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的一個晌午,江西饒州府。
這裡明王的領地,位置緊鄰鄱陽湖,北上穿過南康府,經湖口重鎮後便可直達冷江。轄內魚米豐碩,良田何止百萬頃,更兼有銅、鐵、煤、銀等出產。值得一提的是,饒州府景德鎮出產青花瓷,也是一項重要財稅來源。
不過,明王自從受封爲饒州府的藩王之後,不光沒有財稅繳納上貢,朝廷每年還要倒貼許多糧銀。因此,朝廷雖然在這裡也設了布政司等三司衙署,這些個官位卻從來不受待見。
聽聞有官員曾開罪了明王,結果第二天早上被發現頭都沒了。於是後來上任的官員多與明王虛與委蛇,對轄地內的事也是裝糊塗,混上一兩年便另謀高處了。
這天,鄱陽湖內駛來一艘二桅木質戰艦,到鄱陽縣後便靠岸。船上當先下來的是一名青衣女子,以紗覆面。
上岸的那一刻,她返頭望着湖邊上林立的水寨,還有不遠處一個巨大的船塢,心裡百感交集。
這艘船上載着的便是靜公主一行。自威海衛登船入海之後,他們乘着北風南下,自蘇州府入冷江,又輾轉西行了一段時日,如今總算到了明王的封地。這一路船不停岸,也花了差不多二十天時間。
蘇文盛走到一旁,手中摺扇一展,滿面春風的說道:“公主,上岸了,您再也不用戴那個面紗了。”
“本公主的事,需要你來操心嗎?”靜公主冷言回道:“趕緊吩咐下去,請舒老下船。今日必須趕到明王府。”
“是。”蘇文盛吃了一鼻子灰,卻並不覺着難受。
自從他見過靜公主第一面起,雖然一直未曾見過廬山真面目,卻已驚爲天人。平日裡總是有事沒事上前搭話,盡顯風流本色,奈何靜公主不吃這一套,從沒給過好臉色。若不是看着他辦事也還殷勤,他老爹又是廣東鹽運使,估計連話都懶得搭。
不多會,舒老也已經下了船。
他望着湖邊上一派繁忙的景象,微微頷首道:“嗯,這裡不錯,老夫臨到老了還能在此大展拳腳,此生無憾也。”
靜公主上前行了一禮,說道:“舒老,父王耕耘饒州幾十載,方得如此景象。只等您的火炮大展神威,父王便再無顧忌。”
“朝廷無道,平白將老夫囚禁了二十載,只因《神器譜》被列爲反書。如今老夫的家人已都不在,我便反了又如何。”
“有了您的加入,父王如虎添翼,大事可期。”
一名身着明光鎧的軍官領着幾十號人朝港口這邊趕來,見到靜公主便撲通跪倒在地,稟道:“未知公主駕到,卑職迎接來遲。”
“車馬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都已經備下了,只等公主一聲令下。”
“不錯。”靜公主轉身對舒老說道:“請舒老再辛勞半日,今日便可到明王府,父王正翹首以待。”
“那就前面帶路吧。”
…………
夕霞滿天的時候,靜公主的車隊終於到了明王府。
這裡是一處山莊,又有點像一座城,背面靠山,入口處是兩座池塘,取依山傍水之意。大門是一座恢宏的門樓,上面一塊碩大的牌匾上草書“明王府”三個大字;門樓兩邊延伸出近五米高的城牆,將整座山莊包納在內。周邊山高林密,再加上霧靄升起,顯得雲山霧罩,深不可測。
明王早已得到稟報,知曉了舒老的到來,此刻正領着世子殿下以及衆多門人清客在城門口迎接。
靜公主下了馬車後,當先跪倒在地:“父王,孩兒幸不辱命。”
“不錯。”明王點了點頭,徑直朝舒老走去。
舒老下車後,見一穿黃袍戴金冠之人朝自己走來,年約五十許,膚色白皙,庭方面闊,雙目有神,心說這便是明王趙安了。於是跪倒在地,抱拳說道:“蒙明王搭救,老兒舒煉不遠萬里前來答謝。”
明王知道舒煉顧及顏面,不肯直說投奔之事,於是撫須笑道:“二十年前,天機士的大名本王便已知曉,奈何山高路遠,今日才能一見。若不嫌棄,本王願以國士之禮相待,舒老便在我這裡頤養天年如何?”
