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敵兵來的人太多,分散兵力只會敗退得更快。
錢進將隊形調整了一下,將正面人馬分成了兩個梯隊。第一梯隊是工匠們組成的門板陣,第二梯隊是錦衣衛,劉福才率領一百多名衙役保護皇帝,必要時策應一下。右翼亦如是安排。
工匠們都是丁偉從京城招募來的遊食,並無對敵經驗。手中六尺多長、兩尺多寬的門板是他們的武器。錢進只給了他們兩個任務,看見韃子兵就撞,聽見弓弦聲就擋。
佈置妥當之後,錢進緊盯着山下蜂擁而來的韃子兵,心中默數着兩方短兵交接的時間。待韃子兵衝到一丈多遠的距離時,他抽出苗刀指向山下,發出了第一道指令:“工匠梯隊,衝撞!”
所有的門板本來是立着的,爲的是隱藏虛實。聽到命令,工匠們兩兩一組擡起了手中的門板,吶喊着朝韃子兵衝了過去。衝在最前面的韃子兵便如被攻城巨木撞到一般,頓時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有的肋骨直接被撞斷,口中汩汩的冒出血水。
錢進大喜過望,當即發出第二道指令:“工匠梯隊擋,錦衣衛掩殺!”
工匠們得到指令,立即豎起門板作爲掩護,將前邊擋的密不透風。第二梯隊的錦衣衛早已抽刀跟上,第一時間將躺倒在地的韃子兵補了刀。後續衝上來的韃子兵舉着彎刀朝門板劈砍,一時間也奈何不得。
吳巨在旁邊笑道:“酒坊的工匠經常用門板當牀,這使門板的活早已練得爐火純青。”
“還不能高興太早。若是讓韃子兵都衝到這座山頭上,再厚的門板也擋不住。”錢進令工匠梯隊奮力推倒門板,前方的韃子兵躲閃不及,只得朝山下退去,有的更是直接跌倒在地,被跟上來的錦衣衛趁勢斬殺。
錦衣衛三人一組,每次只盯住一名韃子兵,上、中、下三路一起招呼,猶如絞肉機一般向前推進。這便是錢進之前與葛雲商定的割麥戰術。
正面這方有錦衣衛二百名,而一次衝到他們跟前的韃子兵頂多有七、八十名。兩兵相接的時候,錦衣衛只需憑藉有限空間內的數量優勢,居高臨下以最快的速度收割敵人,那麼他們後續的戰鬥便一直都是二百打七十,壓力自然要小了許多。
事實證明,錢進的戰術奏效了。
韃子兵悍勇,可那是說的他們在馬背上的時候。如今他們只是身體比錦衣衛高大一些,對上三名錦衣衛的攻殺自然吃虧,再加上又是仰攻,第一波攻擊他們吃盡了苦頭,丟下八十多具屍體敗倉惶敗退到半山腰處了。右翼那側,葛雲指揮手下一百名錦衣衛和五十名工匠,好險不險的擋住韃子兵的強攻。
劉福才分了五十多名衙役上前打掃戰場。
戰損出來了。這次陳國這一方死傷了十二人,錦衣衛五人戰死,工匠有七名受傷。事出倉促,這些門板沒有安裝把手,工匠們爲了將韃子兵奮力擋住,只能死命抓住門沿,被韃子兵趁亂砍斷了手指。粗略算了一下,敵我兩方的戰損比達到了7:1,已經是非常大的勝利了。
錢進下令所有工匠和錦衣衛後撤,同時將門板高高立起,以防對方弓箭偷襲。他自己則緊盯着山下和兩翼的敵兵動向。
山下,那名穿虎皮的大漢面沉如水。
他縱橫草原十幾年,今日硬是在這小山包上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以往對敵時,敵人往往還沒見到他的雄姿,便已被他的兒郎們發出的箭雨射得東倒西歪;鋪天蓋地的騎兵衝鋒,那是敵人的噩夢。只要是長生天的光芒照耀到的地方,他就有信心打贏任何人。可在這座小山下,弓箭射到山頂估計能夠被徒手接住。騎兵衝鋒更不用說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是人騎馬還是馬騎人。
可他也有屬於自己的榮耀。若是今日失利,他以後還何面目去面對自己的部族,又有什麼信心去擊潰瓦剌大軍的攻擊。
沉吟片刻後,他一雙豹眼在陳雄身上掃了一下,緊接着對山上的韃子兵發出一聲咆哮:“爲了長生天的榮耀。兒郎們,限你們一炷香之內拿下山頭,活捉皇帝。”
韃子兵沸騰了。
是了,長生天在注視着我,戰死又有何妨;是了,抓到陳國的皇帝,那得是多大的榮耀。
錢進望着重新組織進攻的韃子兵,心頭涌起不好的預兆。他轉身走到劉福纔跟前說道:“這次韃子兵來勢兇猛,等下敵我交戰的時候,劉縣令便趁亂領着陛下從後山撤退!”
