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幽冥水府黑衣白骨

明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一個人嘀嘀咕咕地在說什麼?”

師青玄身體僵硬, 道:“我……我……我……”

謝憐想幫他說話,舌頭卻是不聽使喚。也沒辦法,平日裡最信賴的摯友, 居然就是自己最恐懼的東西, 並且一直潛伏在自己身邊。眼下四野無人, 不知他究竟想幹什麼, 換了誰不害怕?

突然, 明儀五指收緊,師青玄肩膀一痛,這就被他按了下去。

與此同時, 溪水中竟是突然伸出一雙慘白的手,抓向師青玄喉嚨。

水鬼!

明儀一按, 這手抓了個空, 他再轟出一掌, 水中傳來尖叫,想是那東西被打散了。師青玄跌坐在地上, 明儀把他拉起來,道:“你莫不是腦子有毛病,在黑水鬼蜮裡隨便找溪水洗臉。”

“……”

師青玄方纔用浸泡了水鬼屍體的溪水讓自己清醒,該是略感噁心,然而他完全沒心情注意這些, 臉頰髮梢都滴着水, 溼淋淋的彷彿一隻落湯雞, 失魂落魄, 只是呆呆任由“明儀”拉起, 呆呆跟着他走。

其實,細細想來, 所有關於這位“明兄”的事,都透露着一股古怪。

他是地師,於是理所當然地,一路上所有的縮地千里陣法,都是他畫的。而這本該是他的看家本領,卻頻頻出現狀況。

他們一行四人從菩薺觀被莫名其妙傳送到了博古鎮,風師水師在黑水島上的傳送又出了狀況。是傳送之殿久年失修嗎?是有別的東西作祟嗎?是幕|後|黑|手太神通廣大嗎?

何必想太多?最簡單的答案,就是全部都是明儀動了手腳!

風師第一次被“白話真仙”帶走,是他看丟的;失去了法力的風師,也是被他第一個發現的;一直陪伴在師青玄身側對他的恐懼和行動了如指掌的是他;知道風師口令,可以驅使“白話真仙”威脅他親手把傾酒臺防護陣的門打開的也是他。

當時,他親手劈爛風水殿招牌,卻面不改色,也許是因爲特立獨行,又也許因爲,他根本是故意而爲之。

藉着由頭在仇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劈爛仇人的招牌,仇人還得感謝他,何其囂張大膽。

對這些細微的古怪之處,謝憐不是從未懷疑,他也親自試探過——那三個問題。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居然能發生這麼膽大包天、不可思議的事:一隻鬼,常年僞裝成一位神官,一直潛伏在他們中間!

黑水沉舟,一貫低調?

常年以另一個身份存在,當然低調。

當時“明儀”的回答,的確沒有破綻。那是因爲他吞噬了白話真仙,擁有了它的能力,可以將它作爲嘍囉驅使,絕境鬼王,必然凌駕於其之上,當然不受那特性的限制。想說真話說真話,想說假話說假話。

那具屍骨手腳靈巧,符合地師身份。爲什麼要把它供在幽冥水府裡?必須的。因爲那畢竟是一位神官的屍骨,如果不慎重對待,只草草葬了,絕不能善後,必然壓不住棺材板,因此,只能以隆重之禮相待,供在自己殿內。

但是,讓謝憐猜到他身份的,卻不僅僅是這個,而是它那一撲。

水師問那屍骨爲什麼迴光返照?明儀搶着回答了“只要東西會站起來擋們的路,是什麼都重要”,可事實上,恐怕刺激到真正的明儀,根本不是這句,而是後面的四個字——“地師大人”!只因爲,他纔是真正的地師!

而假冒他的人,就站在面前,並且輕描淡寫地故意把他們往錯誤的方向上引導了。

有時,“明儀”又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往正確的方向稍微撥拉那麼兩下,摘脫嫌疑。比如,他對花城說“你果然在上天庭埋有眼線”。可那個眼線,不就是他自己嗎?所以花城才挖苦地回他“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潛意爲:“何必裝模作樣?”

