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聞自從上次與友希鬧了矛盾,便連着好幾日都沒有跟友希和林說過話了。
那友希也真真是不大明白事理,那些個瘋話說了便也算了,竟也不來道歉,自己是爲大義而勸之,如今怎可反倒主動拉下臉來與她賠不是!若是自己這樣做,也對不住“大義”二字了。未聞一面想着,更不願主動去找她倆,但心中卻也煩悶。
父親重病,友希又不識好歹.....這些在她心裡密密麻麻地繳成一張亂網,但終於她的雜亂都被相約出宮帶來的期待和緊張衝破,滿心滿眼都是對那天的憧憬,一時也將那些煩惱拋諸腦後。
採買出宮的日子終於像遲到的潮水,洶涌而來,大力地拍打在李未聞身上,將她激地頭暈。
她從未覺得自己這樣鮮活的期待過什麼,在幾日裡將自己所有能拿得出手的衣服試了個遍,攏共也沒幾套,最後還是選了一套胭脂絳裙。
絳紅色布原不是宮女能得的,這身還是林和友希從神女殿的剩布里挑了給她做的衣服。
紅底上歪歪斜斜繡着零散的綠葉粉花,花樣不過是尋常俗套的樣式,繚繚勾出輪廓,倒也並不浪費絲線。
裙子並不合身,只好找了根半新料子做的紫色絲帶子細細綁了一回,亦非時興樣式,綁來綁去,裙襬仍是鬆垮塌皺的一團,形如靴皮的堆在腰邊,所幸顏色濃豔,也弱化了幾分她身上素來的寡淡凝重,她從寬大澀重的袖子裡伸出銅管般過瘦的手臂,幾乎是着迷般的對鏡自照,雖爲省儉並無裝飾,卻也自覺比往日動人許多,但那思隋讀書習武,想必亦非那等只顧容貌的膚淺之人......思及,頓覺面上作燒,紅了大半。
臨出宮之前猶豫再三,小心掏出了自己偷偷買了又不捨多用的胭脂,細細挑出一點,對鏡塗了一回,但總是塗出脣外,在透黃光的一張平而薄的紙上畫出生硬的一道紅槓,未聞忙抹了去,人中卻仍是通紅的一片,褪不下來,只得作罷。
這時有別的宮女進來休息,李未聞見她們進來了,慌張如同驚弓之鳥,忙用手絹掩起,也掩起了她的尷尬與卑微,但手絹的紗隔絕了她與這羣宮女,此刻她的快樂與對未來幾個時辰的期望讓她與她們變得那麼不同。
一時快步走出彩繡宮,到了外宮門和明思隋一起出宮。她期待的這一天終於來了,她難以壓制心中的喜悅,快活的情緒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喜慶不少。
八月初五,正是初秋的時候,可今年的寒潮似乎來得格外早,外面竟已是一副深秋的模樣。
秋風蕭瑟淒涼,沁在每一寸空氣裡。
李未聞也不覺冷,她的手心在冒汗,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了,他身旁還有一男一女在嬉笑打鬧,三人皆是披着藍底銀線羽氅。
“那兩人該也是出宮幽會的。”李未聞心想,便一路小跑過去。
明思隋含笑介紹了兩人,未聞便知這二人是不好單獨相會,恐落人口舌,自己與思隋亦是如此,不免臉紅,又於心中暗歎思隋思慮周全。
四人同行,未聞瞧見旁邊那名喚“齊晴”的少女,亦不過三分姿色,只是身上披的羽紗圍着一圈細細的白色絨毛,領口露出一截鵝黃絲緞立領,中間用一枚粉藍寶石鑲嵌的珠花別起,用料講究,卻是家常閨閣中的式樣,顯得溫和可人又不失端莊,旁邊的男子亦是穿着服帖穩重。
未聞頓覺自己身上紅底綠葉在其中十分刺目,又恐讓明思隋丟了臉面,便一路上引些詩書經典,又談及大家禮儀,這兩人亦是客氣便也附和幾句,言語間頗有歎服之意,未聞自覺爭回臉面,便回頭嚮明思隋一笑,卻撞上他眼中帶笑意的神色,忙慌亂的扭轉過去,掩不住臉上羞意。
不時來到天懷最繁華的海樂巷,街道兩旁店肆林立,滿城的楓葉隨風普灑在紅磚綠瓦或者那顏色鮮豔的樓閣飛檐之上,給眼前這一片繁盛的天懷增添了幾分溫融和詩意。
四人隨意走進了路旁的一家酒樓,喝了幾壺寡淡的酒,吃了些天懷京城的名菜,李未聞坐在胡凳上,耳邊聆聽着酒樓中客人們那帶些市井氣息的喧鬧聲,還有那些下等歌姬趺坐在席上細細柔柔的唱腔,眼望着酒樓敞開的大門外那悠閒而來又悠閒而去的行人。
她從江南鄉下來,上次出宮與林她們也未曾細逛,未見過如此繁華之景,不覺的看得呆了。
“未聞姑娘?”李未聞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轉頭對上一個清澈的眸子,“姑娘何事想得這樣出神?”少年身姿英挺,仿若修竹。烏髮如緞,用髮帶正規地束好,隱隱約約能看到藍紫的顏色。
李未聞不由得有些臉紅,忙遮了說:“我們什麼時候纔去買笛?有些等不及了。”
“我們吃完就去吧。”說罷明思隋笑了一下,連兩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漣漪,好像一直都帶着笑意,彎彎的,像是夜空裡皎潔的上弦月。
突然間羞慚的感覺毫無來由地侵襲了她,李未聞忙點點頭,佯裝吃飯,不敢再看他。
酒足飯飽之後,四人一併去了集市,同行的那“齊晴”見到集市裡有趣的小玩意兒便挪不動腿了,一頭紮在了滿目的琳琅中。
明思隋見她歡喜,忙叫了那少年隨她一起,“齊晴,我先陪了未聞姑娘買笛,你慢慢挑着。”
少女“哎”了一聲,留下一個背影,鑽進鋪子裡了。
明思隋笑罵了一句頑皮,轉頭對李未聞說:“麻煩姑娘跟在下走一趟了。”
李未聞跟着明思隋繞過喧鬧的集市,走進一條小巷,周圍寂靜了不少,不高不矮的圍牆擋在那條小巷的兩邊,斑斑駁駁的苔痕,牆上掛着一串串蒼翠欲滴的藤蘿,似古樸的屏風。
牆裡都是一片楓樹,遠看像一片融動的紅火,隨風輕輕地搖晃着。
他們踩在楓葉鋪成的路上,前方已傳來微弱的絲竹之聲,再走近,便來到一處古樸典雅的琴行。
黑漆的匾額上題着“樂神堂”三個大字,行楷大氣的筆風一眼便知不是普通的琴行。李未聞第一回見識到如此雅緻,生怕在明思隋面前漏了怯,她只慢慢地跟在明思隋後面,看他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