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鴻門宴(1)

寒風關外,一支騎隊正在緩緩靠近。

那飄揚的大旗上,寫滿了舞,劫,計等人的名字。騎隊中央的大纛下,一身戎裝的蒼瀾臉色有些灰白。

在他的身後,跟隨着的是舞殘陽,劫傲,計顯宗等人。儘管是一身披掛,卻掩不去他們內心中的慌張,那是心虛的表現。按照天風軍規,就算是當朝太子,成爲暴風主帥之後,凡事也必須以軍人的要求約束自己,不可乘車駕,必須着盔帶甲,作戰時甚至必須親自上陣,戰死時地位待遇與將領等同。

這種殘酷嚴苛的規定,讓子孫們在鐵與血中成長,是天風帝國曆代皇帝能夠成爲有爲之君的一個基本保證,儘管他使自己的子孫後人極易陷入危險境地,但對皇帝們來說,兒子容易得,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卻是難得的。

寒風關如今已遙遙在望,曾經多少次渴望着拿下此地,可如今真有了機會光明正大進入這裡,很多人的心中反而打起了鼓,揣揣不安起來。

站在城頭上,冷眼看着那支騎隊的靠近,淺水清的嘴角邊帶了一絲不屑的冷笑。

他們果然還是來了,儘管心不甘情不願。

“師傅,還真讓你說對了,蒼瀾還有舞殘陽他們竟然都來了。”詭八尺興奮地叫道:“師傅真是神人,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怕死不敢見你,找種種理由推脫呢?”

“那是因爲他們的心中還有僥倖的心理。”淺水清淡淡回答:“天風帝國,以武立國,最崇尚的就是不怕死的好漢子。身爲暴風軍團的軍帥,主帥,面對這種邀請,無論以怎樣的理由推脫,都逃不掉一個怕死的罪名。這個罪名,沒人吃得起。蒼瀾是我帝國太子,同時也是我軍中主帥。先皇有遺訓,凡繼承大統者,當謀勇兼備。臨陣畏縮者,不配爲軍中主將,更不配領袖天下。因此我輩先皇,從無怕死之人,今天這場鴻門宴,無論他蒼瀾如何害怕,他都沒有逃避的藉口。至於舞劫二人,他們或許就是把希望放在了太子的身上,相信只要我不敢動太子,那他們也就不會有事,何況還有計顯宗在旁邊爲我搖旗吶喊。”

詭八尺嘿嘿一笑:“可惜,他們不知道世上有許多事,是可以比死更可怕的。”

淺水清默默地望着舞殘陽和劫傲,卻再不發一言。

那一刻,無數慘死在驚虹的士兵的身影紛紛重現。老薩,杜康,石頭,宗卓,韶飛志,那一張張浸染着無數血色風采的面容在眼前飄過,那碎裂的肢體,滿目淒涼的戰場,還有那血肉橫飛的歲月,甚至姬若紫雲霓他們千里奔波,爲救夫君而拋頭露面,還有燕子嶺,摩雲峰,秋水渡,等一處處天絕險地,一場場生死惡戰,死去的近四萬鐵血鎮將士,那看上密密麻麻數都數不來的靈牌,所有的犧牲,幾乎都是因爲這幾個私慾過盛的傢伙。

軍人們在戰場上可以和對手打生打死,但是戰鬥結束後卻可以互換食物,那是因爲國仇不等於私怨。也因此,軍人們最痛恨的,不是在他們對面和他們拼命的對手,而是在那背後捅刀子的仇人。他可以原諒和收服寞子歐,可以和格龍特合作,甚至可以對計顯宗都大度放過,但是舞殘陽和劫傲,他卻恨得痛心徹骨,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睡難安寢。

對淺水清來說,如果這世上真還有什麼人值得他徹骨痛恨,那這個人不是計顯宗,不是格龍特,不是寞子歐,也不是南無傷,恰恰就是那兩位軍帥。

而現在,他們終於即將落入自己手中了。

舞殘陽他們想得沒錯,淺水清的確不會膽子大到要殺太子的地步,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就不能教訓這兩個混蛋,有些痛苦,本就比死更甚。

孤遠影匆匆從城牆上奔了過來:“報將軍,他們已經來了,總計帶來五千人。”

自孤正帆死後,孤遠影悲痛欲絕,但是孤正帆的臨終交代,卻是讓他必須聽淺水清所命。他也知道如今的寒風關,如果沒有淺水清坐鎮,只怕天風帝國會立刻大舉入侵,曾經的滅國禍首,最終卻反而成了保護家國不滅的守護神,想想亦覺得哭笑不得,卻最終不得不選擇聽令行事。

不過與寞子歐不同的是,孤遠影之所以肯跟隨淺水清,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爲家國大義的想法,也不是因爲他父親臨終的囑託,而是徹底地對自家君主失去了希望與信心。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主子竟然會主動賣國,他的心就象被刀紮了一樣的痛。也因此,這一腔忠心無處可去,便只能轉移目標。淺水清雖是敵人,但至少他是個英雄,且對自己的戰友兄弟從無虧欠,若跟了他,就算未必能保驚虹,天風帝國卻也未必能有好日子過。

