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祭拜
駱夢雪是左相府真正的大夫人,無論後來者如何尊貴都尊貴不過她去,就如盧氏現在雖成了正室但無論是她還是她的兒女們,單從身份上來講都要低了沈思曼一頭。
今日駱夢雪忌日,左相府內的每一房妻妾及公子小姐應當也必須前往祭拜。
他們或乘馬車或騎馬的來到路窮之地,然後又開始徒步朝着陡峭山峰往上爬,等到所有人都到了山頂駱夢雪的墳前,天陽已經高升,燦爛陽光照在人身上,也逐漸有了些灼熱之感,而且,他們都到達山頂的時候,沈思曼已經自顧自在墳前點起蠟燭焚起了香,祭拜之後已是開始焚燒紙錢。
後來人看到這些不由得怔愣,盧氏眼中倏然劃過一些惱怒,因爲沈思曼竟是如此的不將她放在眼裡,這般不將她當一回事!
其他的人也是臉色各異,以至於儘管已到了山頂墳前卻都沒有第一時間再往前邁出腳步去祭拜已逝的大夫人,而是都在看那背對着他們自顧自燒紙的二小姐。
沈思曼仿似沒有感覺到來自身後的視線,將奶孃早先就準備好的紙錢都在墳前燒了,又將這母親祭拜,渾然忘我如此地唯她一人而已,身後身旁所有真實存在的人都不過無形空氣,都不能讓她轉頭去正眼看一眼。
盧氏看着她這渾然自若的模樣,心中氣悶卻發作不得,只得冷哼了一聲後將滿腹怨憤收起,帶人也走到了墳前開始有條不紊的祭拜,又忽然對着駱夢雪讓墓碑傷心的哭了起來。
沈思曼將最後一疊紙錢放進火中,淡淡的擡頭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輕淡無力,濛濛如煙霧,落在身上輕若無物卻又偏偏沁着淡淡涼意,讓正對着墓碑哭泣的盧氏不由得身上一涼,隱約中似感覺到身上有汗毛輕輕豎了起來,讓她幾乎差點沒能順利的哭下去。
所幸沈思曼不過看她一眼就又將目光收回,也沒去理會他們而只顧着自己祭拜。
下意識裡她就覺得,駱夢雪恐怕也不會想要得到這些人的祭拜。只是不知她魂歸黃泉的現在,是否也能夠知道她已不是她原來的那個女兒,又是否會願意她這個佔據了她女兒身體的異世來客前來祭拜她。
然不管如何,她以女兒的身份爲她點燭燃香燒紙錢,也算是她對於能夠繼續存活下去的感謝,儘管她是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麼會發生這種靈異事情,她可是絕對的無神論者。
“哎~”深宮內院中,有富貴美婦人端坐在窗前榻上,看着外頭日光耀眼,在空中分散出一線線的金黃,將院中珍貴花卉映照得格外嬌豔,而從遠處吹來的風是帶着熱氣兒的,吹散早晨的清涼,也吹起了她心頭的一汪清湖,不禁便幽幽嘆息了一聲。
有嬤嬤侍奉在側,聽到這嘆息後略微擡起了頭,輕聲詢問道:“太后娘娘可是有煩心之事?”
太后還在看着窗外沒有回過頭來,聞言搖了搖頭,說道,“煩心事倒沒有,只是想到今日似乎是夢雪的忌日了。”
那嬤嬤於是又低下了頭,輕聲寬慰着說道:“太后娘娘節哀,沈夫人自幼便身子弱,聽說當初大夫還曾斷言她活不到十八歲,不過她好歹是還將沈二小姐給撫養長大。二小姐輕靈脫俗,國色天香,又有太后娘娘您將她心疼照顧,沈夫人在天有靈,也該放心了。”
“能放心嗎?”
