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層牛皮製作的大帳中,青磚製作的盤地火籠正自燒得熱氣騰騰,外面雖然是一片冰雪世界,北風如刀,這裡面卻是溫暖如春,暖洋洋的讓人思睡。正中的虎皮交椅上,一張白虎皮毛色鮮豔,碩大的虎頭盤在椅子的頂端,兩顆銅鈴大的眼眼圓圓地瞪着前方,雖說已沒有生前的那種神采,但雖死不倒威,卻仍是顯得威風凜凜。靠在椅子上的傲嘯城主龍王雙目微閉,兩手放在小腹上,似乎正在小寐。下邊的數名心腹大將正襟危坐,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只是互相打量着,猜測着城主的心思。
左首最上端的一張椅子上,少城主龍狂手扶腰刀,神色似乎一片平靜,其實內心正在翻江倒海,直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兼爾有之。就在昨天,他接到了一封來自傲嘯城的信件,竟是如今仍然住在傲嘯城中的當朝公主李蓉寫來的。“君起雄兵,逐鹿天下,意在九鼎之尊耶?功成之日,尚懇君賜一庵一地,供蓉青燈古佛,以度殘生……”這最後幾行話鮮細欲滴,赫然是鮮血寫就,信紙之上淚跡斑斑,顯然是寫信之時沾染上的,足見當時李蓉的心情了。
煩躁地挪挪身子,龍狂心中煩悶不已,自從李蓉被他劫持,帶到傲嘯城以後,從開始的憤恨到冷漠,再到理解,知心,這其中他不知做了多少水磨功夫,誰曾想自己剛剛獲得美人青睞,傲嘯城就大舉用兵,舉旗造反了,李蓉再喜歡自己,畢竟還是當朝的公主,自己反得可是她的親生父親啊!在傲嘯城,除了少數的高層人物和當初參與此事的當事人以外,根本沒人知道李蓉的真實身份,但所有傲嘯城的人都知道,這個獨居一院的女子是自己少城主所鐘意的女人,也就是未來的城主夫人,是以對她一直禮尊有加,但此戰過後,不論成敗,自己還能取得她的諒解麼?
帳中熊熊燃燒的松明啪的一聲炸開一頭明亮的燈花,龍王的雙眼倏地張開,眼中精光一閃,張口道:“寒夜風冷,哪位朋友憊夜來訪,請進來詳談如何?”衆將正自驚訝,帳外已是響起清朗的笑聲,“城主果然厲害,舊人來訪,本應光明而來,奈何時事已非,今非昔比,只得作此無奈之舉,還請見諒!”
帳門一掀,一陣寒風撲面而來,給溫暖的帳中帶來一陣寒意,衆人身子不由一縮,手不由自主地搭上腰間。定睛看時,帳門口已是多了三個人,正自微笑着看着衆人,神態自若,顧盼之間,絲毫沒有侷促緊張之感。
“我道是誰不辭辛勞寒夜前來,原來是賢世侄和侄女,這一位是?”龍王撫須大笑,從案後站起,大步迎了上來。
站在飛揚身後的宛兒略略踏前一步,福了一福,含笑道:“江湖後進,猛虎幫董宛兒給龍王老爺子見禮了!”
龍王不禁一鄂,名震江湖的猛虎幫董宛兒竟然如此年輕,如此貌美,倒是令他想象不到,這幾年來,猛虎幫席捲中原,威勢一時無倆,副幫主董宛兒之名,尤在幫主雲飛揚之上,江湖上對此女頗多傳言,但多是說此人心狠手辣,動轍毀幫滅派,今日一見,卻是一副嬌怯怯秀弱女子模樣,反差竟是如此之大,但龍王畢竟是大江大湖滾過來的頂兒尖的不物,稍稍一愕之間,已是回過神來。將手一拍,早有數人搬來椅子,放在帳中。
“大漠一別,不過數月光景,想不到你們二人武功竟是大有進境,真是可喜可賀啊!”龍王心中實是驚訝莫名,大漠之戰時,雲飛揚武功雖高,卻仍是可以窺見,但今兒一見,此人竟似反僕歸真,讓人莫測高深了。
飛揚微微一笑,“幫主見笑了。”
龍狂不由心中又羨又妒,當日大漠一戰,自己會同慕容傑及部下數十人圍攻雲飛揚,不但被他脫困而出,而且還殺得自己狼狽不堪,今日一見,心中猶自膽寒,一想起那勢若雷霆般的刀光,背心中就不由泌出冷汗。這幾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必有要事。想到這裡,龍狂跨步上前,拱手道:“飛揚兄,不知今日來此,有何見教?”
林鈺眼見龍狂眼有不豫之色,不由心中暗自一笑,此人上次被飛揚殺得丟盔卸甲,想必此時仍是心有芥蒂。飛揚卻是爽朗地大笑道:“特來恭賀城主大事可期,來日裂土封王,聽調不聽宣,何等快哉?”