“多謝明王!”舒煉拜倒在地。
趙安雙手將舒煉扶起,又將立在一側的世子拉到跟前說道:“這便是犬子趙平。”
舒煉當即欲拜倒在地。明王一把攔住,同時對一旁杵着的世子殿下呵斥道:“還不快見過舒老。”
世子趙平本有些不情願,心說自己貴爲世子,一個糟老頭兒也要他拜。奈何拗不過他老爹,只得微微欠了一身行了一禮。
趙安本欲出言訓斥,見周邊門客都在瞧着,便又換上笑臉,說道:“舒老一路舟車勞頓,稍事修整後便去吃接風宴吧。”
“小老兒先行謝過了。”
當即便有僕人領着舒煉去住處安頓。明王等人也都回府。
待衆人散去後,靜公主領着二十多名女侍也回了府裡。望着熟悉卻又有些清冷的閨房,她緩緩摘下面上的白紗,露出絕美的容顏。只是,若是細看的話會發現她臉上有一塊疤痕,乍一看還以爲是一朵菊花印記。
靜公主坐在妝臺前,輕輕撫摸着那塊疤痕,久久不語。
一名女侍上前問道:“公主,王爺已經備下晚宴,燕兒先服侍您梳洗一番吧。”
“那是男人的事,我一女子去湊什麼熱鬧?”
“公主,到時候王爺……只怕又要責怪您了。”
“我在京城呆了兩年,回來他連句辛苦的話都不肯說,心裡只有那個草包兒子。”
那名自稱燕兒的女侍聽了不敢接話,出門準備公主沐浴的香湯去了。
靜公主一一取下頭上的金釵等物,一頭青絲隨即披散開來。她拿起妝臺上一柄象牙梳子輕輕梳理,不知不覺的,兩行清淚自她一雙美目中奪眶而出。
燕兒領着兩名僕婦進來,準備好一應沐浴之物之後,輕輕說道:“公主,請更衣沐浴吧,今天的香湯用的是您最喜愛的月季花。”
“嗯,你們都退下吧。”
“是!燕兒在門外等候吩咐。”
靜公主輕輕擦乾淚痕,解下身上的羅裙輕紗,將她白皙曼妙的身軀沉入那灑滿了月季花的木桶內,似要將全身的疲累與辛酸吸盡。
良久後,她將臉頰從水中探出,已重新換上肅穆的表情,自言自語道:錢進不死,當爲本公主之大敵。”
…………
今晚上的明王府燈火通明,接風宴便在招賢廳舉行。
舒煉換上了一身深綠色錦袍,又梳洗了一番,燈火輝映下也容光煥發起來。
明王自然是坐首位的。舒煉坐左首位,世子陪坐一側。同席的還有兩名謀士,分別是朱同和李志兩位,看上去四十幾許,都是相貌平淡無奇之輩。蘇文盛作爲客卿,也出席了這次宴會。
說是接風宴,實則是明王考校舒老才學的一個過場。
趙安爲舒老引見了兩位謀士。幾人寒暄客套一番之後,趙安當先舉杯說道:“今日舒老駕臨,本王如有神助。來,諸位隨我同飲三杯,爲舒老接風洗塵。”
“敬王爺!敬舒老!”
衆人飲罷,明王又拿筷子夾了些山珍海味到舒老碗裡。舒煉也不客套,大口吃了起來。二十年牢獄,他每日吃的是發餿的米飯,眼下山珍海味在前,他自然是要大快朵頤,同時也想看看明王是不是真的禮賢下士。
世子趙平在一旁看的倒胃口,陰沉着臉不說話。
吃了個三分飽之後,舒煉奇道:“怎麼不見公主殿下?這一路行來,靜公主多番照顧,老兒本想借此機會拜謝一番的。”
明王遲疑了片刻,笑道:“公主勞累,今日已然睡下。明日再謝不遲!”
“原來是這樣子啊。那等明日再說。”舒煉眼神閃爍,對明王這一家子似又瞭解了幾分。他自己倒了杯酒,起身敬道:“小老兒這番逃脫苦海,多虧了明王。今日我便借這酒席敬您一杯,日後小老兒這把骨頭便賣給您了。”
“卻不知您這把骨頭有幾斤幾兩?”旁邊朱同笑道。
“呵呵……明王既然敢請我來,自然明白老夫的能耐。就拿火銃大炮來說,老夫若說自己第二,天下便沒人敢說自己第一。”舒煉自顧自的將酒飲下。
明王點了點頭,笑道:“前幾年當朝首輔徐寶祿繳獲了一批異人的紅衣大炮,不知舒老可能仿造?”
“紅衣大炮?”舒煉沉吟了一番,問道:“可有這大炮的實物?”
“那是自然。徐寶祿那次共繳獲了十八門火炮,本欲獻給仁武皇帝,結果試射的時候炸了一尊,如今都運到遼東守城去了。本王多番曲折,花費重金收了一門在手上。”
“既然有實物,老夫便能造出來。”舒煉信心滿滿的說道。
“好。本王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從今往後,舒老便是我的第一謀士,銀糧管夠,只需儘快仿造出紅衣大炮來。”
“好說……好說。”
朱同和李志見舒煉被明王賞識,雖然心有不甘,但看着明王的面子,兩人也都來敬酒。明王輕輕撫掌,當下便有絲竹之聲響起,十多位年輕貌美的歌妓款款而來。
酒席上的氣氛也開始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