讓曾經的盛事帝國變成一片瓦礫廢墟,是孤遠影最願意看到的事,而在他知道淺水清與蒼野望之間出現了某種問題之後,他便將所有的希望放在了淺水清的身上。

淺水清身後的寞子歐冷哼出聲:“好大的陣仗呢。”

淺水清冷冷道:“可惜,我寒風關並未準備這許多伙食。遠影,跟我去迎接。子歐,等騎隊進來後,把那五千人全部給我攔在外面,不許進入。八尺,離楚,你們留在這裡。”

“是!”衆人同聲回喝。

下一刻,寒風關大門洞開,一飈鐵血精騎從關內旋風般衝了出來。爲首者,身披水雲戰袍,胯下天鬃馬,正是淺水清,威風凜凜,英姿颯爽。他的身後還跟着五百重甲騎兵,正是血殺衛。如今血殺衛的領導,已經成了孤遠影,代替其父,成爲寒風關內最強戰力的擁有者。

鐵騎瞬息間衝至彼處,淺水清勒馬揚蹄,身後數百騎兵同時停下,動作整齊劃一,充分顯其紀律嚴整,即使面對的是昔日的死敵仇人,他們還是能夠保持冷靜。

淺水清坐在馬上,遙遙向蒼瀾拱了拱手道:“鎮遠大將軍龍驤候淺水清見過太子殿下,因盔甲在身,行禮不便,還請殿下海涵!”

對於淺水清的倔傲無禮,所有人的臉上都微微變色,蒼瀾的臉更是變得難看之極,卻終究只能道:“既然如此,那就免禮吧。咱們就按軍中的規矩來好了。”

說着,淺水清向孤遠影點點頭,孤遠影回首高叫:“迎客!”

嗚嗚的號角聲,在下一刻響徹寒風關的上空……

淺水清設宴的地方,是在寒風關軍營操練場上。

沒有人想到淺水清會給他們來上這樣一出,四面招展的旌旗,還有那無數雙如看仇人般的眼神,驚得蒼瀾心中瑟瑟發抖。

他到這刻才意識到自己怕是入了狼窩了。

淺水清明顯地沒安好心,他就要是藉着寒風關士兵對天風人天生的敵意,震懾其魂。不過久經沙場的舞殘陽劫傲等人到是凜然不懼,率先走進演武場。

後方是大纛飛揚,前方是數萬將士肅穆站立,宴席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展開。

中央高臺上,淺水清和蒼瀾分左右而坐。淺水清一側,依序是孤遠影,寞子歐,許瑞中,何雙祥,離楚,詭八尺等人。蒼瀾一側下首則是舞殘陽,劫傲,計顯宗,柏安國,陌伏,須明夜等人。

淺水清先向蒼瀾敬了一碗水酒,這才灑然道:“我輩軍人,以軍營爲家,與兵同食,與兵同寢,朝夕相處,兄弟相稱。因此水清雖設宴邀請太子殿下及暴風軍團諸位大人,但是一切依然須按照軍中的規矩來。軍中的規矩其實也就是這麼簡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只論交誼,不論地位。因此若有怠慢殿下處,尚請海涵。寒風關爲驚虹邊關,不若帝都繁華之地,有美酒佳餚,只有粗糙酒肉,宜請理解。”

蒼瀾立刻道:“先皇遺訓,既入軍中,便爲軍人,凡事當嚴於律己,以軍人之標準爲行爲之規範。所以如今這裡沒有太子,只有軍人,將軍的安排沒有任何問題。天風驚虹本是一家,卻交戰百年,如今兩國能夠和平,皆賴將軍之功。蒼瀾有幸,能如寒風關一睹天下第一雄關的風采,亦自慶幸,那可是我父皇都未有過的待遇。”

雖然生而紈絝,但畢竟是出自帝皇之家,蒼瀾的場面話還是說得很漂亮的。

淺水清舉起酒碗,看向遠方上萬士兵,他運足內力大聲叫道:“兄弟們!乾了這碗酒,從此天風驚虹,就是一家人,大家再不用打來打去了!喝!”

“喝!”上百將領同時高吼,將碗中酒一飲而盡,盡顯鐵血豪情。

軍人的宴會,的確是簡單而直接的,沒有輕歌曼舞,也沒有絲竹絃樂,場間偶有娛樂,也都是軍人們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來進行展現。

上方是將軍們在豪情暢飲,暢所欲言,下面則是龐大的演武場上,無數士兵走馬射箭,演練武藝,隨着旗號而變換陣形,以作娛興節目。寒風關將士面對號稱大陸強旅的暴風軍團諸重將,心裡面自然也憋着一股不服氣,有此機會更是大肆展現作戰技巧,暗示他們真正的驚虹軍人,絕不比你天風人差了,同時也用另一種方式在默默地宣告:驚虹並未亡國,天風人想要統治此地,仍有太多的麻煩需要解決。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士兵們的想法,將軍們所想所做的,卻是更多了。

