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你相信神嗎?”朔風呼嘯,山頂的上的北風直吹的人站不住腳根,雖然現在已經是早晨了,但是頭頂上清淡的日光似乎並沒有爲大地帶來什麼溫暖。雪萊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刺骨的寒意直似要往人骨髓深處鑽進去一樣。然而這一切惡劣的環境似乎對山頂上的兩條人影並沒有產生什麼影響,他們沉穩的站着,就彷彿和那萬年以來便存在着的山崖連成了一體。?
“神嗎?”我輕笑了一聲,略微思索了一陣“總該是有的吧,舉頭三尺有神名嘛!”?
“和戰士不一樣,幾乎所有的魔法師都是相信神靈的。”迪斯特雷德那並不高大的微微躬着的身軀彷彿在一瞬間挺直了起來,他直着周圍的環境“你看,這山川,這河流,這莽莽森林!這風,這雲,這天地!多麼奇妙的一切啊!只有神的力量才能把他們創造出來!”?
“那是一種多麼偉大的力量啊!”老魔導師有些陶醉的憧憬着那種境界,一時間,我們二人都沒有說話。?
“您說……神是萬能的麼?”我輕輕的問了一句。?
“我也說不準,我曾經毫不懷疑這一點,但現在年紀大了,見到的事也多了,心中的某些信仰卻變的有些彷徨了……”迪斯特雷德的眼神變的有些迷離。?
我點了點頭“這片大地太廣大了,時間久了,自然會看到許多事,就如同光明和黑暗永遠是一體兩面的一樣,世界上的事,並不完全是冠冕堂皇的。**,殺戮,毀滅……許多不純潔的東西,在我看來,這個世界是灰色的,什麼是光明,什麼又是黑暗,誰也說不清楚……”彷彿上天也聽到了我的話語,一片灰濛濛的雲彩捂住了太陽的光華,天空一片灰色……?
“年輕人,你很特別……”迪斯特雷德繞有興味的打量了我一陣,點了點頭。而我只是笑笑,沒有說什麼。?
“也許,你比我想到的更多。”老魔導師看了看天空“我也曾經年輕過,那時,我認爲這世界就是光明的,是啊,英明的陛下,強大的國家,又有什麼樣的黑暗能夠在這樣的國家存在呢?你知道的,我是一個貴族……”?
迪斯特雷德嘆了口氣“貴族的榮光遮蔽了許多東西,也讓我忽略了許多東西,而那些被遮避在陰影中的……卻恰恰是這個國家的真相。”?
我沉默着,孤兒出生的我,曾經走過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那種在無邊的陰影中求存的日子……有人說,環境能夠造就一個人,我非常的贊同。?
“年紀大了,看到的東西也就多了,就如你所說的,世界在眼中漸漸的變成了灰色……”迪斯特雷德彷彿是想到了什麼,愣了一會兒,補充了一句“大陸上有如此多的神殿,但是爲什麼衆神遲遲不肯把公平降臨人間……”?
“您錯了……”?
“哦?”迪斯特雷的很認真的看着我。?
“不是他們不肯,而是他們沒有這個能力……”我看了看頭頂上的天空“個體的力量再強大也僅僅是個體的力量,他既無法變更什麼,也無法改變什麼。我相信規則,這個世界的規則,在我看來,神也不過是規則的一部分,卻不能代表規則本身……”?
“規則?”老魔導師顯然第一次聽到這種新鮮的說法。?
“是的,規則!就如同您所說的這山川的起伏,這河水的流動,風起雲涌,天地運行……無不由規則控制着,誰也跳不出這個規則!神也不行!”?
“規則……”迪斯特雷德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不明白。?
“您也可以叫他天道……”我全身慢慢涌起一股驚人氣勢,一顆由純魔法元素聚合而成的魔法彈和股泛着金芒的劍氣同時在我的左右雙掌上浮現了出來,蔚爲奇觀,兩種完全不同的力量在我身上同時體現了出來,那麼的和諧,卻又那麼的矛盾。?
“天道無常啊……”話音剛落,那種震撼人心的力量頓時消失無蹤,我又回覆了那種平和的,溫水一般的氣質。?
迪斯特雷德目光復雜的看了我一陣,喃喃道“天道嗎……”說着,轉過頭去失神的望向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中的雲已經散了,太陽又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迪斯特雷德又開口道“年輕人,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您請說。”?
“其實,對你們的來歷,我一直很好奇,你知道嗎?你們這支冒險團隊很不平凡啊……”?
我笑了笑,豈止是不平凡可以形容的……?
“但是,我不會問你們的來歷,我活了這麼大把的年紀,這點識人之明還是有的,你們都是心無惡念的人。但是,恕老夫冒昧的問一句,你們這次來雷洛雅,有什麼目的嗎?”?
我並沒有直接回答迪斯特雷德的問題,而是反問道“聽說,您是特雷洛三世的老師?”?
雖然不明白我怎麼會有此一問,不過迪斯特雷德還是回答道“那時,陛下還只有8歲,老陛下把陛下託付給我,我也是盡心竭力不敢有所鬆懈。”?
