只剩下光輝燦爛的天使•觀音,彷彿此刻,祂就是她畢生的救贖。
是許願硬幣。王曉天看到女生小心地攤開攥緊的手掌,將一枚枚流轉着銀光裝載希望的硬幣輕輕送進了蓮臺。他與雕像的距離相隔不到五米,憑着強化的視覺他可以很容易辨別硬幣的種類。
許願硬幣規則上雖然限制了單人每日換取的數量,不過有心人確實能把硬幣攢起來再一起投。這是個較爲明顯的漏洞,但鮮有人這麼無聊去做,因爲沒意義。目前爲止沒任何事例能證實許願硬幣發揮過作用,它只是募捐的一個形式添頭,給人一點心理慰藉而已。
那麼信仰所謂的天使•觀音,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安慰式的精神寄託呢?
人們深知信仰神明不會使糟糕的處境變好,也應該明白向神明祈禱是無用功,但爲了逃避現實的痛苦,依舊有人會沉浸在自我麻醉自我欺騙中不能自拔。
女生雙手合十默默閉目站定了許久,後面等候的人催促再三,她才讓出平臺的許願位置,慢吞吞地拖下石階,走進了一條鋪滿鵝卵石的灌木小道。
她應該是要離開愛心廣場了。
“你好。”
一陣清風拂過女生的臉,她忽然停住了腳步,看着眼前攔住自己去路露出陽光笑容的帥氣大男孩有些茫然。
“初次見面,可以交個朋友嗎?”他說。
女生沒有理睬王曉天,低着腦袋繼續向前走,她以爲沉默可以叫人知難而退,卻不料後者根本沒有讓路的意思。
女生愣了一下,轉身想原路返回,她不知道這位志願者打扮的陌生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大概不是心懷不軌就是個神經病。
“對不起,剛剛在關注你,我覺得你可能需要幫助,需要一個理解你的朋友。”王曉天輕聲說,他沒有刻意釋放淨化正能增加自己的魅力與親和度,因爲這是不得已的手段。
女生又愣了一下,大男孩的話平淡無奇卻在她冰冷黑暗的心扉開了扇窗戶,窗外有溫暖的光射進來,刺眼明亮。
“謝謝。”女生掉頭有氣無力地拒絕,“我不需要。”
“你不相信我嗎?”王曉天的言語表情充滿真誠,“其實我是愛心廣場的志願者啦,當然現在不太正式還沒有工作牌,這裡是公衆場合,如果你不放心懷疑我是壞蛋隨時可以大喊,而且這條小道兩邊的路燈上也有監控。”
“……你幫不了我。”女生猶豫了幾秒說。
“告訴你一個秘密。”王曉天彎腰噓聲,“我是天使•觀音派下來的使者哦,專門實現人們不能實現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