不過,“眼線”一詞,恐怕不準確。這二人之間,應當是協議。如,情報交換。

兩位絕境鬼王利益合作,豈非雙贏?黑水混入了上天庭,掌握天界大小動向,花城則紮根人間,信徒遍佈。除此之外,是否還有更多合作,就不得而知了。君吾派“地師”到鬼市去臥底,簡直是大水衝了龍王廟,送盜入賊窩。

“明儀”潛伏至今,大概只出現了兩次意外。第一次,是那火龍嘯天之法。

冒名頂替者自然不會閒得沒事來這麼一出,謝憐更傾向於,那火龍嘯天之法,是真正的明儀某次逃出去的時候釋放的。

要完全僞裝成另外一個人混入上天庭,不對那個人足夠了解是不行的,所以,被頂替者,必須留下活口,一點一點從他口裡摳細節。包括經歷、技藝、法寶的使用方式等。假明儀,應該是在真明儀剛剛歷劫、還沒來得及昇天的時候,就擄走了他關押起來。否則如果真明儀已經和其他神官有了接觸,冒名頂替更容易被拆穿。

那是個意外,所以花城接到消息,不得不回去幫合作伙伴善後。而恰巧謝憐也接了君吾給的任務:鬼市營救。

當時還不覺得,回想起來就會發現,那次行動是否也太順利了?謝憐的確是從極樂坊地牢裡把“地師”救出來的,但他是怎麼發現極樂坊地牢的?

是因爲他先看到了花城手下那個戴着咒枷的鬼麪人,後來又看見這人鬼鬼祟祟在極樂坊中潛行。

咒枷這種東西,是恥辱,一般的神官被貶,應該都是想藏起來,那位那鬼麪人會直接戴在手上?爲何後來他又藏了起來?除了“不小心”,另一個解釋就是他故意的,爲的就是吸引謝憐的注意力,讓他順理成章地發現“被囚禁”的假地師。而事實上,發出求救訊號的真明儀,應該在這之後才被殺死。因爲無法毀屍滅跡,但又不能留下肉身,那就等於留下許多線索,所以將他化成了白骨。

第二個意外,則是師青玄在被白話真仙恐嚇之後,找上了謝憐幫忙。

花城明顯不想讓謝憐被捲入事件之中,因此,當時明儀說“來到此處,非我本意”。而後來在傾酒臺,花城離開的那段時間,應該就是去和明儀碰面,質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這些,謝憐都沒有機會對師青玄一一細說,但師青玄必然自己一條一條都慢慢想到了,雙手一直藏在袖子下微微發顫。

二人並肩行走,謝憐則在思索,師無渡去了哪裡?

第一個通過那門陣離開的就是師無渡,最後一個纔是“明儀”,他應該不能越過師青玄對師無渡做什麼,那麼有三種可能:第一,師無渡被傳到了別的地方;第二,有別的東西在師無渡的目的地等着他,他已經遇害了;第三,師無渡自己走了。

如果是一、二,沒理由眼下明儀還要繼續在師青玄面前演戲,一起尋找他。想到這裡,忽然,謝憐聽“明儀”道:“你那枚長命鎖呢?”

師青玄沒反應過來,謝憐卻是心一提。明儀問了好幾聲,師青玄才道:“啊?”

“明儀”沒好氣地道:“你不是說,你們那兩枚長命金鎖是兄弟金精打造的,主人受傷了會共鳴嗎?”

“……”

師青玄什麼都對“明儀”說,他自然清楚這寶物的用處。這意思,竟是要利用這金鎖去尋找師無渡的下落!

師青玄道:“可是……可是,我的傷已經好了!”

“明儀”冷冷地道:“那還不簡單?”說着,微微舉手。謝憐心想:“難道他想動手給風師大人來兩刀???”正凝神戒備,誰知,“明儀”卻是在他自己手臂的傷口上按了一下。

原本已經癒合的傷口霎時血流如注。他道:“你把鎖給我戴着。”

“……”

看到這裡,謝憐不得不歎服了。

即便是做戲,做到這個程度,也真令人歎爲觀止。他完全能理解,爲何師青玄會如此看重明儀這個朋友了。

若這一舉動不是暗含殺機、不懷好意,這樣一個人,該是多值得結交的一個朋友啊!

師青玄卻猶豫着不敢動。他只要一把長命鎖交出去,兩枚金鎖便會共鳴。師無渡覺察到,必然會主動前來尋找。“明儀”皺了皺眉,道:“你是不是嚇傻了。”

師青玄道:“……不是!其實,這個,這個鎖,我沒有告訴你嗎?只有我本人戴着,纔有這種效果的。”

“明儀”懷疑道:“有這種事?”