“那麼說,您應該知道一些皇帝陛下年輕時的事嘍?您知不知道……特雷洛三世除了兩位皇子,還曾經有過一位公主?”?
“你……你如何知道的!”迪斯特雷德大驚失色,不由自主的連退了兩步。從他這麼大的反應上我便清楚的知道,他是知道內情的。?
“我知道一些東西,您應該是有興趣的……”說着,我右手一翻,一個晶亮的小圓球便已經出現在我的手中“我想,您會一定會樂意聽一些有趣的東西的……”?
***?
由於安德魯斯子爵親自率領的禁軍精銳部隊的圍追堵截,雖然經過了一天一夜的奔逃,佩特洛大公爵與他的部下始終也沒能拋開身後的追兵。雖然在血忍的幫助下,他們的行蹤變的越來越難以捉摸,可還是無法避開身後的追殺,即使再沒有劇烈的交戰,但所有人在勞累疲憊這一新的對手的狂轟猛打下漸漸也抵擋不住,行進的速度大大的減慢了下來。?
爲了避開大規模的搜捕行動,佩特洛大公選擇了穿越叢林的艱苦路途。老天似乎並沒有體諒他們的艱辛,就在他們進入林莽的第二天的早上,森林上空下了一場暴雨,使本來就惡劣的情況更雪上加霜。?
在滿布泥濘的腐土上,在嶙峋巨石狼藉的森林間每跨出一步都需要極大的毅力。?
大雨在午後才止住。可是逃亡的部隊在溼冷的密林中穿行,即使是在原來砍伐過的路上,依然無法通行,時常被縱橫交錯的葛藤和樹枝樹幹擋住,要從地上的空隙爬過去。?
屋漏偏縫連夜雨,佩特洛那本就被女色掏空了的身體在冒雨趕了一夜的路後終於垮了下來,連日來的恐懼,奔波,勞累一起爆發了出來,在進入逃亡的第三天,佩特洛大公發起了高燒?
密林中無法使用單架,已經燒的神智不清的佩特洛大公由幾個親衛輪流背著前行。有時需要兩人架著他粗壯的身子,一人抱他的上身,一人託著他的雙腳。?
在進入密林第二天的時候,艱難的道路情況就迫使佩特洛的隊伍丟棄了所有輜重馬匹,就這樣跟身後的禁軍追兵在森林內跌跌撞撞地追逐著。?
換人的時間又到了,一名親衛拍了拍隊友的肩膀,示意他把背上的大公爵交給他背,後者迫不及待的把仍舊昏迷著的阿沙尼亞卸下,走到一邊去使勁的活動着痠痛的肩膀和腰背。由於體力的大量消耗,他們換人的時間已經越來越短了。?
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行走,帶刺的!藤長蛇似地絞纏在一起,猛的絆住了揹負着佩特洛的那名親衛的雙腳,兩人隨即一齊摔倒,阿沙尼亞在一撞之下回恢了清醒。抑制不住的低聲呻吟從他口中傳了出來,一股腥味從他的口腔裡涌出,他乾嘔了幾下,慢慢擡起了頭。?
“大人!怎麼樣了!您不要緊吧!”這些親衛都是佩特洛家族從孤兒開始培養起來的忠心不二的死士,在忠誠方面的確是勿庸質疑的。?
佩特洛的額上佈滿了黃豆大的冷汗,顯然是痛出來的。渾濁的眼眸中佈滿了血絲,他張了張灰白的嘴脣夢囈般的道“快走!我們一定要快!只要到了雷洛雅……就能……我們就能東山再起……”說着,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在一片手忙腳亂的呼喊聲中,佩特洛被兩名親衛合力負了起來,一人背,一人扶,繼續艱難的向前走去……?
又是整整一天,佩特洛的隊伍都在森林內同身後的追兵周旋,兩軍的距離時遠時近。他們嘗試過派出血忍做出假蹤記,用來分散禁軍的注意;也曾小溪裡涉水而行,避免在土地上留下足跡;也試過對敵人的前鋒斥候攔截伏擊──但是,安德魯斯子爵的部隊中同樣有着許多隸屬與影衛的高手,在軍隊數量遠高與對手的情況下,兩支隊伍的距離變得越來越近了。?
剛從厚厚的雨雲後露出半張臉的太陽,在還末來得及照暖這片陰冷的森林時便又從西邊落下去了。傍晚──對於身處森林的人而言,簡直跟深夜沒有分別。?
上百名步履蹣跚的親衛和爲了擾敵前進已經所剩無幾的血忍,終於踏出了這片陰森可怖的森林。能活著走出來的人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二,猛,疾病,勞累,不斷的戰鬥使得很大一部分人被埋葬在了身後那片叢林中。和他們一起出來的,還有他們那名時醒時昏的“主上”。?
但是,就在今天,安德魯斯子爵帶領的追蹤隊主力又一次銜尾咬了上來!這一次,他們必須在這沒有絲毫掩蔽物的大平原上與禁軍部隊直接對抗……?
