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山東威海衛附近的一座小漁村。
這裡只住了十幾戶人家,村裡人平時以出海打漁和曬鹽爲生,平日裡也很少跟外人來往,日子過得倒也祥和。就在今日早晨,一條海船駛進了小漁村的簡易海港。
這是一條戰船,長約四丈,木結構,掛的是二桅硬帆,船身上開了二十多個炮口。
海船拋錨停靠了半日,卻並無一人下船。村民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船,與村裡那些小漁船相比,這條船可以稱之爲龐然大物。有不少村民在岸邊對着海船指指點點,旁邊還有十幾個半大的孩童嬉鬧。
太陽快西斜的時候,一名華服青年走到船邊上,掏出一支望遠鏡朝不遠處的官道上張望,似在等什麼人來。
此人正是錢進在京城偶遇過的蘇文盛,不過自從那次相遇後,此人便如石沉大海一般,不曾想今日卻在這裡出現。
又等了半刻鐘左右,三裡開外的官道上影影綽綽行來一隊人馬,蘇文盛見了不由大喜過望。他一聲令下,便有兵士放下小船,四五十名兵士划船靠岸,並按隊形排好。整個過程乾淨利落,排好隊形之後也無一人喧譁,顯然他們將要迎接的是非常緊要的人物。
等官道上那隊人馬走近,衆人才瞧清楚這一行的裝扮。
打頭的是兩輛四匹馬拉動的馬車。整個車廂全部蒙着厚重的黑布,也看不清裡面的狀況;尋常人家的馬車車輪全部都是木結構,這兩輛車的車輪卻是精鋼打造而成;車廂壁上居然還裹了一層鐵皮。
馬車前後有二十多名白衣女子拱衛,個個頗有姿色,不過都是一臉肅殺之氣,每個人背上都揹着一柄長劍。
到了海邊之後,趕車的馬伕長“籲”了一聲,將馬車停住。緊接着,一名青衣女子掀開黑布,從馬車上跳將下來。細細看去,這名女子身量婀娜,雙眉若黛,一雙美目顧盼生輝,儘管面上蒙了一層素紗,但依然遮擋不住她冷豔的氣質。
見到青衣女子下了馬車,蘇文盛連忙迎上去,躬身說道:“靜公主,一路辛苦。”原來這蘇文盛一直等候的便是明王之女靜公主。自夜襲鎮撫司之後,靜公主便如人間蒸發一般,再也尋不着她的蹤跡。不曾想,十天後她居然出現在八百多裡外的威海衛。
聽得蘇文盛問候,靜公主只微微點了點頭,一雙美目卻將所在之處查探了一番,確認沒有危險之後,她才緩緩說道:“接應的時間挺準。”
蘇文盛正待回話,靜公主已行至後面那輛馬車處,對着車廂行了一禮,說道:“舒老,到了海邊了,請您上寶船。”
幾息過後,一名蓬頭垢面的老者從馬車裡鑽了出來。略一看去,這名老者已經六十多歲,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頭髮散亂,似乎有幾十年沒洗過澡了,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老者下了馬車之後,深吸了幾口海邊鹹溼的空氣,緊接着他徑自走到一名白衣女子跟前,將其一把攬入懷中,哈哈笑道:“二十年了,老夫終於出來了,重見天日的感覺真是美妙啊。”白衣女子雖然不喜,卻知道老者是公主看重的人,於是只得任其胡作非爲。
蘇文盛見老者舉止放浪,不由皺了皺眉。他瞅了瞅靜公主的神色,小心說道:“公主,諸事已畢,不如上船吧?”
“陳雄已經出發了嗎?”
“五天前便已北行了。”
“京城佈下的暗子可都潛伏好了?”
“些許小事,公主放心便是。”
靜公主點了點頭,說道:“這次你們二人有功,回去必有賞賜。速去準備開船吧。”頓了頓,她望着不遠處觀望的那些村民,說道:“這些村民已經知道我們的行蹤,不要留活口。”
蘇文盛口中答應着,眼睛卻不自覺的望着靜公主,良久後纔不舍的朝海船走去。
半個時辰後,海船披着漫天的彩霞起錨。
靜公主一個人站在船尾。望着漸漸遠去的小漁村,還有那升騰的火焰與濃煙,她眼神裡滿是寒意:“鄭家婆娘,李老頭,估計你們誰都沒想到,本公主花這麼大的代價,便是爲了從鎮撫司救出舒老吧。還有我那位好姑姑,在你眼裡……親兄妹還比不上一個侄子嗎?”
…………
同一天,一支由錦衣衛護送的車隊抵達了京城。
這支隊伍很奇怪。行走在最前面騎着白馬的是徐寶祿,身後跟着的八輛馬車裡面卻坐着二十多名異人,史華德一家也赫然在列。
四個月前,徐寶祿便已寫信告知首輔回京述職的事。海禁重啓後,原來與廣東有貿易往來的異人做不了生意,便紛紛到徐寶祿的布政司衙署抗議。徐寶祿也是沒法,這些人殺也殺不得,放着不管又不甚其煩。於是,他索性修書一封,請首輔定奪。
結果半個月後,他收到首輔的八百里加急文書,命他即刻將這些異人全部安全帶到京城,其他一概不管。
徐寶祿隱隱猜到首輔的意圖。他將首輔來信的事與這些異人商議,沒想到這些異人對於能夠見到陳國最有話語權的官員充滿期待,當即便同意北上。正好史華德一家在布政使司做客,而他又是給先帝施洗過的傳教士,一同前去京城的話說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於是徐寶祿盛情邀請了他們。
史華德在京城待過一段時間,也有好些年沒故地重遊了,他欣然接受了徐寶祿的提議。幾人裡面最高興的便是艾米莉,一路上她念叨得最多的便是“終於要見到自己的相公了”。
一路上,徐寶祿不時的給這些異人介紹陳國的風土人情,還在蘇州遊玩了兩日,路上也耽擱了些時日。這些異人也是驚異於陳國的地大物博和秀麗河山。
行至河北境內時,錦衣衛指揮使左芳率領的二千多人馬終於迎到了這支車隊。徐寶祿雖然是一省大員,卻還沒到要錦衣衛的指揮使親自迎接的程度。正欲詢問時,左芳卻已經對他行了跪拜之禮,同時恭賀他榮升吏部尚書。
徐寶祿心生疑惑,一問才知道京城正在大清洗。作爲一名官場裡面混了二十多年的老麻雀,他已經預感到首輔的狀況不妙。於是,接下來的時日,車隊的人除了吃飯睡覺,每天都是日夜兼程的朝京城趕路。
等他們一行趕到京城的時候,城內的大清洗已經進入尾聲,京城九門也已經重開。
徐寶祿吩咐左芳將所有異人帶到鴻臚寺安頓,自己則馬不停蹄的往李府趕去。當他在東書房見到首輔形同枯槁的面容時,一時間悲從心來,當即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道:“恩師,您受苦了。”
首輔只是笑了笑,喚來李管事,說道:“你去把錢小子叫來。有些話一次講明白了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