此語一出,不僅龍王,帳下諸將已是一個個面上變色,此等機密大事,就是在傲嘯城中,除了少數人知道之外,其餘人等也是一概不知,雲飛揚怎地瞭如指掌?
環視着衆人,飛揚傲然道:“實不相瞞,前來與城主聯絡的吳新鵬等人已死在我的刀下!城主與他們的交易,如今我是一清二楚了。”
龍王斂去臉上的笑容,緩緩地坐回到案後,重重地坐了下來,沉聲道:“賢侄當知道,我此等行事,可不是爲了你說的什麼裂土封王,個人的榮華富貴,而是爲了我西域數十萬百姓的生計而爲!”
宛兒微笑着站起來,道:“正因爲如此,我等纔不辭辛苦,雪夜前來,有一言說於龍城主聽之,信於不信,則在於您了!”
龍王點頭道:“有話請直言,老夫雖老,卻自信還沒有到糊塗的地步,好歹自然是知道的。”心中卻是飛快地轉着心思,江湖傳言,猛虎幫發展如此迅速,就是因爲有朝廷相助,而他們的後臺就是如今與自己對峙的六王爺,想必是六王爺派來當說客的了。
宛兒自信地在帳中踱了幾步,擡起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直視着龍王,道:“傲嘯城眼下之舉,可以用八字來概括,得利於前,種禍於後。龍城主,別說是裂土封王,只怕傲嘯城覆滅之日,已是不遠了!”
一語如驚雷,將衆人震得一呆。龍王眉頭一皺,細細地思索着宛兒的這幾句話,眼前的幾人都不是乏乏之輩,自是不會信口胡說,必有其依據,難道還有什麼自己沒有想到的麼?正自沉思着,傲嘯城智將鄧鵬已是冷笑道:“董幫主此言未免過於危言聳聽了,傲嘯城屹立大漠多年,不論外部形式多麼險惡,也不曾將傲嘯城怎麼樣?遑論如今形式一片大好,踏馬中原已是指日可待,你卻說我傲嘯城覆滅之日指日可待,豈不是說笑話嗎?董幫主,你要替人作說客,也應說些靠譜的說辭吧!”帳內衆人聽得鄧鵬此言,不由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宛兒面色不變,等衆人笑聲稍停,這才問道:“敢問鄧將軍,傲嘯城這些年來屹立不倒,到底是傲嘯城強大得令朝廷無可奈何呢,還是朝廷根本就無意要將你們剿滅呢?”
鄧鵬不由一滯,身爲傲嘯城中的第一智將,對這些他自是一目瞭然。
宛兒接着道:“以往朝廷視傲嘯城不過爲芥癬之疾,雖然不舒服,但卻不致命,是以雖然一直對你們用兵,但卻從來不曾盡過全力,否則不需大軍壓境,只需緊壁清野數年,傲嘯城不攻自破。”
聽着宛兒斬釘截鐵的話語,龍王忽地開口了:“董幫主說得不錯,但今非昔比,朝廷已是朝不保夕,用不了多久,李氏王朝就將終結,我傲嘯城種禍一說又從何說起呢?”
宛兒不由失笑道:“城主當真認爲你們將穩操勝卷?我看未必。城主博覽羣書,懂古知今,需知一個王朝的建立,經過了多少年的沉澱,當今的李氏王朝,雖說不甚清明,天子也不是什麼明君,但四境之內,除去西域年年戰事之外,其他各方仍是風平浪靜,百姓也是安居樂業,國庫充盈,兵多將廣,雖說目前前線失利,但只需稍待時日,集全國之力,擊西域一隅,怕不是穩操勝卷?”
龍王大笑道:“誠如董幫主所言,不過萬里長堤,毀於蟻穴,樹木雖盛,奈何內有蟲蟻,自內而外,焉有不敗之理?”
林鈺站起身來,道:“龍伯父難不成真認爲明月宮能成大事?一武林幫派,無根浮萍,以陰謀挾制,詭異行事,如此作風,稱霸江湖則可,逐鹿天下未免顯得過於兒戲了!卻不說如今六王爺手下尚有數十萬軍隊,就算六王爺兵敗,朝廷數日之內,就可重新集結百萬大軍,敢問龍伯父,可有多少勝算?”
不等龍王答話,飛揚已是接口道:“何況不論勝敗,傲嘯城都是危若累卵,朝不保夕!”
龍王眼中異光閃爍:“飛揚賢侄何出此言?”
飛揚站起身,接着道:“敗,不需我說,城主自是知道,朝廷必盡全力清剿傲嘯城,傲嘯城如何能擋,勝,這新任之主豈能容忍城主遊離於他的統治之外,只怕城主兵馬尚未回到傲嘯城,已是化爲烏有了!”