師青玄死死攥住長命鎖,用力點頭:“有的!”

“明儀”盯了他片刻,似乎放棄了這個打算,低頭看了看手臂的傷口,什麼也沒說。誰知,正在此時,師青玄脖子上那枚長命鎖震顫了起來。

師青玄臉色瞬間大變,而“明儀”反應極快,立刻朝長命鎖對着的方向走去,道:“水師大人在那邊。”

金鎖共鳴,說明師無渡受傷了。可他進到那門陣裡的時候還是毫髮無損的,眼下又會是什麼讓他受傷了?

謝憐能感覺到,師青玄眼下是既急着要去,又不萬分不想去。他們被困在黑水湖幻界內,島上沒有別人,裴茗在界外苦苦伐木造棺舟等他們回去,師青玄眼下就是個凡人,師無渡再一受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送上門來,這還怎麼跑?

匆匆走了一陣,師青玄道:“明……兄,我覺得這其中有詐啊,最好還是不要去!”

“明儀”道:“什麼有詐?”

師青玄硬着頭皮道:“我哥怎麼會受傷?在那邊的不一定是他。”

“明儀”卻比他有理有據得多,道:“眼下是在絕境鬼王的地盤上,水師大人未必有力自保。不管是什麼,先過去看看再說。”

師青玄想不出理由不去。謝憐也想不出來,但他靜觀其變。隨着長命鎖震動增強,二人越走越近,卻見師無渡躺在地上,狼狽蜷縮,捂着腹部,十分痛苦的模樣。師青玄見了一驚,喊道:“哥!”奔了上去,明儀也跟了上來。

誰知,師青玄一走近師無渡身邊,師無渡猛地跳起,一把摟住他,瘋狂大笑起來。師青玄被他抱了個滿懷,驚愕萬分,這才發現,這人鼻歪眼斜,哪裡是師無渡,不過是個穿了師無渡的衣裳、佩了那枚金鎖的瘋子怪人!

他還沒開口,卻聽一聲巨響,身旁“明儀”突然倒地,胸口多出一個繡球大小的黑洞,鮮血滿地。而樹上跳下來一個白衣身影,抓了他就跑,喝道:“走!”

謝憐定睛一看,這人才是師無渡!

師青玄道:“哥?!”

師無渡低喝道:“別說話快跟我走!他不是好人!”

電光石火間,謝憐明白了。原來,師無渡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一從門陣裡出來,發現自己還在幽冥水府就覺察不對。他想的比謝憐簡單得多,也尖銳得多,第一個就懷疑是明儀在搞鬼,先行躲起讓他找不到,潛藏在暗處看他做些什麼。他大概和師青玄傳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否則他會帶着師青玄一起躲起來的。發現明儀和師青玄在一起行動後,他拉了個瘋怪人過來,給他穿上自己外衣,戴上金鎖,再打了一掌,先吸引明儀注意力,再從旁突襲。他倒也心狠手辣,其實並無有力證據證明明儀動了多大手腳,但他一下手,卻是直接衝着要命去的!

師青玄忍不住回頭,這一回頭,正好看見被一擊打穿了心口的“明儀”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坐起身來,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看那個血淋淋的空洞,緩緩站起。

登時,謝憐感覺一陣透心涼從師青玄那邊傳到自己心底。即便是神官,哪有被打成這樣還能行動如常的?必然只有非人之物!

兄弟二人奔出一陣,忽然,謝憐背上寒毛倒豎,喝道:“當心!”將水師一拉,前方空氣中傳來尖銳的破風之響,寒光閃過。若不是謝憐這一拉,水師只怕已被抹了脖子。

那些只能在水中倒影裡被映出身形的隱形人!

師無渡罵了一聲,翻手取出水師扇,反手一扇,七八道細長的水箭從扇面上水波里射出,環住了兩人身側,形成一個保護圈。這下,那些隱形人就奈何不了他們了。二人繼續奔逃,師青玄總也忍不住回頭,這一回頭,毛骨悚然,道:“他……跟上來了!”

果然,“明儀”就在他們身後約二十丈處,正在緩步前行。雖然看起來是“緩步”,可他每邁出一步,與前方二人的距離就瞬間拉近一大截,好像再走七八步,就能馬上抓住他們衣後襬了!

