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張萬生這個人其實也是很奇怪的。
他在華夏文物修復師羣體中,始終處於一個非常獨特的位置,遊移在外,同時又密不可分。
張萬生最早出現在蘇進面前時,蘇進只知道他的名字,是單一鳴的師父,擁有強大的修復實力,國術功底也非常深……其餘的一切資料完全不知。
他是什麼樣的出身,多大歲數了,什麼段位……
不久後根據單一鳴的段位以及張萬生展示出來的能力,蘇進猜測他是一個九段。
但之後在驚龍會,這個猜測被打破了。
張萬生瞧不上文物協會,從來沒有參加過文物協會組織的定段考試,因此身無段位。
大部分修復師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九段們倒都認識他,對他的態度比對普通同段位的大師尊敬多了。
再然後,蘇進知道了張萬生是天工印的執掌者,這似乎是他備受尊敬的原因之一。
但是,天工印究竟是什麼,它有什麼作用,代表着什麼?
迷霧向外延伸,彷彿更濃厚了。
現在,張萬生突然出現在這裡,天工印讓正古十族全部變得乖乖的。蘇進心裡的疑惑也再次浮現了出來。
不過他什麼也沒問,從忠王府正門進去,一邊往裡走,一邊隨口跟張萬生聊着天。
忠王府規模宏大,是典型的蘇式建築。
黑頂白牆,素淨中穿插着無數精細的裝飾物。
木雕、彩畫、壁畫、蘇式彩繪……精緻中透着清雅秀麗,觀賞性極強。
蘇進和張萬生沒說正事,一邊走一邊指點着周圍閒聊,那個白髮老人看見他們喜歡,很配合的改變了行程,帶着他們參觀了整座忠王府。
蘇進很禮貌地致了謝,張萬生則無動於衷,彷彿這一切全部都是理所當然的。
最後,他們在忠王府裡繞了一圈,到達了它的後殿。
忠王府是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的府邸,太平天國最初建立時,就藉助了基督教的名義,將神權與政權結合在了一起。
這一點幾乎貫穿太平天國運動的始終,忠王府作爲李秀成的府邸,從建設開始就貫徹了這一原則,其中一個典型代表就是它的後殿。
後人看起來,忠王府的後殿有些像是個會議大廳又像是個戲臺子,上面一個四方臺子,可以供人演講表演,下面一張張椅子並列,可以坐很多人。
但是從建築上來說,後殿的高度跟正殿一樣,有屏門十八扇,四處繪滿壁畫,內容以鹿、鶴、虎、豹、獅、象、鴛鴦、綬帶鳥、白兔、花貓等鳥獸爲主,配以樹石花草,繁複精緻,遠甚前殿。
最特殊的是,它的後檐柱與後步柱之間相距僅一米,後檐高達七米,超出前廊桁兩米,非常罕見。
這一切都代表了它在忠王府的特殊地位。
這座後殿以前又叫“聖殿”或者“天廳”,爲太平天國供奉天父天兄神主、舉行禮拜儀式的地方,算是一個變形的教堂。
現在,它也理所當然地被正古十族當成了最重要的地方,用來進行聚會。
那個老人姓祝,名叫祝使由,是正古十族的首席長老,在很多場合也是他們的對外發言人。
他很恭敬地把蘇進請進了後殿裡,這裡明顯在不久前才經過重新的佈置,最前面有四個座位,後面排列着五排,每排大約十個座位。
祝使由強烈要求蘇進坐在最前面的正當中,蘇進看了張萬生一眼,後者擡了擡下巴,蘇進微微一笑,沒有拒絕,果然舉步走了進去。
蘇進坐在正中央,石梅鐵和張萬生分列他左右,祝使由自己則佔了最右邊的剩下那個座位。
蘇進一轉頭,看見玉千喜正在往這邊看。他不屑地瞥了石梅鐵一眼,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
顯然,石梅鐵本來是沒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完全是因爲他跟蘇進的關係纔對他做了重新安排。
玉千喜跟他關係不好,當然對此又是不滿又是不屑。
衆人紛紛入座,連牛大壯都有了一個座位。