酒罷三巡,沒營養的問候與招呼都已說過,不知不覺間,場面突然冷了起來。

淺水清不再說話,蒼瀾也不再說話,甚至各自下首的將軍們,也彼此默默對視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淺水清的目光掃過蒼瀾,掃過舞殘陽,掃過劫傲,掃過那一張張冰冷的臉孔,最終停留在了計顯宗的身上。對方的面色依舊沉靜。

然後,淺水清緩緩站了起來,端着酒碗沉聲道:“這次請衆位將軍過來,主要是是有兩件事。這第一件事,就是如今驚虹已向天風稱屬,東部三省自立,水清不才,爲兩國共同推舉,成爲這寒風關的總領軍。但是驚虹之戰,非我淺水清一人之功,故不敢貪天功爲己用。我鐵血鎮這兩年來縱橫沙場,兄弟戰死無數,士兵奮勇殺敵,所立功勳,天下皆知。野王雖有明令,鐵血鎮將士皆官升一級,人人均有封賞,但到底如何封賞,其細節處依然有待斟酌。水清曾爲鐵血鎮督,如今雖已不在其位,但總還是掛念着這幫老兄弟。如今就想趁着老兄弟們尚未離開之際,向主帥及軍帥大人討要些好處。故設此宴,商討軍機。”

說着,淺水清轉回目光,死死盯住蒼瀾:“太子殿下,鐵血鎮隸屬暴風軍團治下,具體如何封賞,水清就等太子一言了。”

這充滿脅迫的話語,聽得蒼瀾心驚肉跳。

舞殘陽悶哼一聲,硬是將空氣中的強力壓迫沖淡至無形:“淺將軍所言甚是,鐵血鎮既爲暴風治下,所封所賞自然當由主帥決定。至於到底如何封賞,暫且不急。鐵血鎮將士離鄉兩年,久戰思歸,我看不如先放他們回去休養些日子。本帥相信,再多的錢財,也敵不過他們對家人的思念吧。”

不愧是老於沙場的龍威軍帥,一句話就將關於鐵血鎮封賞一事,輕輕揭了過去。藉着給予假期的機會,拖延封功,同時暗中警告淺水清,鐵血鎮士兵雖然對你忠心,可畢竟還是天風軍人,各有家小在國內,終究還是得看帝國的面色行事。

淺水清微微一笑:“古人嘗言,衣錦還鄉。我鐵血鎮爲國血戰,居功至偉,若回鄉時依然只是一介小兵,說起來未免寒了人心。我看還是先封賞,再賜假期,方爲正道吧。”

舞殘陽嘿嘿冷笑:“人說在其位謀其事,想不到淺將軍不在其位,卻依然忠於其事啊。”

“爲兵請命,愛兵如子,本就是爲將之道。”

“好一句愛兵如子,如今淺將軍身爲寒風關總領,也當對驚虹軍愛兵如子嘍?”

“那是自然。”淺水清毫不客氣地回答。

暴風軍諸將同時怒哼,顯然是對淺水清的回答極爲不滿。還是蒼瀾小心問道:“將軍說有兩件大事相商,這第一件事已經說過了,不知道第二件事又是什麼呢?”

淺水清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與悲哀。

那一刻,他站了起來,手捧酒碗向天,喃喃說道:“兩年前,我奉陛下之命,出征驚虹的時候,從未想過戰爭的發展,最終竟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我滿心要殺的人,成了我的部下,我的朋友,而我一心想要報效的人,卻離我而去。我曾經以爲,我可以和我那待我恩重如山的義父最終一起坐在這高臺之上喝酒,指點河山,暢談天下,未成想出師未捷,義父已去。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義父離我而去,我鐵血鎮卻陷入絕境之中,那個時候,想必沒有什麼人會認爲我還能活着回來吧?”

劫傲一拍桌案大怒而起:“淺水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烈帥之死,罪魁禍首是那西蚩人,是格龍特,是坐在你身邊的寞子歐,你不爲父報仇,卻在這裡冷言嘲諷,到底是什麼意思?”

舞殘陽也冷哼道:“淺將軍自己思慮不周,導致身處困境,如今對我等口出嘲諷之言,語中頗有怨氣,莫不成這第二件事,就是要埋怨我暴風軍團支援不力不成?”

淺水清淡淡道:“二位軍帥誤會水清的意思了。水清的意思是說,當初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其實很大原因就是因爲我暴風軍團中一直都缺一位副帥。如若當時軍中有副帥,我的計劃不可能不讓副帥知曉。如此一來,就算我義父意外身亡,暴風軍團也不會因此而放棄攻打寒風關。正所謂亡羊補牢,爲時未晚。水清覺得,副帥一職的任命,的確已經到了拖無可拖的地步,是時候一併解決了。”

此話一出,衆皆變色,舞殘陽等人萬萬沒想到,淺水清並不滿足於目下所擁有的,他不僅要掌控寒風關,而且他還想要暴風軍團。

很顯然,淺水清已經在暗示所有人,再沒有比他更適合擔當軍團副帥的人了。

他要奪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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