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太,還要走多遠啊?”
“……”
“師太,公主今年貴庚啊?”
“……”
“師太,二丫爲什麼叫二丫啊?”
“……”
“師太……”
“聒噪。”
一路上,錢進喋喋不休的問這問那,把這惠靜師太惹毛了。只見她一腳飛踹在錢進屁股上,後者便如飛狗撲食一般飛出兩米開外。
“師太,咱能不能別踹屁股?”錢進委屈的說道。
“閉嘴。”
“……”
整個世界清靜了。惠靜師太深呼了一口氣,露出滿意的笑容。
兩人一馬走大明門入了內城,又繞着皇城往東北邊行了小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一處僻靜所在。
入眼處是一潭翠湖,四五隻雪白的天鵝正在湖中嬉戲。湖中間有一小島,上面長滿了柳樹,還有許多翠竹。
惠靜師太領着錢進走一條湖中小路上了小島。只見一條石板小路直通向竹林深處,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處庵門。錢進不由往身後瞟了一眼,發現小島對面正是國子監的府衙所在。
到了庵門口,惠靜吩咐錢進牽着二丫在門口等候,然後她便一個人進了庵門。
錢進觀察了一下四周,整座尼姑庵全部以白牆圍住,庵門門匾上寫着‘白衣庵’三個大字。庵門內是一道木製屏風,上書“紅塵止步”四個大字,裡面的事物倒是瞧不大清楚,只聽見隱隱約約的禪唱聲。
左右無事,錢進便拍了拍二丫的馬背,說道:“等下機靈點兒,有你的好處。”
二丫不買賬,把頭撇到一邊。錢進本想再給它點顏色看看,想起此刻還隱隱作痛的屁股,只得作罷。
盞茶功夫後,惠靜從白衣庵出來,示意錢進跟她走。兩人一馬順着庵門左側一條石徑穿過一片竹林,來到一處涼亭,只見涼亭中間一女子面朝湖水而立。
“快見過安慶公主。”惠靜師太吩咐道。
錢進雖然沒瞧見那名女子正面,但見她身量婀娜,青絲及腰,想必容貌不差。正欲行跪拜之禮時,那名女子已經緩緩轉過身來,只見她膚若凝脂,臉如鵝蛋,眉若柳葉,眼如彎月,雖然是素衣寡面,但行止間依然貴氣流露。
“叩見安慶公主。”錢進慌忙行跪拜之禮。
“快快請起……”安慶公主朱脣輕啓,同時雙手虛扶。
錢進起身後,不敢拿目光直視,於是佯作欣賞周邊風景。
安慶公主卻一直盯着錢進細細打量,似乎要從錢進的眉眼間找出文巽的影子來。即便錢進是兩世爲人,被這位盯着也感覺老不自在,不一會兒額頭竟然有細汗滲出。
似乎感覺到錢進的異樣,安慶公主“噗嗤”一聲,笑道:“果然是他的外甥,連眉毛都長得一般模樣。”
“額……公主見笑了。”
“老爺子身體還好吧?”
“外公在江西修養,身體已經大好。”
這時,幾名女尼擡着一張竹桌子過來,還有竹凳、茶壺、爐子、糕點等物。一切擺放周全後,那幾名女尼行禮退去。
“白衣庵不能招待男客,就在亭內將就用些茶點吧。”安慶公主擡手請錢進就座。
錢進連忙稱謝,便在靠湖下首位坐了。惠靜在主位竹凳上擺了個軟墊,扶安慶公主落座,又將煮好的茶水倒了兩杯,輕輕擺在公主和錢進面前,然後侍立一側。
“師太也請坐啊。”錢進笑道。
惠靜拿眼白了一眼錢進,並不理會。安慶公主笑道:“方外之人,不講這些俗禮,就聽錢施主的吧。”
惠靜只得在右首位凳子上側身坐下,臉卻朝着錢進這一邊。錢進被這位師太盯着,一時好不尷尬。
“錢施主一路上怕是沒少吃惠靜的苦頭吧。”安慶公主笑道。
“還好……還好……”
“惠靜雖然性子暴躁了點,人卻是極好的。哎……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頭。”安慶公主說完,嘆了口氣。
錢進觀她眉宇間淡淡一股鬱結之氣,不細看看不出來,似乎是多年心結一直沒有打開所致。於是說道:“舅舅這麼多年一直在各地查探外婆和母親的消息,一直不得空到京城來。”
旁邊惠靜怒道:“他若想來,難道還有人攔着他不成?”
