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這天,陳國還在服國喪。
錢進和寶兒已回到臥牛村和母親團聚,史華德一家也被請來了。
雖然陳律規定國喪期間不準操辦紅白喜事,不準看戲奏樂,但村裡面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來也沒這麼多講究。再者,觀海城離京城十萬八千里,陳律有時候也管不了這麼遠。
廚房裡面,珍妮正在跟文氏學習做菜。只見她左手小心翼翼的按住豆腐,右手正準備切的時候,卻因爲按的力氣太大,把豆腐壓爛了。
文氏忙給她演示。一塊豆腐到了文氏手裡,橫一刀豎一刀,不一會就變成了豆腐丁。然後,她又拿起一隻蘿蔔,不一會就把它變成了一碗細細的蘿蔔絲。珍妮在一旁嘖嘖驚歎。
屋子前面,寶兒和艾米莉正在玩炮仗。這個遊戲一般只有男孩子纔敢玩,兩個小姑娘卻玩得不亦樂乎。
史華德則在堂屋跟錢進學寫毛筆字。他用慣了鵝毛筆,一支毛筆到了他手裡感覺就成了一條泥鰍,怎麼拿都拿不穩。錢進只好手把手的教他。
離晌午還有半個多時辰,文氏已經把菜全部都切好,就等着燜燉煎炒炸了。她從竈房出來跟錢進說道:“進兒,你再去村口望一下,看你爹回來沒有。”
錢進應了一聲,便披了個襖子出門。
路上,前幾日下的雪已經結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這已是今年第三場雪。
錢進立在村口那個小山包上,一邊跺着腳取暖,一邊朝着進村的那條路張望。按理說老錢出門快三個月了,算算日子也應該回來了。
等了約摸半個時辰,錢進朝村口瞥了一眼,只見遠處緩緩行來一個人影,雖看不太真切,但行走姿勢跟老錢有些相像。
待那人走進,正是離家三個多月的老錢。
只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圈,裹在一件玄色的厚棉襖裡面。嘴脣有些乾裂,臉上長滿了鬍子,倒顯得多了幾分粗獷。腳上的靴子也是長筒的,靴面上還纏着兩根稻草繩作防滑用。
這是十多年來老錢出門最久的一次,而且是在這種大雪天氣裡。以往每次出門,老錢總是能在一些重要的日子趕回來團聚。作爲一個男人,做到他這種程度已經沒什麼可挑剔的了。
錢進兩兄妹能夠平安長大,老錢居功至偉。就算錢進腦子裡面裝滿了現代的知識,以後前途無可限量,沒有老錢,他可能還沒機會使用便淪落到街邊要飯甚至餓死的地步。
想到這裡,錢進迎上去接過他身後的一個大布包,說道:“爹,終於回來了啊,大夥就等你吃團圓飯了。”
老錢咧嘴笑道:“大雪封路,車馬都走不了。我走走停停,愣是走了一個半月。”頓了一會,老錢奇道:“進兒,你剛叫我什麼啊?”
“叫你爹啊。”
“好小子,終於肯叫我爹了。”
…………
回到家中,寶兒見爹爹回來,早已興奮的喊叫起來。文氏聽得動靜,也從竈房出來,見是父子倆回來,頓時喜出望外。
見到史華德夫婦,老錢行了個標準的脫帽彎腰禮。史華德夫婦也回禮。
錢進在旁邊笑道:“老爹,你這個禮還真像那麼回事。”
“一邊去。有空你也多跟寶兒學學。”
回到家中,老錢第一件事便是打兩桶熱水泡了個澡。這個把月都在趕路,估計他也沒機會洗澡。
等老錢出來的時候,文氏這邊也已經張羅好飯菜。待祭奠過祖先,一屋人坐好。這時,錢進說道:“今天我有點好東西給大家嚐嚐。”
衆人見他說的神神秘秘的,忙催他快點拿出來。錢進取出一個酒壺。
老錢問道:“這裡面裝的什麼?”
“谷酒啊……”
衆人一聽便沒了興趣,這裡只有老錢好酒。錢進小心倒了一滿杯,對老錢擠了擠眼睛,笑道:“爹,您先嚐嘗。”
旁邊文氏聽得錢進管老錢叫爹,心說這娃今天怎麼轉了性?自己以前好說歹說,這孩子也不聽。今天沒人勸便自個叫上爹了。
老錢跟平常一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卻感覺一條火線沿着喉嚨直鑽腸胃,把他辣的夠嗆。等辣勁過去之後,隱約感覺一股暖流在胃裡面涌起。
“怎麼樣?”
“有勁……這是什麼酒?”
“就是谷酒啊,不過是收過水的。”錢進呵呵一笑。
這段時間天寒,錢進便做了個簡易蒸餾裝置,最後蒸出兩壺50°左右的白酒。因爲沒有專門的密封設備,酒氣跑了很多。不過這種天氣,喝一口高度酒,身子也暖和好多。
錢進又要給史華德倒上。史華德忙說不用,作爲主的使者,他是不能飲酒的。旁邊珍妮沒那麼多顧忌,自告奮勇的喝了幾杯,連呼過癮。
待用過年飯,文氏便急忙問道:“相公。我爹和哥怎麼樣?”
“岳父身體還硬朗。他老人家也很想念你,囑咐我早點帶你們娘三回江西住段時間。你哥把岳母的靈柩安頓好之後,便準備在家守孝三年。”
文氏聽了,眼圈又有點發紅。
錢進見狀,便問道:“爹,這一路可還好走?”
“別提了。這段時間北邊冰雪成災啊,車馬基本上已經不走了。我從江西出來的時候,有些人家窗戶都已經堆上雪了。幸好我跟上了一路行商才順利回來。”
“官府沒想辦法賑災嗎?”
“府縣這些人煙密集的地方官府還能照顧到,偏遠的村落估計顧不上了。”
衆人唏噓不已。吃完飯後,老錢從袋子裡面掏出很多吃食,都是江西的特產。文氏專門裝了一袋遞給艾米莉,又塞了一些給寶兒。
老錢遞給錢進兩本字帖,說道:“進兒,你外公聽聞你喜歡臨摹字帖,讓我帶了兩本給你。”
錢進接過一看,一本是《蜀素貼》,一本是《寒食帖》。於是滿心歡喜的問道:“這是真跡?”
老錢敲了一下他的頭,笑罵道:“你想多了。這是你外公的得意之作。”說罷,他又取出一把長命鎖掛寶兒脖子上,說道:“寶兒,這是你外公給你的。”
寶兒輕輕的撫摸着那把長命鎖,心中想象着那位從未謀面的外公的模樣。
旁邊,艾米莉滿臉沮喪。老錢又從布袋裡面掏出幾本小人書來,遞到艾米莉跟前。艾米莉終於破涕而笑,拉着寶兒一睹爲快去了。
等文氏收拾好之後,衆人圍着一盆火嘮着家常,磕着今年新收的瓜子,不時爆出一陣笑聲。
不知不覺夜幕便降臨了。村裡陸陸續續便有人家點上了油燈,只是那點點燈光與即將到來的濃夜相比,顯得格外渺小。
遠處,稀稀疏疏的不時傳來一陣鞭炮聲。仁武皇帝即位以後的第一個新年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