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石神像剛從地面上緩緩爬起, 第一座山怪就衝他撞了過來。
謝憐想起花城說過,他當初在銅爐山被這三座大山追得夠嗆,自然不敢小覷, 下意識打算一個凌空翻從它頭頂翻過去, 但他畢竟從沒試過操縱如此高大的神像做如此複雜的動作, 難免手忙腳亂, 沒跳起來, 反而被再次撞倒。
轟隆轟隆,簡直天搖地動。那巨石神像摔到在烏庸皇城附近,壓扁了一條街, 微微一動就聽到一陣“喀啦喀啦”,是那些華麗的房屋宮殿被巨石神像壓碎的聲音。震動顛簸中, 謝憐險些又給甩下來, 花城卻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道:“跟我來!”
他帶着謝憐,幾步躍上那巨石神像的頭頂。原來, 這個大花冠武神束髮用了一個小玉冠,彷彿一個小小的露臺,二人跳上那玉冠,總算是有了一個安身立足之處,比站在神像的肩頭掌心穩當多了。一口氣還沒鬆, 山怪再來, 撞得那巨石神像踉蹌着倒退幾步, 還好這次謝憐早有防備, 沒被推倒, 但腳下一不小心又踩爛了一串房屋,謝憐忍不住一陣心痛, 心道罪過罪過。操縱着那神像躡手躡腳避開房子溜出來,謝憐納悶道:“它們爲什麼追着我打?我幹了什麼嗎?”
花城道:“倒不是追着哥哥你,它們誰都追着打,而哥哥你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又格外引人注目。”
謝憐道:“這麼大一隻,是挺引人注目的……”
話音未落,三座山怪齊齊夾攻,將這巨石神像包圍起來,並不斷向中間施壓,彷彿想把它碾碎。那神像動彈不得,謝憐也動彈不得,全力驅使它去推,但紋絲不動,恐怕是無力抗衡了!
他正在思考有沒有別的辦法脫身,無意間後退一步,靠到了一個胸膛上。一回頭,花城扶住他雙肩,道:“放手去戰!沒問題的,它們全都不是你的對手。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住你的腳步!”
他的胸膛彷彿是最堅實的後盾,忽然之間,謝憐決心信心百倍,周身被一股清流充盈,奮力一擊——終於衝破包圍!
轟隆轟隆,那三座山怪硬生生地被他推出了將近一里,飛沙走石、煙塵滾滾。不過,它們稍退即迎,即將再次來攻。謝憐的雙手在一瞬之間換了五六個法印,道:“不、要、擋、我、路!”
那巨石神像騰空而起,雙足踏落兩座山怪之頂,同時,將手放在了腰間佩劍的劍柄上——拔劍!
這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那巨石神像都完成得極其流暢,勢如長虹,半點滯澀也無,完全與真人無異。一鼓作氣,謝憐喝道:“我斬……呃先不斬等會兒???”
他已經準備好要使出華麗一劍、劈山斷嶽了,豈料一劍拔|出,頓感不對。一看上方,登時汗顏。那巨石神像的確是拔劍了,不過……它手裡只有一個劍柄是怎麼回事???
劍刃呢???
謝憐一臉懵然,花城則在一旁,二指抵住額心,道:“……哥哥。抱歉,我忘了告訴你,這神像的劍刃,我沒有一併雕出。我的失誤。”
“……”
那是當然的!花城是在銅爐內|壁的岩石上開山立像的,那巨石神像衣衫層層疊疊,腰間佩劍被掩蓋在衣袖衣襬之下,未曾露出,所以,只雕了一個劍柄。在神像被注入法力、動了起來之後,因爲並沒有特地雕出劍刃,自然也不可能憑空變出劍刃來。
花城微微蹙眉,神色凝重道:“失算了。還是不夠精細,下次我會把每一個細節都雕出來的。”
“……”謝憐感覺他是認真的,忙道,“不不不,已經很精細了。真的!”
總之,沒有劍刃,那就沒法劈山了。於是,謝憐立刻改變戰略——拔腿就跑!
他趕緊操縱着巨石神像從那兩座山怪頭頂跳了下來,把那沒甚用的石頭劍柄往後一扔,撒腿繼續狂奔。二人站在神像頭頂的玉冠之上,狂風迎面呼嘯,黑髮白衣紅袖翻飛,就算是在逃跑,畫面也不勝美妙。一隻銀蝶飛到謝憐耳邊,裡面傳出幾個人聲,他連忙一把抓住,道:“那邊是風信慕情?還有雨師大人和裴將軍嗎?”
果然,銀蝶那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裴茗道:“我說,太子殿下,你問個問題沒必要這麼大聲吧。”
謝憐道:“啊,不好意思,我現在法力太多了,我控制一下。”
“……”
慕情的聲音也傳來了:“什麼?你說你法力太多了?你?”
謝憐道:“你們幾批人匯合了是嗎?現在在哪裡?”
慕情道:“我們和裴將軍、小裴將軍他們都匯合了,現在所有人都在烏庸河附近的森林裡,準備一起往外撤。”
風信的聲音道:“你那邊怎麼了?剛纔銅爐好像傳來很強的一陣異動!要我們回去幫忙嗎?”
