銼刀造好之後,錢進休息了半日,繼續打造鑽具。
要知道,鐵片捲成管型後,內裡卻是不規則的。這種槍管若是裝上火藥鉛字,一來容易卡住,二來也容易炸膛。因此,需要將槍膛鑽透,並且用刮刀鏇膛打磨光滑。這裡就需要用到鑽具了。
陳國目前火銃的產量極低,主要原因便是鑽具容易折斷,且鑽頭磨損嚴重。一個熟練的工匠一天能夠將銃管鑽幾寸長,一杆槍管居然要耗時一個月才完成,其生產效率可想而知。
錢進在陳國現有鑽具的基礎上,依然採用了滲碳處理,使得加工性能大爲提升。鑽頭是三棱尖刃的,並且前段部分用手搖砂輪細細磨出兩刃麻花形狀,爲的是方便鑽出的鐵屑排出。六轉神機的槍管只有二、三十公分長,錢進所打造的鑽具可以輕鬆滿足需要。
接下來,錢進又花時間將小鋼鋸、刮刀、手鑽、攻絲刀具等一一打造出來。小鋼鋸只需將規則的長條薄鐵片用銼刀磨出細密的鋸齒,之後放入坩堝進行滲碳處理,最後再用砂輪磨刃、烤藍。刮刀是三棱的,槍管被鑽具鑽通後,將刮刀伸入槍管內旋轉,槍管裡面便很光滑了,鉛子射出來就沒有阻礙。手鑽利用的是木柄上繩子的扭力帶動鑽頭,其核心在於鑽頭,這裡依然是用坩堝滲碳和正火回火進行處理。
至於攻絲刀具,實際上是兩塊鐵板分別開刃後再熱焊接而成,中間留了一個方孔,孔的邊緣都已經打磨鋒利,熱處理成型後依然是滲碳進行硬化處理。攻絲的時候用方孔套住粗胚件左右轉動,便能加工出螺紋。
七天後,錢進所需要的刀具基本都已經造出來了。
爲了慶祝,他和田力、丁偉、吳巨幾個在鐵坊裡面擺了張小方桌,叫了幾個食盒,一人提着一個酒壺興致勃勃地吃了起來。望着身邊擺着的那些刀具,錢進大感欣慰。
前世的時候,錢進便聽說過一句話:機牀則是整個工業的母機,而刀具是整個工業的牙齒。眼下的陳國,機加工工業基礎可以說是零。有了這些刀具,錢進已經具備了領先於這個時代的技術基礎,那感覺甭提多豪邁了。
“老爺,下一步可以造六轉神機了吧?”田力紅光滿面的說道。別看他身材高大,可喝酒卻不太擅長,今日是錢進相邀,他纔多喝了幾杯。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錢進舉起酒壺與他們幾個碰了一下,問丁偉道:“丁掌櫃,你前幾天採辦的桑木到了嗎?”
“按老爺的吩咐,求了兩根有年份的桑木,而且都是幹木,可以馬上用。木匠也已經請好了。”丁偉回道。
“嗯,那我們下一步就可以造機牀了。”錢進笑道。
“老爺,機牀是什麼東西?”田力奇道。
“那是打造火銃的神器。目前陳國鑽銃都是在木架上進行,工匠以皮帶帶動鑽頭,速度太慢了。有了這個機牀之後,鑽這火銃可以手搖操作,一個時辰就可以鑽出一根槍管,而且基本不會鑽歪。”錢進解釋道。
田力長大了嘴巴,驚道:“老爺,您若是造出來這機牀,只怕有心之人會偷師啊。”
錢進聽了哈哈笑道:“我還巴不得了。若是有人能夠造出這個機牀,我何須花這些力氣。”他起身走到盛放那些刀具的桌案前,眼神裡面放出奪人的光彩:“我從來不怕人來偷師,那是因爲我總會比別人快一步!”說這話他絕對有這個底氣。等木質機牀造出來之後,他下一步就會研發真正的機牀,以確保技術壟斷優勢。
“老爺智機過人,我等佩服!”丁偉拱手說道。
錢進擺了擺手,說道:“這些恭維話你們就不用說了。聽聞,異人工匠早就造出了精密的鐘表,可我陳國呢?對異人的技術一概視爲奇技淫巧。我真的是心痛啊!今日做成這些刀具,我的心裡也好受多了。”
“觀海城通商口岸開通,老爺居功至偉。到時候與異人互通有無,應該爲時不晚啊!”吳巨勸慰道。
“希望如此吧!”
幾人正喝到盡興的時候,一名工匠領着一名綠袍官員進來,說是來找錢侍講的。錢進擡眼一看,這不是梅祭酒的門生方仕嗎?他與方仕本沒有什麼交情,可今日這方仕一臉焦急之色,似有話不方便說。
錢進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起身隨他往門外走去。
此時,外頭正站着十幾名官員,都牽着快馬,爲首一人正是國子監祭酒梅若亭。
錢進大感意外。他思量了一下,梅祭酒等人無事不登三寶殿,莫非京城裡面出了什麼事了?於是,他幾步走到梅祭酒跟前行了一禮,甜甜笑道:“喲,今天是什麼風把梅大家吹到我這小作坊了。”
梅祭酒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道:“別跟老夫打馬虎眼。我問你,陛下是不是到過你這鐵坊?”
