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在京城遇到金臺明幾個,錢進雖然有點吃驚,但也是在意料之中。
去年他們一起中榜,又是同鄉,按理說可以結伴同行前往京城趕考。後來錢進隨父母一起出發前往江西,便沒有特意同伴了。算算日子,現在馬上就一月份了,還有個把月時間就會試,金臺明他們也應該到達京城了。
這個時代比不得前世的時候。錢進依稀記得他上輩子有次剛跟女朋友通電話,女朋友一個命令,他坐個飛機‘哧溜’一下就飛越千山萬水了。如今不一樣了,從廣東到京城,走路差不多要小半年的時間,因此更顯得老鄉之情的彌足珍貴。
錢進此刻也挺高興,拉着金臺明、廖東臨的手說道:“金兄,廖兄,你們什麼時候到的?”
“我們幾個也是前幾日到的。”廖東臨也很激動。他大有深意的望了錢進一眼,笑道:“錢老弟,現在你的大名在京城可是如雷貫耳呀。”
“兩位兄臺,我跟你們差不多時間到京城,怎麼就如雷貫耳呢?”錢進不解的問道。
金臺明和廖東臨見錢進確實不知情的樣子,不由得面面相覷。
金臺明開口解釋道:“錢老弟,我們纔到京城兩日,便聽說你在鎮江府力破倭寇的事。鎮江衛指揮使餘大友的奏報早已經到了朝廷。據說陛下聽了奏報之後龍顏大悅,當即便令擢升你爲觀海衛千戶,更是題了‘少年英雄’四個字賜予你。”
聽了金臺明兩個的話,錢進知道了兩個事情,一個就是他升官了,另一個就是他有點名氣了。這裡面餘大友應該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要是換成汪興的話估計連湯水都輪不到他了。
錢進心說升了官也好,老錢不是一直想光宗耀祖嗎,正好也了了他一個心願。於是笑道:“喜事,喜事呀,不過今天再大的喜事也比不得‘他鄉遇故知’,此刻應當有酒。”
此時,蠶娘領着李良兄妹倆一直駐足在不遠處,聽到錢進升官的消息也是喜不自禁。
她估摸着自家老爺待會要和同鄉去酒樓慶祝,於是走過來對金臺明和廖東臨側身道了個萬福,又對錢進說道:“老爺,我帶李良兩兄妹逛逛就回去,你和同鄉去喝酒吧。”說罷便施施然帶着李良他們看衣服去了。
待她們走遠,旁邊金臺明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錢老弟,你這啥時候成親啦?連孩子都這麼大了。”
錢進聽了這話差點吐血。他一直以爲金臺明是個老實人,沒想到他這麼八卦,估計被那些恩恩愛愛的小書給毒害的不淺。於是笑罵道:“就你愛問……她是我在鎮江府救下來的一名女子,所在村莊已被倭寇屠滅,我看她無依無靠的便收留了她。那兩個孩子也是我在山東收留的。”
兩個人聽後愕然,本以爲是一段佳話,原來還藏着一段悲劇。錢進見兩人尷尬,便擡手作了個請的姿勢,說道:“今天我做東,爲兩位兄臺接風洗塵。”
“恭敬不如從命。”兩人同聲應道。
旁邊幾位同鄉見他們聊的投機,便一直沒搭話。其中便有廣東秋闈第三的王拂生,還有一位就是第十的孫崗,上次他堂弟在臨海府狀元樓欲羞辱金臺明,結果出了個洋相。至於其餘幾位,錢進也不熟悉。不過,看這幾位都有四五十歲的年紀。
錢進邀這幾位老鄉同往。那幾位仁兄連連推辭,估計是因爲年齡有些大的緣故,覺得說起話來有些不投機。錢進也沒強留。
三人行至一家叫春風樓的酒樓。左右對京城都不太熟悉,看這酒樓名字也有那麼點詩情畫意,三人便選定此處小酌一番。
此時已近晌午,這家酒肆生意還不錯,基本上客滿。包廂是沒有的,二樓靠窗的座位也早有人坐了。三人便在二樓選了張靠牆角的桌子坐下,叫過酒菜之後,錢進便問道:“兩位兄臺,這一路可還順利?”