“怎麼不能?二小姐有太后娘娘您照拂着,還能有誰敢將她給欺負了?再說,奴婢見睿王殿下此次回京之後對二小姐也是大有改觀,時常便拜訪見個面什麼的,他二人的婚事,也該近了,到時候二小姐又是睿王妃,比這宮裡的娘娘都要尊貴些,沈夫人見着,定是高興放心的。”
太后聽着這話,臉色也便不由緩和了些,微微浮現了一絲笑意,目光輕柔而期待,又有些不確定的遲疑,搖着頭說道:“哀家也實在摸不準玥兒到底是什麼心思,還有小曼,這性子一變,連帶着她那模樣都似乎變得跟先前不一樣了,對玥兒也好像不是很喜歡的模樣。”
“太后多慮了,睿王殿下神仙般的人兒,這天底下哪裡會有不喜歡他的姑娘?二小姐怕是害羞着呢。”
“呵呵,若真如此,那纔是好的,就怕……”
就怕什麼,她卻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想着前次與小曼見面時候的事,目光輕輕,似乎心情也並不是很壞,沉默半餉,她忽然說道;“秀蘭,你去準備一杯碧螺春。”
那嬤嬤聞言一怔,然後恭敬答應後退了出去。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太后娘娘並不喜歡喝這茶,倒是沈夫人生前最喜歡喝的便是那碧螺春。
她很快就從延禧宮外尋來了碧螺春,將茶泡好端到了太后面前,然後她便看着太后以這一杯茶簡單祭拜了沈夫人。
她看着,忽然覺得有些傷感。
而另一邊,沈思曼等着衆人祭拜駱夢雪全都祭拜完之後,讓人先走,她自己一個人又在墳前待了一會兒。
倒也沒人來打攪她,連奶孃和春兒也是沒有多堅持的先朝着山下走去,沈思曼便蹲在那墓碑前靜靜看着,沒有說話就只是這麼靜靜的待在那兒,好像只是想讓這墓中人多看看她女兒的模樣,然後她站起,轉身,一路朝山下走去。
前面的人因爲比她先行一步,她在那墓前待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短,她行走速度不慢,不過在她還剛下到半山的時候前面的人就已經全部到了下方,那車馬所在的地方。
她在半山上俯視下方情況,忽然便皺了皺眉,連下山的腳步也因此而一頓。
從她這裡看下去,能很清楚的看到盧氏等人已經到馬車邊,不過她們可沒有如她先前的那般自顧自離去,而是都在下方等着她下山,然後要一起回去。這本也沒什麼,可忽然有誰發現了不速之客,那接連響起的呼聲於是連還在半山腰的沈思曼都聽得很清楚,甚至她還看到有人穿雪色錦袍迤邐着出現在下方人羣中,寬大的衣袖與袍角在風中輕擺,飄然如謫仙神祗,長身玉立,逶迤而來,接受着身前衆人的跪拜。
沈思曼站在半山腰,與那裡相距至少十丈以上,卻清楚的看到了他臉上的笑容疏離又親善,在所有人都對着他下跪的時候,他則施施然擡頭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風玄玥!他跑這裡來做什麼?
她腳步不過一頓就若無其事的繼續往下走,他看她一眼就也低頭看向跪伏了一地的人,摸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下,似乎、好像小曼曼從來都沒對他這般恭敬的行過禮呢。
下一秒,他隨口說道:“不必多禮,都平身吧。”
沈思曼還在下山的途中,當然以她的速度走到山下平地也不過是短短几分鐘,她下山,看到沈思瑜正微垂俏臉,含羞帶怯的站在風玄玥面前說着什麼,好一副柔美嬌豔的俏麗模樣,沈思曼看到這般,便索性遠遠的站住了腳,雙手抱胸冷冷看着。
不過她是站住沒再朝那邊靠近,那邊卻有人在她停下腳步的瞬間擡頭看過來,然後也不理會身旁四小姐正柔聲細語,擡腿從她身旁走過朝沈思曼走近了過來。
“小曼曼,你怎麼落在最後面下山來?”他幾步就到了她面前,微俯身來看她,目光十分真摯和略帶着歉意,說道,“這段日子有些重要事情,本王整日忙碌奔波以至於連日子都沒有去刻意的記住,剛剛纔忽然想起今天竟已是夫人的忌日,便急忙趕了過來想要祭拜,不想還是遲到了一步,你們都已經祭拜結束,請原諒。”
他與她相距不過寸許,不禁呼吸可聞就連他身上的富貴清香都朝她鼻子鑽了進去,她倒也沒避讓而是擡頭看他,看到他臉上神情真摯不見往常的嬉鬧淺浮,緩緩收起了審視的目光,說道:“王爺能屈尊降貴前來祭拜母親,母親若地下有知也定會深感榮幸之至。”
這樣客氣而沒有帶上任何冷峭的對答從沈思曼口中說出,讓他眨了下眼然後輕柔淺笑,直起身也稍微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擡頭看向那高聳山峰,說道:“這本就是理所應當之事,本王一直到今日纔來祭拜已是十分不該,小曼曼可否再陪我上山去祭拜夫人?”