師無渡沒有回頭,只是一扇,扇面上又射出二三十道凌厲至極的龍形水箭,分明是水所凝聚,居然發出了精鋼刀片般的破空之響;再一扇,翻一倍;扇了幾下,百餘道水箭齊齊朝“明儀”飛去,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上,只要漏過一道,必然被扎個透明窟窿透心涼。然而,“明儀”居然徒手握住了第一道到達的水箭,拽繩子一般地一拽。水師扇,居然就這麼被拽脫了手!

扇一離手,空中亂舞的水龍箭登時化作漫天細雨,墜落下來。師無渡猛地剎步,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百餘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把水師扇從他手上拽落。他心知跑不掉了,回頭望去,那“明儀”也負手穩步朝他們走來。

他整個人似乎正在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每走一步,這種變化就多出一分。那張原本就雪白的臉更加蒼白了,和花城一般的毫無血色,眉峰更爲銳利,眉眼的輪廓更爲深邃,當然,也更爲陰鬱了。原本樸素的黑袍衣襬,悄悄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生出了細線繡成的水波暗紋,閃爍着詭秘的銀光。當他走到風水二師面前時,雖然大致還是原來那張臉,卻已經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了。

地師非是武神武力不濟,法力不強,但眼前這位,明顯和這兩點都嚴重不符。師無渡戒備道:“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明儀”彷彿覺得好笑,眯眼道:“你在我的地盤上,還要問我是什麼東西?”

“……”師無渡道:“黑水玄鬼?”

“明儀”望向師青玄,師青玄卻沒什麼反應。師無渡道:“你一直是地師?還是……”未完,他也反應過來了,道,“原來如此。”

但他反應過來的,只是玄鬼一直潛伏在上天庭這一點。師無渡道:“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分域而治,這次來你的地盤非我所願,何不各退一步。”

“明儀”道:“水橫天,原來也有不敢橫的時候。”

師無渡生性強傲,聽了此話,面上閃過一絲不快之色。雖說人在屋檐下,弟弟在身邊,不得不低頭,但也不願短了氣勢,道:“若非時機和地點都不對,師某未必就怕了你。”

“明儀”卻又往前走了一步,森然道:“師無渡,你看看我是誰?”

師無渡微微皺眉望他。地師這張臉他也見過幾次,不明其意,道:“你想讓我說是誰?”頓了頓,以爲是在暗示他不可泄露其身份,道,“你是誰都無所謂。我以我水師的名義起誓,只要不波及我兄弟二人,你要做什麼,統統與我無關……”

他話音未落,“明儀”涼颼颼地道:“水橫天果真貴人多忘事。當年你翻了凡間多少人的生辰和名冊,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我這麼獨一個,怎麼,沒過幾百年,就忘了我長什麼樣?”

聽到這句話,師無渡的臉一點一點地扭曲了。

這種通常出現在凡人臉上的“活見鬼”的神情,是第一次出現在他臉上。師無渡一對瞳孔縮到極小,脫口道:“你還活着?!”

賀玄卻冷冷地道:“我死了!”

他說完這句話,忽地舉起一手,四指併攏,往上一擡。謝憐感到一陣劇痛向頭部襲來,卻是師青玄受他法場影響,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謝憐才隨着師青玄的意識一起悠悠轉醒。眼睛還沒睜開,便感覺有什麼東西一直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緩緩睜眼,發現竟是七八個毛茸茸、臭烘烘的頭顱。一羣瘋怪人都圍在他身邊,一邊覥着臉癡癡怪笑,一邊伸手亂摸亂撓。謝憐還算鎮定,只因爲他判斷出眼下並無性命之虞,而且這羣怪人髒是髒了點,也不成威脅。師青玄卻是大驚,當即想推開,卻聽得一陣嘩啦啦的鐵鏈亂響,手腳冰涼,動彈不得。擡頭一看,原來,他竟是被幾條木棍粗細的大鐵鏈銬在一面斑駁的牆上,手臂高高吊起。

看地面和天花,他應當是又回了幽冥水府。謝憐的感覺跟他一樣,都是頭痛欲裂,剛想說:“風師大人,冷靜,我教你掙脫這種鐐銬的方式……”卻猛地發現,他居然發不出聲音了!