龍王不由遽然變色,心中波濤翻涌,飛揚所言,也正是現今在他腦海中翻來覆去思索的問題,不過是他只慮勝,未想敗罷了,如今被飛揚當面說破,不由動容。
咯咯一笑,龍王冷笑道:“如此說來,我傲嘯城竟是進退不得了?”
宛兒微微一笑:“哪也不見得,懸崖尚可勒步,苦海亦能回頭,何況現在傲嘯城遠沒有到哪一地步,正是可左右戰局之時,城主把握出這一機會,自當脫困而出!”
哈哈一笑,龍王道:“莫非是叫我去投靠你的主子六王爺麼?”聽到龍王出口不遜,宛兒不由一怔,飛揚已是接口道:“不,不是投靠六王爺,而是輔助當今太子李志,成就一翻偉業!”
“什麼?”龍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兵敗,生死不知,竟然叫自己去投靠他?
飛揚點點頭,道:“不錯,想必城主也知道,如今太子落難,不但明月宮再追殺他,就連六王爺恐怕也不會放過他,但唯有這個時候,城主前去相助,才能顯出誠心,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啊!”
龍王冷笑道:“此時就算太子無恙,也是形單影隻,手上無一兵一卒,我爲什麼要去投靠他?”
宛兒笑道:“城主是裝糊塗嗎?憑着太子這個身份,還不勝似千軍萬馬?”
龍王不由一陣躊躇,此三人所言,不可謂沒有道理,但此時自己的選擇,可是關係着千萬人頭落地的大事,不能不慎重起見,也正如宛兒所言,憑太子這個身份,的確是勝似千軍萬馬,不過這其中的艱難,只怕也是不用腦子想,也可以知道的,不說明月宮虎視眈眈,就連對面的六王爺,不也正是眼巴巴地瞅着嗎?
“你們說得的確有理,但如今太子生死不知,我又能奈何?”龍王打定注意,先拖上一拖,觀觀風色再說。
飛揚三人同時笑了起來,林鈺一轉身,已是出了帳門,正在衆人詫異之時,帳門再開,門口已是多了數人,除開林鈺外,還有一個戴着鬥蓬,遮住面孔的人,更讓龍王驚訝的是這個人的身旁站着的一個老頭,正自旁若無人的喝着老酒,一雙眼睛更是毫不知禮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
腦中靈光一閃,已是想起一個人來,不由滿面堆笑:“原來是笑兄親臨,這可讓老夫蓬蓽生輝啊!”
笑傲天滿不在乎的揮揮手,道:“老龍王,別說這些個話,今日的正主兒是這位!”酒壺一指,赫然指向的正是那個遮着面孔的人。
隨着笑傲天的聲音,此人摘下鬥蓬,臉色雖然不怎麼好看,但一雙眼睛卻仍是炯炯有神,雙手一拱道:“多謝城主急公好義,答應輔助本太子,李志在這裡謝過了!”
龍王驚訝莫名,沉思片刻才道:“太子殿下,先別說謝,如今局勢想必太子也是知道,可說是艱險之極,別說勝敗難料,就算勝了,我又怎麼能知道太子殿下不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呢?畢竟現在龍某乃是欽命要犯,造反逆賊啊!”
李志微微沉思片刻,大步走到龍王案前,伸手取過一張白紙,將中指伸到嘴裡一咬,隨即在紙上寫了起來,此時帳中所有人等,都是沉默無語,臉色變幻,龍王更是心中起伏不定。
李志小心地寫完,伸手在懷中,摸出一枚印璽,在嘴中哈哈熱氣,重重地按了下去。雙手取過,捧到龍王面前,道:“龍城主,我不能如反賊那樣,讓你裂土封王,我能答應你的就是,功成之日,傲嘯城我秋毫不犯,西域可由你們掌管,但卻必須奉朝廷號令。此書蓋了我的太子印璽,我若反悔,你大可公佈天下,讓我身敗名裂。”
龍王捧着這份書柬,心中明白,太子李志所言,的確屬實,倘若太子也如同明月宮一樣,讓自己裂土封王,自己反而要心存疑慮了,唯有如此,方顯得太子真心實意。拿着這份書柬,龍王再不遲疑,翻身跪倒在李志面前:“傲嘯城自今兒起,全心輔助太子成功,若有異心,叫我龍王萬箭穿心,死於亂軍之中!”傲嘯城衆將眼見城主拜倒,也是一個接一個地拜伏在龍王身後。
太子大喜,趕緊將龍王扶起來:“龍城主,快快請起,我本落難之人,能得龍城主這樣的英雄相助,是我的福氣啊!”
笑傲天在一邊大笑道:“大事定矣,老龍王,快拿好酒來,讓我們喝個痛快!”
盤桓在龍王心中多日的問題一時盡去,心中也是暢快之極,哈哈笑着道:“好,來人,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