謝憐忙道:“不用!你們待在那裡就好,我們馬上去接你們,見面再說!啊,我們已經來了!”
前方就是乾涸的烏庸河了,那巨石神像跨過溝壑,在茂密的森林邊蹲了下來。恰好,謝憐看到風信和慕情也從森林裡走出,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人。但他們望錯了方向,而且就是沒想到要向上望一眼,所以壓根沒望見謝憐和花城。風信對着銀蝶道:“殿下你還沒來?你在哪裡?”
謝憐雙手攏在嘴邊,直接衝下面喊道:“我已經來了啊,上面,看上面,在你們頭頂!”
“……”
那兩人這才發現,他們都籠罩在一片巨大的陰影裡,一齊緩緩擡頭。
於是,他們同時看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謝憐”,正蹲在森林邊,低頭望向他們。臉上,還帶着十分謝憐的和善微笑。
花城懶得看下方那兩人一眼,抱着手臂站在一邊,神色懶懶。謝憐則衝下面招手,道:“看到了嗎?這裡!”
然而,因爲這個巨型“謝憐”帶來的視覺衝擊力太大了,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真的很難注意到別的東西。慕情整個視線已經徹底被這張臉佔據了,喃喃道:“……我怕不是瘋了吧……”
風信兩隻眼也全都是這張臉,喃喃道:“……我|操了,我|操了,我真是操了,這他媽什麼東西???”
謝憐:“呃……”
花城挑眉,似乎很剋制了纔沒有嘻嘻而笑。說真的,真是從來沒有人見過這麼大、還雕的如此栩栩如生的神像。此前最大的一尊神像是君吾的,但也不過纔到這巨石神像的一半……
風信和慕情過於震撼,導致謝憐喊了好幾聲才注意到神像本尊在哪裡。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從森林裡走出,一擡頭,幾乎統統都被這巨神像嚇得險些扭了脖子崴了腳。謝憐哭笑不得,讓那巨神像把手放到地上,攤開掌心,道:“銅爐火山爆發了,只怕待會兒火要燒到這裡,還有三座山怪不知道什麼時候追上來,都快上來吧,我帶你們走!”
衆人紛紛順着神像的手往上爬,各自找了位置。謝憐在冠上聞到空氣中嗆烈的硫磺味,回頭一看,那些黑煙和飛灰正在急速蔓延,他收了巨神像的掌便起了身,繼續大步邁開。
裴茗等人吃了一驚之後倒也還好了,風信和慕情卻始終沒回過神。大概是因爲這巨石神像本尊的臉、神態、身形他們都太熟悉了,所以放大這麼多倍後衝擊力格外大。風信已經站在這神像肩上了還不可置信:“這誰幹的?誰刻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這東西?聽都沒聽說過?”
花城假笑道:“你沒見過的東西那可太多了。”
雖然沒誰明說,但幾乎所有人,尤其是風信和慕情,都不約而同鎖定了答案:
就是這個人乾的!
慕情道:“簡直沒法信……你怎麼讓它動起來的?這得要多少法力?你夠用嗎?你不是完全沒法力嗎?”
這次花城倒是沒答,謝憐看了他一眼,拳頭抵住嘴,含糊地道:“呃這個嘛……”
裴茗道:“沒有可以借嘛是不是。多簡單的事。”
“哈哈哈哈是啊……”
一路上的妖魔鬼怪們見到了岩漿倒灌、烈火狂噴,也意識到大事不好,見許多人往那巨石神像上爬,忙道:“也等等我!”
“我我我,我也來!”
“捎上我們捎上我們!”
花城則道:“滾下去。”一波銀蝶飛出,寒光閃閃,一片鬼哭狼嚎。引玉抱着呼呼大睡的穀子,在下面道:“城主!太子殿下!方纔那些空殼人和食屍鼠突然暴|動,成羣結隊流動,好像是要往銅爐山外趕去!”
雨師則騎着黑牛,凝神望天,道:“黑雲裡的東西,似乎也很想飛出去。”
此話不假。那些黑雲裡掙扎的東西,全都是怨靈,它們渴求新鮮的活人肉體來附身,成爲人面疫。銅爐山內沒有活人,不是妖魔鬼怪就是它們無法侵入的神官,它們自然想飛出去。成千上萬張扭曲的人面拖着長長的黑煙尾巴,像畸形的蛇蟲一般在天空中盤旋。謝憐的手微微發抖,但還是道:“銅爐山有界,外面的不能進來,裡面的也不能出去,那些怨靈應該暫時飛不出去……”
誰知,話音未落,花城忽然抓緊了他的手。謝憐的心也隨之一緊,忙抓住他道:“怎麼?是不是我消耗的太過分了?抱歉抱歉,果然我還是省着點用……”
花城一手捂着右眼,道:“不是。哥哥,你不用擔心這個,是銅爐山的界破了。”
謝憐懵了:“什麼?破了?”他纔剛說有界不用擔心,要不要這樣???
花城道:“破了。恐怕是白無相打開的。那些東西,要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