這傻小子腦子一根筋,一屁股坐在了蘇進後面,左右全是六七十歲的老年人,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的。
坐下來之後,祝使由很有禮貌地給蘇進介紹後面這排的人。
這排全部都是正古十族的梅級修復師,基本上每家都有一到兩個,專精文物修復的各個門類,在本門上都做到了極其專精的地步。
其中有個叫金如水的,是金悲的長輩,他纔是金家鎮族的人物。
他對蘇進打敗金悲,收回金家全部的翠羽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滿,笑吟吟地跟他招呼說話,神態裡沒有絲毫芥蒂。
蘇進很自然地聽着祝使由介紹,面帶微笑,謙和有禮,目光平和地停留在這些人的身上。
他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正古十族,對應文物修復十個門類。梅蘭竹菊,梅師是十族最頂尖的修復師了。
以前,他們一直在海外活動,很少回國。而現在,這些修復師幾乎全部出現在了蘇進面前。
再聯想到石梅鐵曾經跟他說過的話……
正古十族這次回來,看來不僅僅只是想要尋找傳承這麼簡單啊……
一番廝見與寒暄過後,祝使由轉向蘇進說:“兩天後是中秋的正日子,按我十族慣例,屆時要舉行一場清月宴,如果蘇梅師能留到那個時候,與我等一共歡慶,那我十族必將蓬蓽生輝,榮幸不已了。”
“清月宴?”聽到這三個字,蘇進揚起了眉。
“如何,有什麼不對嗎?”祝使由年紀雖然已經很老了,但還是很敏銳的。
蘇進頓了一下,坦然道:“去年中秋,我曾經被人帶去了一場大型地下拍賣會,那場拍賣會的名字,也叫清月宴。當時在那場拍賣會上,出現了很多漢墓珍品,後來證實出自馬王堆二號墓,是一羣盜墓賊從墓裡偷盜出來的。馬王堆帛書就是我在那場拍賣會上的所得。”
祝使由聽得臉色都變了,旁邊也有幾位梅師同時色變。
祝使由急忙問道:“去年中秋?在什麼地方?是什麼人舉辦的?”
蘇進回憶當時的情景,簡單描述了一下。
祝使由跟其他梅師面面相覷,最後無可奈何地承認道:“這些人應該就是金的手下,竟敢竊取我十族的傳統佳話,簡直喪心病狂!”
“金?”蘇進聽到一個關鍵詞,出聲問道。
祝使由這個詞說得不太清楚,又像是金,又像是英文名字的king。
“……唉,雖然是家醜,但事已至此,只能對你坦然言之了。”祝使由嘆氣道。
“金本名金如山,是我正古十族金家的人……”祝使由說到這裡,金如水立刻面無表情地接了上去,道,“也是在下的堂兄。”
祝使由拍拍他,說:“他既叛出十族,跟你也沒什麼關係了,你不用擔這個干係。”
他繼續道,“那時候我十族已經離開華夏,到了海外活動。金叛離家族,與一些走私商人勾結,開始走私販賣華夏文物。當時我們想把他抓回來以家法處置,但是他實在太過狡詐,一次次脫離我們的追捕,有些我們派去的人反而被他誘騙,加入了他的團伙。”
他吐了口氣,滿臉無奈,“後來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反而反過來設計在十族內部埋釘子,鬧得十族人心惶惶。蘇陌……石英玉……好些有本事的年輕人離開家族,到了他那邊,讓十族元氣大傷,甚至有了傳承斷絕的危險。”
他苦笑了一下,言語裡含帶了一些鋒銳,“金如山,就是我十族的心腹大患,首要大敵!他竟敢把盜墓賊的拍賣會命名爲清月宴,就是對我十族的公開羞辱,實在不可原諒!”
蘇進聽完他的話,瞬間明白了。
之前他曾經跟周離討論過,那個大型文物盜賣集團內部一定有一個心理大師。
他擅於尋找別人的弱點,針對性出手,一擊必中,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現在看來,他們所猜疑的這個心理大師,正是這個金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