聽了這話,錢進腦海裡第一時間想到皇帝夜出居庸關的事。看梅祭酒等人的神色,莫非這次皇帝又溜號了?如今梅祭酒這羣人興師動衆跑到鐵坊裡來,大有興師問罪之意,感覺便是他將皇帝藏起了一般,這感覺有些不爽。他定了定神,回道:“梅大家,下官這些天一直在作坊裡面,並未見過陛下!爲免耽誤時間,下官建議您還是趕緊去別的地方找找!”
梅祭酒盯着錢進的眼睛看了一會,又進了鐵坊四處查看一番,確定皇帝不在此處。他返身出門,經過錢進身邊的時候說道:“別人都以爲你在家裡將養杖傷,沒想到你倒是清閒,藏到這裡盡琢磨這些奇技淫巧之物。”
錢進不答話。
方仕將馬牽來。梅祭酒翻身上馬,領着一羣人急匆匆朝北方去了。
錢進在後頭高聲喊道:“走好,不送!”
丁偉幾個此時也跟着已經出了大門。他們從來沒見過這等陣勢,對官都有些畏懼;唯獨丁偉是隨錢進見過些世面的,面上也還淡然。
“老爺,出什麼事了?這麼多大官到鐵坊來,莫非是抓人的?”田力問道。
“抓人是沒錯。可他們‘抓’的可不是一般人!”見田力和吳巨兩人面上都有些懼怕,他又開解道:“放心吧,這些大員操心的是國事,與咱這小作坊無關。繼續喝酒!”
幾人被梅祭酒等人擾了興致,再喝那酒已經少了許多味道。冬天日短也長,如今太陽已經有些西斜,夜幕也逐漸升起。
錢進雖然知道皇帝有偷跑出宮的“前科”,可事關陳國國祚,他仍然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不要出什麼事纔好!”
酒菜吃罷,丁偉幾個將桌上收拾了一下,開始琢磨機牀的事。眼下陳國的測量水平底下,要保證機牀的加工性能,一是要保證木料質地堅硬,這桑木是首選;二來,還得保證加工出來的機牀足夠直,搖柄也必須足夠圓,鑽具的錐柄與搖柄連接必須緊密。
正商量的熱火朝天的時候,門外進來幾人,其中一人進門後彈了彈衣服,自說自道:“錢侍講,快準備些飯菜,朕有些餓了。”
錢進返頭一看,一時不由愣在那裡:這坑爹的皇帝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之前他曾信誓旦旦說並未見過皇帝。可梅祭酒前腳剛走,皇帝便來了鐵坊,說出去他是百口莫辯啊。
“我的個祖宗啊,陛下……您怎麼又跑出宮來了?”錢進連忙上前行了一禮,哭笑不得的說道。他朝皇帝身後掃了一眼,正好撞見金鐸與蔡公公兩人躲閃的目光,不由氣道:“蔡公公,金侍衛,你二人好大的膽子啊。”
“這個……不關他二人的事,是朕下旨命他們隨我一同出宮的。”皇帝揹着手笑道。
錢進見皇帝幫着說話,不好再責罵他倆,便吩咐丁偉趕緊騎馬去縣裡面買些熱菜回來。皇帝一進門就嚷嚷着餓了,估計還沒用過完膳了。
“陛下,這次出宮……又是爲何?”錢進拱手問道。
“朕有些悶了,出來散散心!你該不會是不歡迎吧?”皇帝大咧咧的找了張椅子坐了,全然不顧這是誰的地盤。
“哪裡敢啊。剛剛梅祭酒已經到過微臣的鐵坊了,微臣是怕梅祭酒他一大把年紀的,若是在外頭吹久了風,恐生風寒啊!”錢進笑着解釋道。
“讓他們再多找會,朕散了心自然會回去的。”皇帝似乎很享受與大臣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錢進聽了只得作罷,心裡巴望着皇帝用完晚膳就乖乖的回宮,太后那裡他也好交代。若是一個不好再被太后打一頓板子,他找誰哭去。
鐵坊裡面並無招待的茶具等物。皇帝坐了一會便有些無趣,正好桌案上又擺着那些剛加工好的刀具。他起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柄銼刀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奇道:“錢侍講,你這些天莫非在研究這些新奇玩意兒。”
“回陛下,研究談不上。微臣也是一時手癢才弄出了這套工具。”錢進汗顏道。
皇帝將銼刀擱回桌案上,又一一拿起鋼鋸等物把玩了一會,卻不明所以,過了一會便興致全無。
錢進瞅機會走到蔡公公和金鐸兩人身邊說道:“蔡公公,金侍衛,陛下要出宮你們要攔着啊。到時候太后怪罪下來,你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啊!”
“可不是嗎!可陛下要出宮,我二人怎麼攔得住啊!”金鐸和蔡公公苦着臉說道。
自打因爲皇帝吃火鍋而受了杖刑之後,錢進與他二人關係又進了一步,畢竟是一同吃過苦頭的。眼下皇帝是趕不走的,得想一番說辭讓他自己乖乖回宮。他們三人低聲耳語了幾句,終於想出了一條計策。皇帝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得讓他知道知難而退。
一刻鐘後,丁偉已經提着食盒從縣裡趕回來。錢進收拾好桌子,將菜蝶一一擺好,屋子裡只留蔡公公、金鐸,還有幾名近身太監伺候。
錢進出門找丁偉交代了幾句,後者出了鐵坊便去找葛雲去了。宛平縣離京城雖然不遠,可皇帝微服出巡,這安全還是要保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