“這次也是有驚無險。我和金兄走的是福建到京城的官道,途徑浙江的時候那邊也是鬧倭寇。不過人數不多,且多爲財物而來,現如今已經被官兵鎮壓了。”廖東臨說道。
錢進不由皺眉。雖然目前倭寇都是小打小鬧,只怕時間一長倭寇就要聚集,到時候禍害的就不是浙江和南直隸兩省了。
“我們途經山東的時候,倒是真出了點事。”金臺明說道。
“哦,發生了什麼事?”錢進奇道。
“這幾年山東冰雪災害嚴重,路上多饑民,我們在路上被打劫了,後來也是施捨了些財物才得以脫身。聽說河南那邊更嚴重,有些農戶基本上顆粒無收。朝廷體恤,開了很多粥鋪。若是今年再次遭災,到時候恐怕官府也管不過來了。”金臺明說道。
錢進默然。這小冰期的天氣變化不定,最顯著的特徵就是冬天特別冷,夏天時常乾旱,要不就發大水。希望今年冬天不要再像去年那麼冷了,不然老百姓真的可能挺不住。
這時,小二已經端上酒菜。
錢進給金臺明二人倒滿酒,敬道:“兩位兄臺,我陳國是靠天吃飯,這第一杯酒便敬天吧。”
“好……”說罷,三人一飲而盡。
不多會,三人便喝完了一瓶酒。金臺明酒量稍差,此時臉已有些紅,不過話也開始多了起來。錢進感覺這酒口感不錯,於是喚過小二,問道:“小二,你們這酒有名嗎?”
“這位老爺,您剛纔喝的是小店的汾酒,都是從山西運過來的。”這小二眼力勁還可以,見錢進穿着像書生,多半是來趕考的舉人,便以老爺稱呼。
“那就再來一壺吧。”錢進吩咐道。
“好呢,您等着……”小二用拉得老長的音調吆喝了一聲,便去樓下取酒去了。
這時,鄰桌一書生說道:“聽說京城最近出了個名人,名喚錢進,未及弱冠便能獨自斬殺五名倭寇,更是引來衛所兵將將倭寇一網打盡,當真英雄了得。”
錢進聽到別人議論自己,不由好奇的瞄了一眼,只見那幾位也是書生打扮,似乎也是到京城趕考的。
一陣咚咚咚的樓梯聲之後,小二已經取酒上來。
錢進給金臺明和廖東臨兩人滿上,問道:“兩位兄臺現在落腳何處?”
“我如今借住在一遠房親戚家中,也還方便。金兄目前暫住客棧。”廖東臨說道。
“兩位若不介意,倒是可以去我那裡暫住。我剛在正南坊那裡租了個四合院。”錢進說道。
廖東臨對金臺明說道:“金兄,你住客棧也不好溫書,我覺得你倒是可以去錢老弟那裡叨饒一段時日。”
金臺明猶豫了一下。他家裡並不寬裕,這一路進京趕考花銷不少,錢袋子也差不多空了,住客棧已經有點捉襟見肘。他與錢進也算知交好友,暫住一段日子應該無妨,於是說道:“那就承老弟美意,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出門在外自當相互照應。正所謂‘勸君更盡一杯酒,來日高中必有時’,讓我們滿飲一杯。”錢進舉杯,三人暢飲。
偏偏這時,鄰桌一白臉書生似乎吃飽喝足,這會閒着沒事陰惻惻的來了一句:“我覺得這個錢進嗎,太過愛惜性命,實在當不得“少年英雄’這個稱號。”
聽得此話,錢進緩緩把酒杯放下,拿眼斜瞟了那書生一眼。只見那人三十左右,着一身粗綢,身高五尺,麪皮白淨,相貌比較稀疏平常,但一對三角眼格外招人注意。
錢進端起酒杯來到隔壁那桌,微微一笑,說道:“這位仁兄不知怎麼稱呼。”
那白臉書生見錢進也是書生打扮,想必也是趕考之人,於是答道:“鄙人浙江陳雄。”
“哦,原來是陳兄。你剛剛提起的那個錢進,小弟我也耳聞過。聽聞你說他愛惜性命,小弟願聞其詳。”
“看你也是個讀書人,豈不聞‘文死諫,武死戰’?聽說那錢進被區區幾名倭寇追得逃了五十多裡地,真是丟了我們陳國人的臉面。”
“那依兄臺之意,該當如何?”
“自然是應該慷慨一死,既全了名節,又可以激發將士殺敵之心。日後說不定長生牌位還可以進陳廟接受萬民香火。”
“哦,那陳兄肯定是不怕死了。”
“那是當然。設身處地,我肯定不惜一死也要跟這夥倭寇搏命了。”
“那我現在便請你赴死如何?”說罷,錢進摁住他的頭顱往牆上撞去。
只聽砰的一聲,那陳雄兩眼一翻,便直接暈在地上了。旁邊幾名陪陳雄吃飯的書生早已嚇得膽戰心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放心,只是暈過去了。”錢進輕飄飄的丟下一句,也不管周圍投過來的目光,便繼續喝酒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