天空是暗灰色的,對於在林中苦戰了數日的人來說,沒有什麼能比感受到平原上清爽的涼風更令他們覺得渾身舒泰的了。但是,這些親衛們,包括被涼風吹的清醒過來的佩特洛大公本人,他們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輕鬆之色,一種絕望的氣氛在隊伍中緩緩的瀰漫着。?
今天,也許就是他們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了!?
“原地休息一下吧!”佩特洛大公爵用他那嘶啞的嗓音命令道,話音剛落,這些疲極了的戰士紛紛毫無形象的癱倒在這片無遮攔的空曠平地上。他們是實在是太累了,如果再不休息一下,就連抵抗的力量都不會剩下了。?
因爲知道安德魯斯子爵的禁軍一定會沿著各種線索找到他們的,所以也無需隱藏──而事實上,在走出了森林之後,衆人也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一個時辰,不,或者只是半個時辰之後,遠處的林木後傳出瑟瑟的腳步聲,點點燭火也由遠方慢慢逼近。?
禁軍的一個步兵大隊首先出現在森林外的平原,然後是一個又一個步兵中隊從林內步出。不一會,連接森林邊際的大片平原已密密排排佈滿了黑色鎧甲的士兵。?
同樣是面容憔倦、衣衫被雨水泡溼、手腳被荊枝劃破,但是禁軍的情況顯然要比佩特洛大公爵的隊伍好的多,也許是因爲他們補給充足,而且沒有傷病員拖累的緣故吧。?
從那整肅的軍容可以看的出連日的追擊對禁軍士兵的士氣影響並不大,這些精銳兵種組成的三線方陣正緩緩踏進,在主陣前佈下陣勢。想必他們將會被用作首輪進攻的部隊。?
僅休息了片刻的佩特洛大公爵的親衛們已自覺地圍成了一個圓陣,剛剛升起的月亮映照在刀鋒斧刃上,反射著一片淡淡的銀色光華。在一馬平川的原野上,上百親衛與十倍的禁軍對峙,兩支勞累疲乏的軍隊在互相打量著對方,爲最終一戰作最後一分準備。?
“將士們!這將是我們最後一場仗了!爲了我們偉大的獸王陛下!我們要徹底捻碎這些判逆!”安德魯斯子爵站在隊伍的最前方,慷慨激昂的揮動着手中戰刀。?
“全體跟着我!前進!”?
六百多人的黑甲步兵以三線方陣從正面攻去,三個輕裝步兵方陣在左,另三個方陣在右。禁軍全線壓上,黑壓壓的一片連綿方陣有如怒潮般席捲而至,指揮官安德魯斯子爵竟然一次過把手頭上所有兵力盡按!?
在這種情況下,這種選擇無疑是非常正確的,敵人已經沒有力量了,這種戰術無疑將最大的發揮禁軍人數上的優勢。?
“保護大人!”佩特洛的親衛們大聲呼喊着,將佩特洛本人保護在圓陣內部。?
雙方的疲憊之師都被凝聚起來,爲這最後一戰奮勇拼殺!?
身邊的士兵一個接一下倒下去,剩下的人仿如毫無知覺般繼續毗牙咧嘴地戰鬥著,直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的來臨。?
佩特洛大公爵絕望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全身都在不停的顫抖着,悔恨,恐懼,絕望,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在他的腦海中一一閃過,沒有人知道他這時究竟在想什麼,這似乎已經並不重要了。?
勝利的天平迅速的向禁軍的一邊傾斜過去,畢竟人數上的差距是無法逾越的,下面已不能說是戰場了,倒是血肉屠場比較適合。禁軍已完成了合圍,把佩特洛大公爵已及他親衛組成的圓陣團團圍住。親衛們組織了最後的反抗,一部分人妄想衝出包圍去,但是甚至沒有衝到對方眼前就被亂刀劈死了。?
事實上,這些親衛們最後的反抗還是非常的慘烈的,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充當盾牌,將一些射向佩特洛大公爵的箭矢阻擋下來,甚至有許多被砍斷了手臂或者大腿的親衛在最後的時刻依然嘶叫着向禁軍撲去。?
“放箭!”安德魯斯子爵陰寒的聲音剛落,四周就響起了“嗖嗖”的破空之聲。?
不知誰喊了一聲,數名親衛擋在了佩特洛大公爵的周圍,幾聲悶響,濃濃血霧在周圍升起,僅存的幾名親衛被亂箭射中,象箭靶般插滿了箭矢的屍體在佩特洛的身側圍滿了一圈。不過,這並不能挽救他們主上的生命,雨點一般的箭矢依舊在不停的掉落下來,向包圍圈中唯一還站着的人--佩特洛大公爵射去……?
聖歷48年深冬的某個早上,沙比亞叛軍首領--大公爵佩特洛,在連續逃亡六日五夜後,被射殺在雪萊邊境的大荒原地帶,時年--5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