你還真要上山祭拜?
沈思曼反倒有了點詫異,看他一眼然後漠然點頭,也不說話轉身就又朝身後山上走去。
轉身時,目光掃過瞥到風玄玥的身後,沈思瑜正死死盯着她,目光怨恨而刻毒。
對此,她連眼角都沒有動一下,甚至,她都不想浪費任何精力到這些無關緊要之人的身上。
想怨恨就怨恨吧,若忍受不住那怨恨就儘管出手來攻擊陷害,她更擔心的,其實就是她們一直忍着不出手。
沈思曼剛下山,便又帶着風玄玥一起上山,兩人獨自到了駱夢雪的墳前,再一次祭拜了她,之後下山與那依然等候着的左相府衆人一起上馬的上馬,坐馬車的上馬車,欲要返回。
“小姐。”
沈思曼上了馬車,奶孃卻還站在下面沒有要上來的意思,對她說道,“小姐,我想要再在這多待會兒,多陪夫人說說話,就讓春兒隨你先回去吧,可好?”
她的神色中難掩傷心,沈思曼聽到她的這個要求也並沒有什麼意外的神色,並且還沒有多說的直接就點了頭,道:“既如此,我給你留下一輛馬車。”
她忙搖頭,說道:“不必了,小姐給我留匹馬就成。”
沈思曼想到她也是身懷武功而且還很是不弱的,況且還好歹出身元帥府,騎馬該不會有任何問題纔對,也就答應了。
春兒又探出身來寬慰了她孃親幾句,然後便隨沈思曼往回走。
奶孃站在那兒,看着左相府一羣人浩浩蕩蕩離去,她卻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閃爍略微有些古怪,尤其當她轉頭看向山頂上的時候,那眼神更是複雜而古怪。
馬車轆轆往前,沈思曼在馬車內搖晃,春兒在旁邊有些靜不下來的東摸摸西摸摸,間或小聲嘀咕幾句,說的大都是先前睿王殿下出現時,沈思瑜怎樣的不要臉,巴巴就湊了上去,也不看看她長的什麼模樣,竟想我家小姐來相比。
沈思曼聽着她的嘀咕,微微緩和了臉色,然後她聽到一側馬車壁上傳來“篤篤”的敲擊聲響。
春兒當即伸手將那邊窗簾掀開,擡頭就看到竟是睿王殿下騎馬走在旁邊,不由眼睛一亮忙就讓到一邊並轉頭對沈思曼說道:“小姐,是睿王殿下!”
她如此激動,簡直就好像是見着了她自己的心上人,不不,見着自己的心上人應該是忙着害羞了哪裡會如此激動?
沈思曼瞥她一眼,然後看向馬車外的某隻王爺,問道:“有事?”
春兒吐了吐舌頭,覺得小姐竟敢如此對睿王殿下說話,真是好厲害啊有木有!
而風玄玥,即便是有了免疫,卻依然還是覺得被刺中了玻璃心,撇着嘴不滿的哼唧,說道:“沒事就不能來找小曼曼你說說話兒?”
“最好不要!”
“咻”的一道利箭臨空電射而來,一下子就射中了睿王殿下的小心肝,他不禁伸出手到胸口用力撫慰,並長長嘆息一聲,很傷心很失落很幽怨的那種。
然後他終於還是直接說上了正事,道:“小曼曼你今日有空嗎?可否有時間隨本王去個好玩的地方欣賞美妙風景?”
“可以!”
於是她也從這隊伍中離開,獨自和風玄玥前往那個他口中好玩的地方,在沈思瑜嫉恨到近乎發狂的目光中,春兒都十分乖順並一臉瞭然曖昧的沒有說半個想要跟隨服侍小姐的字。
沈思曼中途換道,左相府的其他人卻還是都要回去京城,而就在他們從城門穿過的時候,有一人與他們擦肩而過朝城門而出,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沒人知道他出了城之後,便直朝着駱夢雪的墳墓所在方向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