詫異之下,謝憐趕忙細細自察。他的法力,的確流失了一大部分,雖然他的魂魄還能留在師青玄體內,卻是無法使用師青玄的身體了,甚至連開口出聲提示都不行。莫非是花城借來的法力已經用完了?

不可能。施展一次移魂大法需要多少法力他清清楚楚。花城借給他的法力只會更多,絕不會少。而且,他感覺法力還在不斷流逝,不免蹊蹺又焦急。這時,對面一個沙啞的聲音道:“青玄!”

師青玄眼睛是花的,凝神擡頭望去,那出聲喊他的竟是師無渡。

他沒有被鐵鏈鎖住,但一身白衣骯髒不堪,正跪在地上,見師青玄醒來,面露欣喜之色,似乎想過來,卻立即被身旁之人一腳踹倒,重新跪下。那人負手而立,神情冷峻陰沉,膚色白得人心底一寒,正是那黑水玄鬼,或者說,賀玄。

在他身後,有一座神臺,四隻烏黑光滑的骨灰罈,平靜地立在神臺上方。兩把被撕毀的扇子丟在地上,正是風師扇和水師扇。

父親、母親、妹妹、未婚妻。

賀玄道:“磕頭。”

師無渡眼睛盯着師青玄,口裡道:“好。”

一句應了,居然真的跪在神臺前,咚咚咚咚地便對着那四個骨灰罈磕了幾十個響頭。磕完頭微微起身,賀玄卻重重一腳踩在他頭上,冷冷地道:“我讓你起來了嗎。”

師無渡登時被這一腳踩得幾竅流血,咬牙道:“……沒有。”

昔日驕傲到連頭也不肯低的兄長,被人一腳把臉踩到地上,雖然明知他做的事該得的報應比這再重十倍也不過分,但血濃於水,終歸是不忍心,師青玄道:“哥……”

聞聲,賀玄森森一眼橫掃過來。就算擡不起頭師無渡也知道這一聲壞事了,當即喝道:“你閉嘴!”

思忖片刻,賀玄卻把靴子從他頭上挪了下來。師無渡膽戰心驚,但不能起身,低聲帶:“青玄!”

賀玄緩緩走了過來。那羣瘋怪人怕他得很,嗷嗷鬼叫着逃開,但仍是偷偷瞅着師青玄,彷彿在覬覦着他身上的什麼東西。師青玄被鎖在牆上,看着這張他本應熟悉無比的臉緩緩逼近,卻覺得陌生無比。

賀玄在他面前蹲了下來,頓了頓,開口問道:“白話真仙可怕嗎?”

他問得平淡無波,師青玄則兩眼發直,嘴脣發顫,說不出話來。

昔年的白話真仙,已是可怖至極,眼下這個吞掉了“白話真仙”的人,卻比他少年時的噩夢還要駭人十倍百倍。而這份恐懼,是他原本早就該承受的。

師無渡道:“賀玄,一人做事一人當,拿你擋災是我的主意,這件事跟我弟弟無關。”

賀玄冷笑一聲:“無關?”

他目不轉睛盯着師青玄,一字一句地道:“你弟弟一個天賦平庸的凡夫俗子,得以飛昇上天,風光無限,佔的是我的命格,享的是我的神格。你告訴我,這叫與他無關?”

這一句,字字如刀,刀刀扎心,就是說給師青玄聽的,饒是師青玄清楚箇中來龍去脈,也不由得低下了頭,只覺得這輩子都擡不起來。師無渡強作鎮定,道:“你……既然一直在他身邊,就該清楚我沒騙你,他那性子藏不住事,他真的從頭到尾一點都不知道!”

賀玄厲聲道:“正因爲如此才更可恨!他憑什麼什麼都不知道?!”

師青玄的頭更低了。

憑什麼吸着別人的血、踩着別人的屍骨登了天,本人卻能心安理得、毫無負擔地享用這一切?

賀玄又道:“當初不知道,後來也不知道?!”

師青玄擡起頭,顫聲道:“明兄,我……”

賀玄喝道:“住口!”

他臉色幾近猙獰,師青玄看了一眼,打了個寒戰,噤若寒蟬。賀玄猛地起身,在幽冥水府殿中走來走去,低聲咆哮道:“我給過你機會!”