後方其實也有一條小路下山,只是山勢崎嶇些。錢進沒有第一時間讓皇帝走這條道撤退,是因爲他知道那是下下之策。若是皇帝早早的從這裡撤了,不用多久便會被韃子騎兵發現,到時候以騎兵的速度,不消一刻鐘便可以將他們截住。
唯一的機會便是:他將韃子兵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正前方的戰鬥。可那樣一來,他也多半是活不成了。來到陳國十七年,他頭一次感覺自己離死亡是如此之近,同時還有深深的無力。
趙無極雖然久在宮中,可他也知道以山頂這四五百人是擋不住韃子兵強攻的,可今日他卻偏偏不想退。
他第一次聽說錢進,是在餘大友的奏報裡面。當時他還在想,一個人的血肉之軀怎麼可能生生拖死五十多名倭寇。心生敬佩的同時,他心頭也涌起了深深的疑惑。今日一戰,他終於知曉答案:這天底下是真的有人不怕死的。
趙無極走到一名衙役身側,冷不丁的抽出他腰上挎着的柳葉刀,指着山下冷聲說道:“今日朕不退,諸位愛卿請隨我死戰。所有戰死的人,不論身世如何,後事皆有朝廷料理,家中老人子嗣皆有朝廷奉養。”
錢進和劉福才望着趙無極,本想再勸說一下,奈何韃子兵來勢洶洶,已經沒有時間再做勸說了。
錢進回到陣前,手中高舉風雷刀,發出了今晚他最壯烈的呼喊:“國君隨我等死戰,我等豈有不死戰之理!殺!”
沒有什麼豪言壯語。第一梯隊與韃子兵的撞擊開始了。
這次韃子兵學了個乖,前鋒安插了手持狼牙棒的兵士,見到門板就砸。工匠們不敵,手中的門板也被震掉,有幾名工匠更是被震飛出去。好在對方的狼牙棒並不多,但也將第一梯隊砸出了個豁口,眼看韃子兵就要趁勢攻入。
說時遲那時快,一名長滿絡腮鬍子的錦衣衛單手拾起門板,朝涌進來的韃子兵奮力揮去,當先一名韃子兵被撞得整個人騰空飛起。那名錦衣衛將手中門板奮力朝豁口處扔出,緊接着又拾起地上另外一塊門板,從被攻破的豁口衝出,左扇右突,將周邊的韃子兵扇倒一片。
此人正是錢進新收的錦衣衛王六子。自從將他收服之後,錢進也沒怎麼管他,等於是放養。不曾想他今日如此悍勇,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可真是一飲一啄、因果循環啊。
來不及高興,爬上山的韃子兵越來越多,再不想法破解,落敗只是時間的問題。
錢進手舉苗刀高聲喊道:“錦衣衛,隨我殺出去。”
第一名遭遇的韃子兵是個胖子,臉上全是肥肉,眼睛都擠到一處,此刻正舉着彎刀揮砍而來。不知道怎的,錢進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羅三的面孔,手中苗刀卻沒停留,直接在他肚腹上劃過。韃子兵摸着自己的傷口,眼神裡猶自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而此時,錢進已經殺向了王六子。
這個時候,高遠所教的劍術,還有錢氏刀法都已經不管用,他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務求最快最高效的殺死敵人。
王六子此時已經有些脫力,揮動門板的動作也有些遲滯。錢進朝他所在的方位一路衝殺,苗刀所到之處,無不帶起血光。王六子見錢進馳援,索性將手中門板一揮,同時撿起地上一柄彎刀朝韃子兵揮砍,並奮力朝錢進這邊靠攏。
身後兩百名錦衣衛也已經衝出。此時,他們在五軍營積累的殺敵經驗便顯得重要起來。只見他們依然是三人一組,一人攻殺,則旁邊必有兩人掩護策應;若是撤退,必有人在後抵擋。可惜他們手中沒有盾牌長矛,不然這套小三才陣法的效果將會更加明顯。不多時,韃子兵衝殺的攻勢緩了下來。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錦衣衛不斷倒下。
山腰上的韃子兵衝不上山,便開始發箭狙殺。箭頭都是尖的,射程遠,穿透力強,錦衣衛沒有穿盔甲,中者紛紛倒地。
錢進奮力朝身後大喊:“吳掌櫃,劉縣令,速來支援。”
工匠們周圍壓力已經減輕,此時已經重新組織陣型,在錦衣衛前方舉起了門板。縣衙的衙役很多都是拿着水火杖的,對敵人殺傷力有限,不少衙役紛紛撿起石頭朝山下奮力扔出去。
韃子兵見久攻不上,再一次朝山下退去了。
來不及歇口氣,錢進又領了一百錦衣衛去支援葛雲的戰陣。等到他趕到右翼,不由倒吸了口冷氣。只見山下全是韃子兵,葛雲的那一百錦衣衛和五十名工匠已經招架無力。甚至還有三十多名韃子兵繞過戰陣朝趙無極所在的山頭奔去。
錢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命令所有的錦衣衛去馳援葛雲,自己則一個人朝着那三十多名韃子兵衝了過去。沒有任何花哨,無論是對方的刀劍,還是衝過來的兵士,皆持風雷刀一力斬之。
已經記不清揮了多少次刀,也記不清有多少人倒在他的風雷刀下。錢進已經有些脫力,手中的風雷刀也砍出了一些豁口。
一名韃子兵摸到他身後,舉刀欲將他劈殺,卻突然頓住,一柄柳葉刀的刀尖出現在他肚腹上。韃子兵心有不甘地軟倒在地,身後現出趙無極略顯稚嫩的面龐來。
錢進衝他咧嘴笑了下,緩緩擡起右手在半空中豎了個大拇指,緊接着便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胸口還插着一支箭羽。趙無極急忙領着身邊的衙役將錢進護住撤回了山頂。
就在這時,京城方向終於出現了動靜。一支數萬人的騎兵隊伍嘶喊着朝酒坊的方向殺來,響聲震天。
陳雄見狀大驚,急忙對穿虎皮的男子說道:“王爺,怕是三千營殺來了,還是先撤退吧?”
虎皮男子不理會陳雄,心有不甘地朝山上望了一眼,命伊力扎吹起撤退的號角,所有攻山的韃子兵聽到號角,如潮水一般朝山下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