安慶公主忙止住她的話頭,緩緩說道:“當年先帝有負於文家,他記恨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錢進雖然對十八學士案略有耳聞,但一直知之不詳,外公和舅舅對此也是閃爍其詞。不過,他與安慶公主初次見面,自然也不會細問如此敏感之事,於是岔開話題說道:“二丫這次跟我來京城,倒是吃了不少苦頭。”
“它是我行冠禮那年先帝送我的禮物,極爲通人性。當年,我將它贈與你舅舅,想不到再見之時,它也垂垂老矣。”安慶公主黯然說道。
聽得安慶公主說話,錢進腦海裡不由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只見舅舅和公主兩人在一片花海里相遇,兩人慾說還休,郎有情妾有意,旁邊還立着一頭蠢馬。
只是十六載後,韶華老去,再見時斯人是否還是當年之人?不過,舅舅既然託自己帶書信給公主,肯定也是希望有所表達的。於是說道:“舅舅曾託我帶了一封書信給公主,臨行前也曾仔細囑託,不知公主可曾看過?”
“這正是我疑惑的。書信我是看了,裡面卻沒有隻言片語,想必他還是記恨我的。”安慶公主說罷,眼角隱隱有淚光閃過。
錢進聽了此話,不免疑惑,於是問道:“公主,那封書信可否給我看一下?”
安慶公主於是將身側過,從懷間取出一張信箋遞給錢進。
錢進接過一看,果真是一張白紙。他回想起出平昌府時舅舅那珍而重之的樣子,心說舅舅應該不會讓自己大老遠送張白紙過來,此中必有緣故。
恰在此時,他注意到信紙上有一水印,想必是公主取信之時,無意間將淚滴在了上面。此時那淚滴浸潤開來,隱隱浮現出字跡。錢進見旁邊有一水盆,於是將信紙攤在水面上,幾息之後,那字跡全部顯現出來:
“卿卿吾雯,十六載未見,甚是想念。想我那侄兒狡猾,恐被偷窺,又思雯雯愛哭,不得已將字跡隱去。想來雯雯見到信紙空空如也,定會哭泣,字跡立現。
……
我的心如日月般永恆,即使海枯石爛也不會停止思念你的心。
……”
錢進不小心看得此話,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說了句“非禮勿視”,便躲到涼亭之外吹風去了。細細一想,舅舅一個提司,對這些傳遞信息的技倆怎會不熟稔?
惠靜師太見狀,忙從水盆取出信紙,穩穩呈到公主面前,同時臉側到一邊。
錢進只聽得涼亭裡面一會傳出啜泣聲,一會又傳來笑聲,腦海裡面不由浮現出舅舅那張一本正經的面孔來,怎麼也想不到那封信是出自他之手。
過了一會,亭子裡面消停了下來。惠靜過來請錢進到涼亭入座。
“讓賢侄見笑了……”安慶公主分說道。
“額……舅母,以後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安慶公主聽得錢進叫自己“舅母”,一時羞得滿臉通紅,面上卻強作發怒之態,說道:“我那愛胡鬧的侄兒跟你見了一面之後便時常提起你,說你英雄了得。今日一見,卻不想果真如你舅舅所說,是個狡猾之輩。”
“您是說陛下?”錢進奇道。
“正是。那天陛下帶着幾個親信太監和侍衛偷跑出宮殿,藏在民房裡面躲了起來。至晚間時又去你家偷了二丫出來,夜闖居庸關。”
錢進雖然已從蔡公公嘴裡猜到了那晚上的大致經過,但聽公主說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他嘴上並不言語什麼,這皇家的事他也插不上嘴。現在想來,二丫的表現也合情合理了,如果不是同爲皇家血脈的人,它怎麼會如此順從?
……
至傍晚時,安慶公主命人準備了些齋飯作爲招待,又去庵內寫了封書信託錢進有空帶給舅舅。
錢進見桌上有盤竹筍,又見這島上多種植有翠竹,不免長吁短嘆。他曾在舅舅書房見過一副屏風,上面便是畫的翠竹。看來,兩人真是郎有情妾有意,自己這月老是做定了。
用過齋飯後,安慶公主和惠靜兩人將錢進送至湖邊。
“賢侄,這塊玉佩你隨身帶着,方便你進出城門。”安慶公主說罷便側身取出一塊玉佩來,遞給錢進,上面刻着“安慶”兩字。
旁邊惠靜說道:“仔細辦好這趟差事,不然小心你的屁股。”
“公主,看這惠靜師太老是欺負我,您也不管管。”錢進委屈的說道。
“以後便叫我姑姑吧……惠靜是我的分身,見她便如見我。當年,先帝要將我嫁給別人,我便賭咒發誓要遁入空門。奈何六根未盡,只以俗家弟子的身份修行。惠靜與我一同長大,便替我出了家兌現了誓言……”安慶公主解釋道。
錢進心中納罕,想不到這其中還有這麼多典故。此間事了,他朝公主和惠靜師太兩人告了聲罪,便大踏步往湖外走去。
“以後可常來島上坐坐……”後頭響起安慶公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