師青玄閉上眼,握緊了拳。謝憐想起了博古鎮上的那一句憤怒至極的“好。好!”以及師青玄要隨裴茗去東海邊時,“明儀”阻攔他的那一幕。

只是,每一次,師青玄還是選擇了幫助師無渡。

他低聲道:“……對不起。”

賀玄定住身形,問道:“你的對不起,算什麼東西?”

那一排四個骨灰罈就正正擺在師青玄對面,彷彿也在嘲諷他這輕飄飄的一句道歉,令人愈發痛苦,燒心燒肝,好像說什麼都會被打回原形。師青玄道:“……我知道沒用,但是我……”

賀玄漠然道:“但是你什麼?你知道沒用,但你還是想努力表現誠意,希望感動我,希望我能放下仇恨,化解恩怨嗎。”

師青玄忙道:“不是!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我,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真的。明……賀……賀公子。我知道我跟我哥都錯了,到了這一步,也沒法補救,所以……”

賀玄聽着,道:“所以?”

此時此刻,再多的言語也是蒼白無力,師青玄努力一陣,實在說不下去了。賀玄冷冷地道:“說啊,怎麼不繼續說了。所以你願意以死謝罪嗎?”

師青玄一怔。師無渡聽不下去了,道:“賀玄!!!罪魁禍首是我,是白話真仙,但青玄本身罪不至死,你……”

賀玄道:“那我一家五口誰有罪?誰又致死了?”

師無渡一噎。賀玄繼續問道:“說吧。你願意嗎。”

“……”師青玄低聲道,“我願意。”

聞言,賀玄冷笑一聲。因爲師青玄低着頭,謝憐看不到他的神情,就算看到了,恐怕也揣摩不了他的心思。

須臾,賀玄負着手走開了。那羣瘋怪人見他離開,又圍了過來,有抱着師青玄的大腿胳膊不肯撒手,有的扯他頭髮,有的勾他脖子,個個眼冒綠光,彷彿要把他活活吃下肚裡去一般,饒是謝憐在乞丐堆裡生活過都覺得毛骨悚然,心道:“這些到底是什麼人?玄鬼爲什麼要弄這麼一堆瘋子在這裡?”

師青玄卻默默忍受着這些瘋人推來搡去、拉拉扯扯,不敢發出一聲。賀玄冷眼旁觀一陣,道:“你知道這些是什麼人嗎?”

幾隻枯瘦的爪子在師青玄臉上身上摸來摸去,他連氣都不敢出,當然更沒空思考這些到底是什麼人,搖了搖頭。賀玄道:“爛命,賤命,豬狗不如的命,活活把人逼瘋的命。”

“……”

謝憐心中一陣寒意爬過,隱約猜到他想幹什麼了。師無渡也一下子明白了,雙目圓睜,道:“……你?!”

賀玄站在師無渡和師青玄中間,冷冷地道:“現在,我給你們兩個選擇。”

他先指師無渡,道:“第一個選擇。你,從這羣人裡挑一個,把你弟弟的命,和他交換。然後,自己滾到凡間去。”

層層血絲爬上師無渡的眼球,他肩頭髮起了抖。賀玄道:“既然你這麼喜歡給人換命,想來這一手熟練的很,不用我教。”

這一步,若不看前因,當真是歹毒。師青玄原本的命格雖說不夠飛昇的資格,但也是極好極安樂的富貴閒人。再看看這些人,個個要麼爛瘡病痛纏身,要麼被折磨到發瘋,顯然,無一不是大凶大劫大難纏身之人。若是和他們交換,師青玄豈非要淪落到和他們同樣悲慘不堪的境地?這可是能把人活活逼瘋的命格,從此以後必將受無窮無盡痛苦折磨。

這一劫,師無渡顯然是渡劫失敗了,而白話真仙之事東窗事發,必然被貶。被貶爲凡人後,他就沒辦法再給師青玄換回好命了。一個被剝奪法力的普通人,和一個爛到地心的賤命人,這能怎麼過下去?

師無渡喘了口氣,咬牙道:“第二個呢?”

賀玄繼續道:“第二個,你。”

這次,他盯的是師青玄。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動你的命。你,就在這裡,把你哥的頭給我割下來!”

“哐當”一聲,他丟了一把生鏽的刀在地上,師青玄盯着那把刀,睜大了眼。賀玄道:“然後,永遠都別出現在我面前。這樣,我可以當你在這世上不存在。”

那刻入骨髓的恨意沉澱了幾百年,終於到了爆發的巔峰,誰都能看到他那從眼瞳燒出來的瘋狂之色,誰都能明白他絕不是說說而已。沉默片刻,師無渡啞聲道:“……我自戕。我自戕行不行。”

賀玄道:“你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師無渡望望師青玄,喃喃道:“你這是要我們的命啊……”

師青玄卻沒他那麼絕望,忙道:“哥!哥!我們,我們選第一個吧。第一個。”

一陣過後,師無渡冷靜下來,道:“不。我選第二個。”

“……”師青玄懵了,道:“爲什麼要選第二個?咱們都活着不好嗎?哥,第一個吧,第二個不行,我真不行。”

師無渡怒道:“閉嘴!你不知道我?要我什麼都沒了,然後看你變成那種爛泥巴地裡的東西,難道我就行嗎?!你不如氣死我!”

師青玄道:“哥!算了……好死不如賴活着。再說,其實,你想想,咱們……咱們都好活了幾百年了,也該……也該……”說着說着,似乎想到了這幾百年的好活是怎麼來的,羞愧得不敢再說。

賀玄在一旁冷冷看着他們。師無渡好容易才爬起來,抓起那把鏽跡斑斑的刀,跌跌撞撞走到牆邊,抓住弟弟肩膀,道:“來!”又低聲短促地道:“……去找裴將軍,求他照應你。”

那刀沉得嚇人,又生滿鐵鏽,別說殺人,殺只雞都難。要是用這樣一把刀去割誰的腦袋,割的人和被割的人必然都痛苦萬分。師青玄嚇得完全握不住,直往地上掉,道:“算了,哥,算了!你不是跟我說過嗎,世上人誰都是自己管自己,別人哪會照應咱們啊,從來不都是咱們自己照應自己嗎。別給我拿這東西,別給我!”

師無渡喝道:“青玄!別這麼沒出息!”

隨即,苦笑道:“……你哥外號水橫天,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麼多年來翻過的天掀過的浪,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天上天下,都是仇家。我死了倒還好說,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不關你事了。我要是沒死,卻什麼都沒了,那纔是生不如死。我若不是水神官,根本沒法照應你,自保都不行,只怕我們兄弟沒過兩天就……你拿着!”

師青玄簡直要嚇哭了,失控地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哥,我是真沒辦法!你別逼我,別塞給我!!!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在這種時候,他居然聲嘶力竭地慘叫救命起來,師無渡道:“沒事了!不用怕青玄,不如換命和抽法力疼……”

賀玄耐着性子看到這裡,突然一腳踢過來。猝不及防師無渡被他一腳踢出幾口鮮血,在地上翻了幾個滾,站不起來。師青玄吊在牆上喊道:“哥!”

賀玄森然道:“閉嘴!少在我面前表演你們令人作嘔的兄弟情了,這裡可沒人會爲你們感動!”

誰知,師無渡大口嘔血,忽然翻身,一躍而起,一把掐住了師青玄的脖子。謝憐一驚,登感窒息,血直往臉上衝。師青玄艱難地道:“……哥?”

師無渡咬着齒間鮮血,道:“青玄!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放心不下!我死了你也肯定沒法在世上活了,不如跟哥哥一起走吧!”

說着,手下陡然用力,師青玄眼前陣陣發黑,喉中逸出垂死的呻|吟。謝憐心中大駭:“水師難道是真的要把風師掐死?!”

不多時,喉間壓力突然一鬆,大量空氣涌入,嗆得師青玄連聲咳嗽,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卻是賀玄站在他們身邊,生生從小臂處捏斷了師無渡掐住他脖子的兩隻手,冷聲道:“我給你第三條路了嗎?”

師無渡雙臂齊斷,血如噴泉,卻放聲大笑起來。賀玄丟廢棄之物一般地丟掉他那兩條手臂,道:“你笑什麼?”

師無渡一振那一雙染血的、空蕩蕩的廣袖,道:“我笑你,以爲自己穩佔上風!你覺得自己隱忍多年到如今,終於報了仇,很痛快嗎?”

賀玄道:“看你這幅苟延殘喘的樣子,的確痛快得很!”

師無渡道:“是嗎?那我告訴你,我也痛快得很!”

他用那一雙血如泉涌的斷臂“抓”住賀玄的衣領,道:“因爲我看到你現在這麼憤怒,這麼痛苦,這麼恨,恨得牙都要咬碎了,但你還是救不回你的親人,你還是隻陰溝裡的鬼,你再怎麼跳腳也沒有任何用,因爲他們早就全都死了!而我,我弟弟多活了這麼久,當了這幾百年的神官,現在就算他沒得當了,活不了了,那也是他也賺了,還是我贏了!我不比你痛快嗎?哈哈哈哈哈哈……”

聽着聽着,賀玄那張蒼白的面容漸漸起了變化,彷彿冰冷的荒原上起了鬼火,忽然之間,屋子裡的氣流似乎都冷了許多。師青玄恐懼至極,啞着嗓子道:“……哥,你別說了,別說了好嗎。哥,我的天啊,你在說什麼,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賀玄猛地出手,掐住師無渡的脖子,道:“你,分毫沒有悔過之心!”

師無渡狂笑道:“悔過之心?哼,笑死人了!虧你還是絕境鬼王黑水沉舟,你跟我談悔過之心?我告訴你,沒有這種東西!”

師青玄慘叫一聲,師無渡昂首道:“今天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爭來的。沒有的東西,我自己爭;沒有的命,我就自己改!我命由我不由天!”

謝憐還是第一次聽到“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這種解釋,即便是頭皮陣陣發麻中也驚得呆了。彷彿是被師無渡這種理直氣壯死不認錯的氣勢打開了新眼界,賀玄也大笑起來。眼看着他的臉色越來越恐怖,師青玄崩潰道:“……哥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別說了好嗎,快住口。救命啊……”

師無渡囂張之色不減分毫,道:“青玄,哥哥先走一步,下面等着你。哈哈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賀玄便把手放到他腦門上,抓住了他的頭髮。師青玄魂飛魄散,鐵鏈在牆上撞得鐺鐺亂響,道:“明兄!明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是我的錯!我哥都是因爲我才這樣的,我哥他瘋了,他瘋了你看到沒有!我……我……你……你……”

想求饒求他發發慈悲,卻求不出口,只敢用目光連連磕頭。賀玄緩緩望向他,須臾,似乎想起了什麼,稍稍冷靜下來,止住了動作。

見狀,彷彿抓住了一線希望,師青玄鬆了口氣,眼淚終於滾落下來。然而,那淚水還沒來得及墜落到地面上,就聽賀玄冷酷的聲音響起:“你叫錯人了。”

說完,他猛一擡手,生生將師無渡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了下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師無渡頭身分離,鮮血從脖子參差不齊的缺口噴出,遠遠濺到師青玄身上、臉上,師青玄終於受不了了,瘋了一樣地大叫起來。

而見一具無頭屍站立不倒,十分有趣,那些瘋怪人也喜得發起了瘋,繞着他打起了轉,赤腳丫子踩出一大圈血糊糊的腳印,邊轉圈、邊拍手叫好:“喲喲喲!死了死了!”

“死了死了!嘿嘿嘿!”

師青玄狂叫了不知多久,只叫得魂魄好像都飛了,也不知是何時才停下來的。待到謝憐隨着他的意識清醒過來時,他已然在血淋淋的地面上癱坐了許久。

而賀玄就站在他身前不遠處,一手提着師無渡雙目圓睜的頭顱,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半晌,賀玄淡淡地道:“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

師青玄目光呆滯地盯着前方神臺上的一排骨灰罈,以及地上那兩把支離破碎的扇子,許久,訥訥地道:“……我想死。”

賀玄冷然道:“你想的倒美。”

緊接着,賀玄向他伸出了一隻手,師青玄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謝憐的魂魄突然被拽了出來,高高拋起!

墜落下來時,一睜開眼,他正癱軟在一個紅衣人懷裡。花城一手輕捏着他下頜,吻得正深。怪不得謝憐覺得支撐移魂大法的法力忽然急劇下跌,原來,花城竟是用這種最快捷有效的方式,把他方纔借給謝憐的法力又全都吸了出來,成功將謝憐的魂魄召回了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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